黛尔特蒙德————土豆猫

男孩好像清楚了一切似的，微微垂下眼睑，静静地点头。额前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划下来，发梢处的水滴沾在脸上，与原本就在那里的水珠融合，流淌下来，划过眉心，顺着细挺的鼻梁的一侧流到唇边......
一直盯着他的族帝奥尔突然伸手抓住男孩的头发，将他拥向自己，然后，以快得足以令人产生错觉的速度舔掉男孩脸上那滴已经滑到下颌的水滴。
直到感受到舌头的独特触感，男孩才察觉族帝奥尔的动作，看向他时，他已经爬到浴池外面了。
"快一点，我肚子已经饿了。黛。"留下这句话便离开的族帝奥尔使浸在水中的男孩开始迷惑了：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那两个人似乎是去了华洛纳"
"哦。"
"大人，这是不是......"
"你在担心什么？纳迪洛斯能拿我怎么样？"
"难道您不担心王都那边传出什么......"
门帘被掀动的声音响起来，谈话立即中止。交谈中的两人几乎同时将头转过向门口。
黛在侍女的引领下走进来。他换上一般仆人穿的白色衣服，没有干透的头发规整地披在身后，露出漂亮的褐色眸子。
一看到他族帝奥尔就笑了。"森尼，"他对一直跪在面前的人说，"回头看看，这就是你担心的人--他根本就是个男人。"
森尼于是看向黛，只是一眼便转回身，说："大人，这就更......"
"好了，好了。"族帝奥尔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应该说‘幸好他是个男人'，要不然我每次看见他都会想做的。"说罢，冲黛笑笑，招呼他过去坐。
直到仆人端上饭来，黛才了解族帝奥尔的"饿"没有别的含义。
不比一般商人家的晚饭丰盛多少的午餐使黛对族帝奥尔产生少许敬意。身居高位却不以奢华强充门面的人本就十分有限，族帝奥尔居然还招呼森尼和黛与他一同进餐。
在佩拉拉，等级制度深入人心，身居高位者有权决定低位者的命运。等级不同的人就连在同一个房间里坐着都不可能，更别说是围着同一张桌子吃饭了。
制作精美的食物非常可口，黛小心翼翼地吃着，惟恐招惹到族帝奥尔。相对的，森尼的举止就自然了许多，显然是已经习惯了与族帝奥尔一起吃饭。
族帝奥尔伸手抓起烘烤得十分精美的六方型甜点，轻轻巧巧地抛进嘴里。森尼想要阻止时已经晚了。族帝奥尔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吐到地上，一边用甜酒漱口一边要侍女带厨师过来。森尼赶忙解释："大人，厨师以为您要宴请宾客--这是三人份的食物。"
扫了一眼桌子，族帝奥尔马上接受了森尼的说辞，叫住侍女，并要求她以后端上有苦味的东西时先告知他，然后将那份甜点推向一边。
森尼苦笑着吃起那份甜点来。黛出于好奇也吃了一块。细细嚼过之后，嘴里满是杏仁的香味，浓郁且甜美，如果硬说是有苦味，也是杏仁本身的味道。这样看来，说族帝奥尔过分敏感或神经质都不为过，黛却不觉得异常：凡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们都免不了有些怪癖。
此时，族帝奥尔已经与森尼谈起练剑的事了。他想溜出去，将整个下午都用来练剑，要森尼陪着。
"您就饶了我吧。"森尼苦着一张脸说："安休里亚老爷要您下午回复信件吧？您逃出去他的确不会拿您怎样，可是，我怎么办呢？"
"真是麻烦！"族帝奥尔说话时虽然皱着眉头，但眼里没有不快的意味。他几乎是接着之前的话问黛："你会研墨吗？"
黛先是一愣，继而摇头。发觉族帝奥尔意图的森尼已经在暗自叫苦了。果然，族帝奥尔立即对森尼说："下午之前教会他。"之后不忘补上一句："找女人研墨，安会生气吧？我已经很替他着想了啊！"声音中透出惟恐天下不乱的意味。

看到族帝奥尔身边仔细地研墨的黛，安休里亚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族帝奥尔见状向他"解释"道："这可不是女人，我不会在工作中按捺不住和他调情的，而且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不错吧？"
安休里亚只得点头。
不过，族帝奥尔没有因上述理由而乖乖地回信。他一时兴起用了大半个下午来教黛认字。
此类事情持续了近两个星期，族帝奥尔渐渐失去了兴趣。那时，黛已经可以查阅字典了。他学习的速度连看在一旁的安休里亚都觉得吃惊，他甚至一度以为黛本就识字，但确认黛是学得专心投入后，他老人家会刻意抽出时间来教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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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夏季将至，族帝奥尔去王都参加每年一度的比武。近一个月后重回卡兹曼时，他工作的房间几乎要被各地女性的情信埋没了。
虽然获得了亚军的头衔，族帝奥尔明显地不满。据说他与冠军的差距出在兵器上。对方用的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族帝奥尔随手拣的武器不出一个回合便被削得不能使用。即使这样，对方仍没伤到他，足见他功力深厚。
在安休里亚的督促下回信，族帝奥尔大声地发牢骚。恰好出现了满是尖刻的挖苦的信件，族帝奥尔只读了几句就看不下去，他一脚踹翻桌子，大叫着："烦死了！"
成堆的书信散落在地上，四周的仆人似乎早就习惯了族帝奥尔的这种举动，很快就将桌子搬回原位，拣起地上的书信重新分类......
安休里亚开始唠叨："您也该......"
"找个适合的对象结婚是不是？"族帝奥尔接过他的话，说："放心，只要我想要，什么女人都没问题！"这不是在开玩笑。族帝奥尔拥有浅栗色的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睛，轮廓分明的英俊脸孔中透着狂放不羁的味道，锻炼得十分结实的身体非常匀称，高挑且具有美感，单看外表，怎样也想不到他是比武大会中数一数二的好手。拥有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外表，足够的金钱以及不错的地位，卡兹曼的这位领主大人几乎是所有佩拉拉少女的憧憬。即使是王都中孤傲的公主殿下，谈起他时脸上也会泛起淡淡的笑意。
"喂，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族帝奥尔问道："我回来了你也不说几句高兴的话？"
很清楚他只是想惹点事端，以便丢开这些繁冗的书信，黛还是立即准备纸笔，写下"对不起"三个字。在族帝奥尔去王都之前，黛已经能以笔代口与人交流了，只不过交流的对象仅限于认字的人。
看着黛清秀的字迹，族帝奥尔皱起眉头。黛已经会用很多字了，但是与他交流总是用极短的句子，而且从不主动写东西。这令族帝奥尔有些不悦，他说："黛，最近有人在费莉耶面前说我喜欢男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费莉耶是佩拉拉国的公主，欧森帕陛下唯一的孩子。在整个佩拉拉国内，除了国王和嫔妃们，敢直呼她的名字的怕是只有族帝奥尔。
由于族帝奥尔是明确地向黛提出问题，黛只得将自己的回答写下来：请公主殿下来做客。
"真是个漂亮的主意。"族帝奥尔赞道。既然本来就没有这回事，只须请那位被称为"王都的黛尔特蒙德"的公主殿下来看一下便可以了。不过族帝奥尔马上否定了黛的提议："她可不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专靠游山玩水打发时间的废物。王宫里那些事已经够她忙的了！"可是，他又接着说："话说回来，你的脑袋不错嘛。这么闲着也是浪费，干脆替我打发这些垃圾吧。"说罢就把黛扯过来，按在椅子上。
"领主大人......"
"安休里亚，要不你来替他？或者我把这些东西统统烧了？"族帝奥尔挑衅似地叫着，随后用比较温和的语气加上一句："反正他认字，又会写字，不是吗？"好像他做的一切都合情合理。的确，卡兹曼领主府内认字的人只有族帝奥尔、安休里亚和黛。
随着安休里亚长长的叹息，族帝奥尔窜出屋子。黛于是打开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这一天，黛一直都没有走出这间办公用的房间。即使是吃饭的时候，他也只写了一句"请允许我先处理完这些信件"，没有移动分毫。即便如此，傍晚的时候，信件看起来也没有丝毫减少。安休里亚在离开之前劝了黛几句，见他仍然没有放弃的打算，只得叹口气，离开了。

族帝奥尔在花街玩了整整两天，回到领主府时已经是第三天午后了。他只到工作的地方瞄了一眼，看到黛还在回复那些无聊透顶的信，就二话不说地跑去练剑了。还好森尼在陪他练剑的时候汇报了黛从他离开时起就不吃不睡地回信的事。对此，族帝奥尔只是用鼻子哼了一下："想不到他这么难搞。"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做任何流连。
吃过晚饭，族帝奥尔想要好好地睡一觉的时候，突然觉得似乎应当去自己的工作间看一看。对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族帝奥尔只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还没有想通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已经站在工作室的门外了。
只有黛一个人的昏暗的房间里，成堆的书信终于减少了一些。可是，族帝奥尔只注意到黛面前桌子上点燃的蜡烛，于是说："没必要为那些东西浪费--你就不累吗？"
黛正写着字的笔，连顿都没有顿一下，回答自然也不会有。
族帝奥尔刻意地大声叹气，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把最近的一把椅子搬到正对着黛的地方，反着放下，然后跨坐在上面，双臂环抱住椅背，把下巴搭在上边，安静地看黛回信。
渐渐地觉得有些无聊了，族帝奥尔开始瞌睡。
不知道这样抱着椅背睡了多久，醒来后看到黛还在回信，族帝奥尔没来由地烦躁起来。他走过去抓住黛的右手，黛手中的毛笔就这样落了下来。
发现自己抓着的这个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了，族帝奥尔禁不住吼道："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去捡掉在地上的毛笔。族帝奥尔用另一只手制止了他。不必等他写，族帝奥尔也知道他的回答：是您要我回信的。
"我肚子饿了。陪我去吃饭。"族帝奥尔说着，拖着黛走了出去。
从门口的楼梯走下去的过程中，黛好几次都险些摔倒。族帝奥尔只觉得他活该，所以丝毫没有减慢步速，也没有顾忌黛对府里的情况不够了解，依然穿过花坛走他一贯的捷径。
若不是一直被族帝奥尔拖着，黛不知道自己会摔多少跤。因此，虽然手臂被拉扯得疼痛，他仍有些感激族帝奥尔的习惯--这大概是在无数次陪女性游玩的过程中渐渐养成的吧。
来到厨房的时候，仍可以清楚地辨认出空中的星星，躲在草丛中的蟋蟀的鸣叫声也分外响亮。
族帝奥尔理所当然地叫醒森尼和仆人们，然后坐在餐桌旁边等待。黛只得站在一旁。很清楚他连站立都很困难，族帝奥尔愉快地欣赏黛摇摇欲坠的样子。
空旷的餐厅里能看到隔壁透出的橙色烛光。听着厨房里仆人们忙碌的声音，黛开始疑惑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与族帝奥尔较劲，但这两天来的行为却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
"去，把蜡烛点上。"族帝奥尔很明显地是在对黛下达命令。黛却只向着烛台移动了一步就停住了--他不知道火石放在哪里，而且没有办法问任何人。
"为什么不动了？"族帝奥尔的声音传了过来，略显低沉的清亮音色中没有责备的意味。
"你还站得住吗？"族帝奥尔接着问。黛只得看向他。族帝奥尔用视线指了一下附近的椅子，说："过去坐。"
这一刻，黛才明确了族帝奥尔的打算。他一定是从一进来的时候就发现黛为了克制睡意而不停地掐自己的手吧。族帝奥尔不会叫他去睡，但是却要他在他面前睡着。黛不觉得他的打算中存在恶意，这种无异于小孩子赌气的行为与自己这两天来毫无意义的坚持似乎没有多少差别。
想到这些，黛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的同时，睡意控制了一切。
恰好来通知族帝奥尔饭马上就好的森尼，眼捷手快地抓住了黛。
看着这一切的族帝奥尔多少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巴，然后起身过去，一把把黛拽起来，来回地用力摇晃。
黛完全失去了力量的肢体随着族帝奥尔的力量晃动着，沉睡的面容却没有丝毫改变。族帝奥尔于是将黛推到森尼身上，说："等他醒了告诉他，做不来的事不用逞强。还有，过会儿跟我去把那些信烧了。"
此时才知道族帝奥尔究竟在做什么，森尼只得哭笑不得地点头。
偷偷地烧掉信件的事，之前也做过不少回。但像这次这般连署名都不看就全部付之一炬的，还不曾有过。过于明亮的火光甚至惊醒了安休里亚，不过，他发现的时候已是于事无补了。
直到次日中午，黛醒来后证实了与政务有关的信件都被他挑拣出来放在了别处，安休里亚才放下心来。
从这时起，族帝奥尔再也没有看过写给他的情信。他几乎是看都不看就将信件全部交给黛，再由黛选出重要的，交给他处理。由于黛比较认真，加上他写字不很熟练，光是回信就要用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族帝奥尔因为厌烦了安休里亚先看看他再看看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黛，然后叹气，接着发表感慨这一系列的动作，命令仆人将信件都搬进黛的房间里不再过问。于是，黛除了三餐几乎不离开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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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比武大会上，族帝奥尔终于大获全盛。冠军的礼品是由公主亲自颁发的。几天后，族帝奥尔与公主订婚的消息传到卡兹曼。也许是为了庆贺，族帝奥尔应公主的要求在王都度过了他的十七岁生日。一直跟随他的森尼被早早打发回来，不过没有人觉得异常。
族帝奥尔回到卡兹曼是在一个闷热的傍晚。由于没有收到通知，门卫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族帝奥尔已经冲入府内了。
听到像是要将门踹烂的声音，黛连忙从信堆中抬起头来，正对上族帝奥尔琥珀色的眼睛。族帝奥尔全身散发出骇人的怒气，像是要杀人似的，但若只注意他的眼睛，会发现一丝受伤的味道。
想到要问候他，黛提起笔，但，笔还未落下，人已经被他拥入怀中了。
"......我被骗了......怎么办？你告诉我好不好？......黛，你是不是也在骗我......全说出来吧，没关系的......"族帝奥尔喃喃地说着，双臂逐渐收紧。
黛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却没有半丝要挣脱的想法。直到族帝奥尔松开手臂，黛一下子滑坐在地上。他剧烈地喘着气，慢慢地扶着椅子站起来，轻轻蘸了墨水，在白纸上写下：[发生什么事了？]
族帝奥尔立即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才问："没事吧？"
[我没事。]
"真麻烦！"族帝奥尔问，"你以前都怎么和人说话？打手势？"
这是族帝奥尔第一次问黛在来这里之前的事。黛先是一愣，接着在纸上写起来。
[那时候我能说话。]
"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因为喝了一种药]
"什么药？！"
[请不必担忧，我]
发觉黛不想回答，族帝奥尔扯开他握笔的右手，拖着他大步走出去。黛只得努力跟着。由于两人的步速差距较大，黛只好随着他的步子跑，即便是这样，手臂仍被扯得隐隐作痛。
族帝奥尔在一户普通人家门前停下，毫不客气地踹开大门。大片大片的绿色映入眼帘。这是卡兹曼内难得一见的景象。族帝奥尔没有一点想欣赏的意思。他一进门就喊："莫奇！出来！"于是，一位清瘦但健康的老人从绿色中现身了。
老人先看到族帝奥尔，接着注意到黛，和蔼地笑了。"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他说。族帝奥尔却瞪了他一眼，心中斟酌了许久才极别扭地开口："呐，呃......帮我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哑巴。"声音中竟搀杂着几丝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