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尔特蒙德————土豆猫

族帝奥尔没有转身，只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费莉耶于是把药放在一旁的窗台上，走出门去。
药特有的苦味在房间里弥漫，若是平时，族帝奥尔定会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去，然而现在，他靠近黛，将两只手从黛的身体与床之间穿过去，轻轻抱起他来，慢慢地放下，使他的肩膀正好靠在床头的软垫子上，然后起身，下床，端起那碗药，试了试温度，再钻回床上，单手端住药碗，含了一口药，用另一只手托起黛的下巴，对上他的唇，轻轻地舔开他本就闭得不紧的唇齿，将药送进他的口中。
浓重的苦味在黛的口腔内弥漫着。黛麻木的头脑很快地回忆起族帝奥尔对这种味道近乎神经质的敏感来。他咽下它们，刚要开口，族帝奥尔的唇又覆了上来。这是第二口药，接着是第三口......一碗药，族帝奥尔分了六次才喂完，然后，他又以同样的方法用水冲淡黛口中的苦味。
相当于近二十次的接吻后，族帝奥尔放下水杯，凝视黛深褐色的美丽眼睛，许久，才开口说："黛尔特蒙德是我母亲的名字。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记得她身上的药味，苦得要命。还有，她的脸有够恐怖，右半边脸连带鼻子和嘴上都没有皮，连戴面纱都遮不住......我父亲觉得他欠她的，就一直养我--啊，我说的是弗里尼，不是欧森帕。欧森帕是我亲爹没错，黛尔特蒙德死了以后，他还来看过我好几次，结果把弗里尼吓死了。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是特意找父亲的麻烦，所以想抢他的王位，报复一下，才利用费莉耶......结果，订婚当天费莉耶就把这些都告诉我了，弄得我像个白痴似的......欧森帕在遇到黛尔特蒙德之前，有不少女人怀过他的孩子，但都被他杀了。费莉耶是因为在黛尔特蒙德死的当天出生的才能活下来。她觉得该还我人情才想让我当国王，不过，我不想要她的命。她比我更能应付那些尔虞我诈的宫廷斗争，可是，我想让她体会一下轻松的生活。我是这样才想当国王的......"
族帝奥尔自言自语似地说着，黛的表情始终没改变。
"黛，你听到了没有？算我求你，就算是骂我也好，说一点什么吧。求求你......"
"我--"水晶崩裂般华美的声音响起来，"离开这里以后，几乎每天都跟不同的男人睡......"虽然是应族帝奥尔的要求说话，黛的眼睛还是没有看向族帝奥尔。
只是听到前半句就有点受不了了的族帝奥尔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可黛没有理会他，接着说下去："......每天，都不是只做一次两次就可以的......"话再次被族帝奥尔打断。"我叫你别说了！"他已经猜到的，连想都不愿想的事，自然不愿听黛自虐一般的陈述，而且，族帝奥尔害怕自己按捺不住，再对黛做出什么事情。然而，黛的声音仍在继续着。
"......很多时候都是我主动去找他们......"
"住嘴！！"
"......可我不是自愿的......"
听到这里，族帝奥尔的气势一下子垮了，任由柔和且无生气的声音轻微地震动鼓膜。
"......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我也没有办法再写字，你留我做什么呢？"
如果是在平时，族帝奥尔想都不必想就会说"做爱"，但这一次，他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我不知道。只是看着你我就很舒服，什么都不做也没所谓。随便你和谁说话。就算你睡过的男人比我抱过的女人还多，这又有什么关系？虽然我用那个女人的名字称呼你，但我绝对不准你变成她那个样子。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哪怕你恨我恨到骨髓里面都没有所谓。"
"我不恨你。"黛以极淡的口吻说着，终于看向族帝奥尔。深邃的褐色眸子里难得地出现了些微的感情波动。仅仅是看着，族帝奥尔就有吻他的冲动，极力克制住后，绝美的声音轻柔地在耳边漾开："我爱你。"
族帝奥尔很温柔地笑了。他轻轻拍了拍黛的脸颊，说："我知道。"
早这样不就好了？费莉耶蹲在地上思索着。从她头顶上的窗户望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被深红色的纱带围绕的床。
唉，接下来做什么好呢？在族帝奥尔决定之前，按兵不动吧。
这样想着，王都的黛尔特蒙德独自微笑了。

第二天，莫奇应黛的要求为他医治手臂。族帝奥尔不准黛下床，无论黛去哪里，他都抱着他。确信族帝奥尔会好好地珍惜他的黛尔特蒙德以后，费莉耶独自回到王都。

欧森帕登上王位的第二十八年，族帝奥尔和他的黛尔特蒙德的事传便了整个佩拉拉。

欧森帕登上王位的第二十八年，族帝奥尔和他的黛尔特蒙德的事传便了整个佩拉拉。此后两年的时间里，一切平静地令人难以置信。直到欧森帕执政的第三十一年，也就是族帝奥尔将要二十五岁的时候，费莉耶使华洛纳的领主--纳迪洛斯神志失常的影响才真正显露出来。同年，以华洛纳秩序紊乱为契机，一股早已计划好的暗动的萌芽悄悄的自佩拉拉的王都显现了。

佩拉拉王都的王族宫廷中，极罕见的金发美女迈着细碎的步子在奢侈华美的长廊中穿行。她没有理会擦肩而过的仆人和仕女，径自拐进一间较为朴素的房间，跪下身来，隔着珍珠穿成的帘幕对其内仍卧在床上的人说："殿下，华洛纳正式传来消息--您派遣的领主没有到达。"
"这件事不该由你来说吧，卡兰蒂妮？"慵懒又不失威严的声音自帘幕内传来。声音的主人似乎没把对方的报告放在心上，还是侧卧在床上，随意拢起她深黑色的长发，望瞭望微微泛白的天色，然后起身，一边梳理那头洋溢着张狂的活力的黑色卷发一边问："你回来花了多少时间？"
"五天半。"跪在地上的女子清楚地答道。
"从发布任命到现在，有三个月了。华洛纳的那些人倒是很沉得住气。"清冷的声音中不仅没有愤怒的意味，反而带了一点笑意--不屑的冷笑。费莉耶的这种声音最容易令熟悉她的敌人胆战心惊。
两年前，卡兰蒂妮明明找到了黛的下落却没有立即向她报告，而且自作主张唆使当时的华洛纳领主纳迪洛斯与之发生关系后前去卡兹曼，在族帝奥尔面前大肆炫耀......虽然事情最终的发展并非不尽人意，但费莉耶还是召回了卡兰蒂妮，原因有三：其一，派她过去本来只想探一下关于族帝奥尔的黛尔特蒙德的传言的虚实，后来是为了探察黛的下落才将她留在那里，现在已没有别的目的和必要；其二，纳迪洛斯已经与废人无异，作为他的爱人的卡兰蒂妮已不再安全，尽管她曾经违背费莉耶的意向，但她毕竟是公主殿下身边最聪慧的仕女，费莉耶不想浪费她的能力；其三，费莉耶明白卡兰蒂妮自作主张的缘由--与她身边的许多人一样，认为族帝奥尔不配做佩拉拉公主、费莉耶的丈夫。费莉耶的下属都可以为她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但若是为了族帝奥尔，则多半会露出些许不甘，若再涉及到黛，像卡兰蒂妮所做的事，一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我会看上一个徒有其表的男人吗？"费莉耶问卡兰蒂妮。
"属下不认为。可是，属下不觉得有谁可以比得上殿下。"卡兰蒂妮的话包括两重含义：族帝奥尔不及费莉耶，族帝奥尔喜欢的黛也不及费莉耶。这是费莉耶的下属大都保持的心态。因为族帝奥尔精明的治世才华从未在卡兹曼以外的地方显露过，再加上他的外貌和绯闻都太过出众，许多人都会不自觉地将他当成转靠女人过活的窝囊废。对此，费莉耶从未做过任何评置，任由他们把她当成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瓜。
"下个月是族帝奥尔的生日。我要去卡兹曼。"说完这句话，费莉耶就命令卡兰蒂妮退下了。
两年多没有见族帝奥尔了。据那边的下属报告，族帝奥尔近来几乎每天都在花街过夜。可是，无论多么繁忙，他一定会和黛一起吃饭。然而，除了从把黛找回来起就不曾间断的用嘴巴喂黛吃药以外，他不再碰黛。费莉耶完全搞不懂他的心思。不过，她这次去卡兹曼的目的是要探察华洛纳的情况。
两年前，就在族帝奥尔找回黛的同时，费莉耶将纳迪洛斯弄得神志失常，导致华洛纳内的权贵为争夺领主之位在城内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场，可惜其中没有一个适合做领主的人才。费莉耶本想派个足够精明的领主过去，令他们死心，不料他们公然玩起了让她亲派的领主失踪的游戏。
三个月，如果是简单地将他杀掉了，怎么也不必拖到一个月的......
费莉耶不由地想起那个失踪的领主来。那个由财务大臣毕米迪亲自介绍的男人虽然相貌平庸，但是拥有一双似乎能透视灵魂的明亮的眼睛，纯真与残酷同时存在于他锐利的视线中，是个能令人过目不忘的家伙。这个男子在接过费莉耶亲手递送的任命书后，竟然欺近她的身体，用只有她才听得清的声音说："公主殿下的身上有处女的香味。"
是不是该感谢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替自己动了手呢？

卡兹曼领主府的三层圆塔型建筑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中尤为醒目，即使在也夜色中依然如此。
远远地望见它，费莉耶愉快地笑了。尽管刚才经过的华洛纳萧条得过分，而且明天自己将再次回到那里，可是，对于见识过更加残酷的生存景象的费莉耶而言，显然是想要见到族帝奥尔的心情来得迫切。
多久没有这么地渴望见到他了？过于急切的心情牵动了尘封的记忆--好久了......在费莉耶不到八岁的时候，因为争夺权势而被对手下了毒、发着高烧的时候，按捺不住这种心情而私自下令将族帝奥尔带来王都。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的事情好像是族帝奥尔一人解决的，非常地漂亮。可是，费莉耶对他具体是怎么做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为了不受到阻碍，费莉耶翻墙进入了卡兹曼领主府。但她还是很快就遇见了森尼。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的人绝不可能保持镇静，费莉耶难得地忽略了森尼慌张的真正原因。
大约半个月前，安休里亚丢弃所有颜面恳求黛在族帝奥尔二十五岁生日当晚将他留在房里。说白了就是去引诱族帝奥尔与他上床。黛虽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还是答应了。为此，森尼立即与莫奇串通，调整了莫奇为黛调配的药的剂数。这些药本就可有可无，森尼发觉族帝奥尔必须找个理由才去碰黛以后，尽管不明白缘由，还是去拜托莫奇为黛调一些有益无害的补药，使族帝奥尔的行为可以持续下去。这次调整后，族帝奥尔将在生日当晚喂黛吃最后一剂药。到时候，只是想到今后可能没有再碰黛的理由，族帝奥尔一定会压制不住躁动的心态......当然，成功的前提是要瞒过所有其它的人。
确定费莉耶问过黛的住处就去找他了，森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黛的房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布局，所有的家具不过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沿着房间的长轴排在由窗到门连成的直线上。不过，现在代替书信堆放在桌子上的是两摞书籍。费莉耶认得它们--那是不久前族帝奥尔拜托她从宫里的书房中偷偷带出来的。
黛坐在椅子上，左肘支在桌面上，左手抵住额头，面向桌上敞开的书本，睡着了。他将留长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身后。明白族帝奥尔喜好的人立即就可以猜出族帝奥尔毫无节制的风流韵事还是多少地令他不快了--族帝奥尔最喜欢把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享受一滑到底的柔顺质感。
看着黛绝美且无防备的睡脸，费莉耶不由地抿起嘴角。她伸过手去，想拨开他垂在额前的头发。不料黛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而且显出少许惊讶的神色。费莉耶微微一惊，继而妩媚地笑了："我不是族帝奥尔。失望了？"她是很喜欢拿黛来寻开心的。
"族帝奥尔不会来这里。"黛用像是带着魅惑的魔力一般的声音平淡地陈述费莉耶早已知晓的事实。尽管知道，费莉耶还是怀疑地问："他真的不碰你吗？从我走以后就一直......族帝奥尔究竟想做什么？"费莉耶的语调已经接近抱怨了。
"公主殿下，您不用为这件事烦心。"就如所说的话一般，为了安慰费莉耶，黛对她微笑了。
费莉耶从未想过黛会有这样自然的笑容--像是暮春柔和的微风一般，与他自身存在的、能令人禁不住放松心情的独特气质一起，给观者带来切实的温暖--她不禁疑惑起来：族帝奥尔怎么舍得不整天守在黛的身边呢？但转念一想，族帝奥尔不会就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才刻意不碰他的吧？毕竟她以前见到的黛都像是没有半丝生气的人偶。可是......
"对不起，这次的问题在我。"像是看穿费莉耶的心思一般，黛说，"不过，我不会离开族帝奥尔，至于您担心的问题，请给我一点时间。"明明答应了安休里亚，而且明天就是族帝奥尔的生日了，黛的话里仍不透出半点端倪。
费莉耶有些为难地颦眉--这确实不是她应该介入的事，许久，才说："可以吗？这样......"
黛以幅度轻微的点头作答后，问："公主殿下，族帝奥尔黎明时才会回来，您不先休息一下吗？一路行来很辛苦，而且，明天您还要去华洛纳。"
黛果然猜到了费莉耶的目的。在族帝奥尔生日的当天去，最不容易被人发现。不过，黛的话有送客的意味。费莉耶嫣然一笑，离开之前说道："可能的话，我也想要你呢，--当然和族帝奥尔不一样。"

第二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族帝奥尔就哼着小曲儿回到他的领主府了。一进大厅就看到站在门内等他的费莉耶，多少有些意外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不可以来么？"费莉耶轻笑着，向他走进两步，说："族帝奥尔，我真搞不懂你。就算黛比以前好了很多，你也不必要这样吧？我可从不认为你......"
"费莉耶！"族帝奥尔有些唐突地打断她的话，用力搓着额角，显出头痛的样子。
在费莉耶还有些疑惑的时候，族帝奥尔已经迅速缩短了二人间的距离，并且将头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一时间无法适应他这一举动，费莉耶想要推开他时，听到了族帝奥尔喃喃自语一般的问话："怎么办？我看到他就想吻他，他却不喜欢被人碰。"
带了一点鼻音的抱怨，像是小孩子因为拿到不会玩的玩具而发的牢骚。
一瞬间，费莉耶感到自己回到了二人订婚之前，她没有将他们的关系告诉族帝奥尔的时候......刚想说一点什么来安慰他，却被他推开，一愣的工夫，族帝奥尔已经满脸不悦地跑出府邸了。忽然意识到什么，费莉耶猛地转头--黛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门口。
刚才，族帝奥尔是在撒娇。明白这件事的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眸子，持续着感觉漫长，实则非常短暂的沉默。
打破静寂的人是黛。"抱歉，公主殿下，我可能赶不及为您送行了。"黛说完追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费莉耶感到一丝欣慰。他们果然还是十分在意对方。这么想着，费莉耶愉快地上了路。她并不知道，尽管黛已经可以对人露出和谐温暖的笑容，但这笑容一次也没有对族帝奥尔展现过。

夜色还未完全褪去，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黛找到族帝奥尔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两人距离足够近时，黛尽量压低声音叫族帝奥尔的名字，话音未落，族帝奥尔的身影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接着，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就浮了起来。族帝奥尔英俊的面孔直逼过来，黛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族帝奥尔抱在怀中了，于是不自觉地向后缩，但只是深深地陷入族帝奥尔的臂弯中。
"为什么追过来？"族帝奥尔的话里没有一丝温柔的味道，"我一碰你，你就抖成这样子，叫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