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风闲云————云水苍茫

一
最近一直下雨，城区的下水道有点堵塞。雨水滴落下来渐渐汇聚成细流，再这样下去，大概街道会被淹没了。街角的超市门外堆着一堆纸货箱，因为潮湿而隐隐散发出霉味。尹瞳少拎着一袋东西从超市里面走了出来，他拿起放在储物架那边的透明雨伞，抬起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撑开伞走进雨里。
尹瞳少，２７岁，目前是中美合资企业的一名普通的小职员。生平无大事，一路走来风平浪静，过的生活如淡风闲云般闲逸，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当然，也有一两点稍微比较特殊的，比如那张脸长得尤其好看，比如他的名字念得多了像在喊他少爷。他还有个弟弟，小他三岁，叫仁少。稍微研究一下就会发现他们的名字合起来会变成"瞳仁"＝"同人"。由逻辑推理可得，给他们取名字的母亲大人是位"同人女"元老。就这样看来似乎又有点不平凡。
尹瞳少一个人住在离超市不远的单身公寓里。他的行动范围不大，下班后基本上呆在家里不出门，偶尔会到超市买几瓶啤酒，或买好几份定食，以防偷懒时饿死。对了，有时无聊会去坐地铁。大概是长相的缘故，公寓附近的人对他的印象都很好，说他笑起来很温柔，不爱说话却很善良。不过，这也只是非常客观的说话，对于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他也说不清楚。上班时也会偶尔走神，偶尔跟同事开开玩笑，恩，果然是个普通的小职员。
前两个星期，公司的总裁从美国过来了，居然是个韩国人。同一部门的女孩子全在议论纷纷，不想知道的全都听到了。诸如家世、年龄、身高、三围之类的。尹瞳少用５．２的视力也没看清所谓英俊极了的总裁的模样。因为欢迎会上总裁身边围了至少三层以上的人群。他又不是吃错了药，有必要挤进去看么？何况还是个韩国人。小何问他是不是讨厌韩国人，不然怎么一提到韩国人就撇开话题。尹瞳少淡淡的说："不是讨厌。只是奇怪中美合资企业的总裁不是中国人，美国人，而是韩国人。"对呀，他有讨厌韩国人么？没有数据可以证明。
意想不到的是尹瞳少在欢迎会上刚想喝完手里那杯酒就走人的时候，身后有人撞了过来，深红色的葡萄酒在他浅灰色的西装上浸染开来。他转身对一直在说抱歉的肇事者笑了笑："没关系，衣服上开了朵玫瑰也不错。"说着指了指胸前被染成像玫瑰花色一样的酒渍。
那人一愣也笑了，伸出手："你好，你是人事部的尹瞳少吧？今后请多指教了。"
"......你是？"尹瞳少疑惑的看着他，没有一点印象。
小何忙在一旁小声说道："是总裁，总裁啦！"
"哦，是总裁车祈玉先生啊！抱歉，我没认出来。"尹瞳少略带歉意的说道。
"这也是难免的，毕竟大家今天才见面。不过，我可是把你们全记住了。"车祈玉笑道。
"......过目不忘？"尹瞳少微怔了一下，浅笑。
"不巧正是，你们的资料都在脑子里了。我想这样大家应该可以更融洽吧！"车祈玉环视了会场一眼，"刚刚大家还真是热情，被他们挤着，不小心就碰着了你。"
尹瞳少笑了笑，没有答话。２９岁？看他说话的语气和样子不太像。或许这只是表象？大概吧，每个人都有假面的。尹瞳少对此不想深究，对话因为他的沉默而中止。
人事部的小职员跟总裁应该不会有什么碰触。
正想着，从雨帘中冲过来一个人。定睛一看，车祈玉！他的头发半湿，脸上也湿漉漉的。尹瞳少没开口，只是看着他挤进伞下。
车祈玉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对他笑道："幸亏遇到了你，不然就要淋成什么鸡了。"
尹瞳少瞥了他一眼："是落汤鸡吧。"果然是美国过来的ＡＢＣ！
"啊，对对对，就是落汤鸡！我的汽车在前边抛锚了，叫了人过来拖，拖着走才想起自己没拿伞。"车祈玉笑起来唇角总有些微微翘起，尹瞳少看着他突然有一种熟悉感，于是撇开视线看向前方，果然有一辆拖车拖着这位总裁的ＢＭＷ。
站在雨中沉默，气氛有些微妙。伞不够大，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根本遮不了什么。尹瞳少的半边身体都湿了。雨却不留情面地越下越大。
似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家就在附近，上来坐一会再走吧。"

二
尹瞳少将车祈玉领进屋，放下东西回房里拿了两件衬衣出来，一件扔给正打算坐下的车祈玉，另一件随手搭在沙发背上。他伸手解开衣服上的纽扣，脱下，换上搭在沙发上的那件。动作流畅，再自然不过。一转头看见车祈玉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禁轻笑出声："你不是想从落汤鸡变成病鸡吧？"
"啊？哦！失礼了！"车祈玉被他这么一说回过神来，赶紧把湿透的衣服换了。
尹瞳少趁他换衣服的空挡泡了杯咖啡，递给他，在他对面坐下。
尹瞳少的公寓看上去和他一样干净利落，却又有点懒散的味道。一组米白色沙发茶几，进门的右手边是客厅，左手边是厨房，直走便是卧室。在吧台式的餐桌上放着一台电脑。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连仅有的一些办公用品都随手放在电脑旁。
该说他很会享受呢？还是根本对生活毫无概念？z
车祈玉轻啜了几口咖啡，有点酸涩，是正宗的咖啡豆研磨出来的。他抬眼看了看起身开灯的尹瞳少，修长的身段，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光洁的手臂。他放下杯子微微笑道："你的肌肉很细致，是一直有在运动吧？"
尹瞳少坐回位子上，拿起茶几上放着的书："大概一个星期去一次健身房。"淡淡的桔黄色灯光在房里柔和的亮着，窗外的天阴沉得可怕，雷声隆隆。
尹瞳少打开书看了几行，合上，看向车祈玉："我和你换位子。"说着便起身走向他。
车祈玉换了个位子坐的时候才发现，他原先坐的沙发后面竟有一个嵌入式书橱，上面放着一排排书。而沙发旁边立着一盏细脚高架的白炽灯，斜躺在沙发上看书，灯光正好射在书上。车祈玉顿时有些无语。这个人的待客之道还真是......
雨滴打在窗户上，细细碎碎的敲击声反倒给屋内平添了几分静谧。尹瞳少盯着书的视线没有移开，他开口道："你有必要装得这么幼稚吗？"
一道闪电自灰黑的天空划过，惨白一片。y
车祈玉的笑容未变："你又有必要这样拆穿我？"
"不知道。"尹瞳少继续看书，干脆的答道。他只是讨厌看到他装的样子跟一个人很像而已。
"我是否可以理解你进中美合资企业，纯粹是不想去有韩国股东的公司？"车祈玉在他横在沙发上的腿边坐下。
"......随便。我没有那么神通广大知道公司里有没有韩国股东。"尹瞳少的视线依然没有转移。
"Ｓ大的高才生，愿意屈尊为小职员，或许我该称赞你淡泊明志。"车祈玉眼神锐利，直视尹瞳少。
"我对总裁没兴趣。"尹瞳少一语双关，不着痕迹地躲开车祈玉想抚他的手。
"看来我的性向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车祈玉收回他的手，枕在脑后随意地往沙发背一仰。难怪没有女同事来烦他。
尹瞳少很不客气地往他腰上踹了一脚："你压着我的腿了。"
车祈玉耸了耸肩，坐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b
"茶水间、电梯、楼梯口、厕所，大概就这几个地方。你知道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也不在意。"尹瞳少瞥了他一眼。
"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对我有意思。"车祈玉倾上前，"你也是圈里人吧。"
尹瞳少合上书，盯着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的韩国人："我说了，我对总裁没兴趣。"
"我投降，你一点也不像外表那样温柔好欺。有没有人说你很固执难对付，而且很冷淡？"车祈玉被尹瞳少盯得坐回他的位子。
"你是第一个。"尹瞳少头也不抬地说道。g
车祈玉没再发话，他是第一次遇到尹瞳少这种人：房里没有烟灰缸，证明他不吸烟；没有酒柜，大概只偶尔喝啤酒；房里充满他的气息，应该时常在家。这世上真的还有这种健康的男人吗？！搞不好他还是那种可以看书看一整天的人！难怪可以这么轻易的看穿一个人。似乎蛮有趣的啊！
"你在看什么书？"
"接近无限透明的蓝。"
"这本书太灰暗了，不是么？"
"个人见解而已。"
"我看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我们交往如何？"
"......"尹瞳少终于把视线转向车祈玉。
"我家老头知道我是同性恋，只求我找个可以让他稍微能接受的人。如果是你的话，我想他应该能接受。"车祈玉笑眯眯的说道。
"就这个理由？"尹瞳少面无表情。
"当然不止。另外一个理由就是我对你很感兴趣。不如明天开始你就跟我一起策划海外投资方案吧，如何？"车祈玉虽然笑着，口吻却很强硬。
"......我漏看了你一点，原以为你只是狡猾，没想到你还很霸道。"尹瞳少看了他一会说。
"哦？那你是答应了？"
"我没有兴趣跟你策划什么方案。"
"只答应跟我交往啊，诶，我只有脸好看吗？所以你不想跟我一起工作？"
"交往一事有何不可？至于工作，我懒，所以没兴趣。"
"是这样啊，不过，我敢肯定一星期内你一定会亲自来对我说要一起工作喔！"车祈玉胸有成竹的说。
"这么确定？"
"直觉，直觉！"
"......男朋友，雨已经停了，你可以回去了。"
果然，窗外乌云已经散开，天空逐渐清明，新的故事似乎有了眉目。
三
离车祈玉所说的一星期时限只剩两天，尹瞳少可不相信自己会突然没神经地跑去要求跟他一起工作。这种事，天塌下来也不大可能发生。
春末的雨还在持续的下，阴沉沉的天，到处湿粘粘的。尹瞳少捧着文件从资料室出来的时候，碰见正在视察人事部的车祈玉。车祈玉一见他便自作主张的端走他手里的文件，在他耳侧窃笑："怎么样，身为男朋友的我够绅士风度吧？"
尹瞳少睨了他一眼，拍掉手上灰尘残留的触感："你要是想公开我们现在的关系，那也无妨，反正这几天茶水间可是热闹的很。"
"哦？是托我的福吗？"车祈玉故作惊讶的坏笑道。这几天他有事没事都到人事部找尹瞳少，加上关于他是同性恋的传闻满天飞，尹瞳少毫不意外的成了公司花边新闻的主角。换作是一般人早就受不住了，毕竟中国不像美国那般开放，同性恋的存在还属于"不伦之恋"那一类。有多少人在身后说闲话，聪明如尹瞳少，他又怎会不清楚？只是这种似曾相识的遭遇，他已经感觉麻木了。最坏也就是卷席走人。不过这次是所谓的公司总裁车祈玉点的火，他可没那么好心用自己去灭火。姑且就让它这样烧着，待成灰烬，如流风散去。
见尹瞳少不作声，车祈玉把文件放在他办公桌上，拿起他桌上的日程表说道："明天。我家老头要见你。"
尹瞳少拉开椅子坐下，对身侧满脸同情看着他的小何微微一笑，转而对车祈玉点了点头。
车祈玉略感惊讶："你不问为什么？"
"还需要问吗？那是多此一举吧。"尹瞳少拿过他手里的日程表，在第二天的日期上画了个圈。
"嗤。"车祈玉轻笑一声，又说，"那件事考虑得怎样？"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不可能。"尹瞳少吐字清晰，口吻干脆利落。
"没关系，还有两天。我等你。"车祈玉眯眼一笑。
尹瞳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实在想不通他的自信源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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５点下班后，撑开伞走向公车站，尹瞳少习惯性的抬头望望天，心底一阵萧瑟。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地下铁。一直是尹瞳少认为安全感最强烈的地方。闹哄哄的人群，铁轨的震音，把光怪陆离的世界隔离在外。他记得当他拐进第二个转角，可以望见地铁的时候，一个修长的身影就会映入眼帘......悲哀什么呢？没什么好悲哀的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而今的尹瞳少是真正的平凡人。
拐进第二个转角，他心里隐隐发笑：怎么每个城市的地下铁建造都一样？突然他停住脚步，愣怔了一下，而后笑道："金熙，这么巧？"
被唤作金熙的人正在站在转角处看着尹瞳少，雨天的阴湿透不进他明媚的笑脸中。像阳光一样的人。尹瞳少曾这样向别人介绍过金熙。他们是大学校友，不同系。金熙是韩裔留学生，是大一时一次无聊的联谊会上认识的。之所以说无聊是因为尹瞳少是被硬拉着去的。尹瞳少在初中第一次被同伴引领着看Ａ片的社会，发现自己对异性居然完全没有反应。后来发现了"同性恋"这种恋爱模式，于是很自然的接受了只对同性感兴趣的事实。正因如此，大学的联谊会对他而言只能用"索然无味"来形容。
这次金熙来找他，因为不知道他住哪，却还记得地下铁这个地方，心里顿时万般滋味。
"现在还在外企工作？"在地下铁上边的流动咖啡屋，金熙问道。
"恩。"尹瞳少心不在焉的应答着。
"回去好不好？在那里你根本没有发挥才能，你不能这样白白浪费了时间。"金熙一脸关切。
尹瞳少抬眼看了看他："仁少最近怎么样？"
"他很好。你别又岔开话题，瞳少！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金熙皱紧眉头，有些蜜色的皮肤让他看上去还跟孩子般很有活力，但那成熟的男人味道却已遮不住了。
"什么再这样下去，我现在可是跟总裁交情好得很，正在合作策划一个方案。金熙，你少给我瞎操心了。"尹瞳少啜了口咖啡，心里直骂天，该死的车祈玉，什么直觉！
"真的？"金熙有些不信。
"骗人我找女人睡。"尹瞳少假装没好气的说，现在是算在骗人，不过跟车祈玉一说那就变成真的了。
接着又聊了一会，金熙一直兴高采烈，尹瞳少淡淡的笑着。
伸手触不到的感觉，就像看得见阳光却抓不住。
四
第二天坐车祈玉的车到酒店的时候，尹瞳少将一起工作的事跟他说了。果不其然，车祈玉眉开眼笑直夸自己直觉准。尹瞳少紧了紧眉头，夺去车祈玉叼着的烟往窗外扔去。
"唷，这么快就变成‘妻管严'了。"车祈玉戏谑道，一手掌握方向盘，一手捏了捏尹瞳少白皙的脸颊。
尹瞳少偏开头，冷淡的说："乌烟瘴气。"
车祈玉嘿嘿笑了笑，黑深的瞳孔看不清情绪。
车刚停下，服务生就立即上前开车门迎礼，尹瞳少下了车，抬眼看到酒店的招牌--"中华园"。真是大费周章，竟然来这样高级的场所。他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又看看西装革履的车祈玉。
车祈玉见状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就算我告诉你要来这里，你也未必会穿得很正式吧？再说，这样穿更适合你。"
尹瞳少甩开他的手，笑道："别以为你比我高那么一点，就把我当小孩。要比高，下次我直接踩高跷。"
"没办法，你太像一种动物了。"话音刚落，就被尹瞳少一个白眼丢了过来，车祈玉只好把"就是猫科动物"吞回肚子里，以免被尹瞳少眼杀。
在翠竹间，一位年纪不大的老人坐在上席注视着尹瞳少。老人目光炯炯，尽管颇有年纪看上去却还魅力依旧。老人两侧各坐着一位女士，大约都在四十岁左右，皆风韵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