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风闲云————云水苍茫

车祈玉拉着尹瞳少坐在下方，向他逐一介绍，老人正是他父亲，坐在老人右侧的是他母亲，坐侧的则是他姑妈。
尹瞳少微笑着略一颔首，幸亏不是七大婶、八大姨之类的人物一起来，不然他可受不了。如果说答应跟车祈玉交往是他一时兴起，那来"见家长"就根本是鬼迷心窍了。或许是生活太平静，自己刚好想热闹一下吧。
车祈玉的父亲一直看着他未曾说话，眼神不能说是审视，反倒是隐藏着一种深深的愧疚，这个孩子不像那个人，他干净漂亮，那个人也漂亮却很残忍......
尹瞳少当然知道那老先生眼里的愧疚是针对车祈玉的，他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后面是否也藏着不愿回首的往事？秘密，不能互问的秘密往事。
等我走远了，你就回头对他笑......等我走远了，你就回头......那天自己亲口说出的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脑海里徘徊，如今疼痛依旧，对方却已谈笑自如，也许从一开始就只有自己拼命地把感情放得太深。最终，有缘人终究不是自己。
"尹先生长得很漂亮，若有妹妹肯定也国色天香吧。"上菜期间，车祈玉的母亲和蔼的笑道。
"没，我只有一个弟弟，长得很像女孩子。"尹瞳少微怔了一下，笑着垂下眼帘。没错，小他三岁的弟弟仁少，有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肌肤，水灵灵的双瞳睫毛又长又翘，头发黑软，笑容甜美，腰身纤细，像一个捧在手心都怕会碎掉的瓷娃娃。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他这辈子最宠的人也是他。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会剥龙虾啊！"车祈玉看到他对着刚端上来的龙虾发呆，不禁调侃了他一下。岂料回过神来的尹瞳少当真点了点头，因为讨厌手上沾有海腥味，所以绝不会去碰这类水产品，自然也就不会剥龙虾壳了。
"啧啧，亏你这双手又长又细，还以为很灵活，原来是个笨手笨脚的家伙。"车祈玉抓起尹瞳少执筷子的手左瞧瞧右看看，一脸很惋惜的样子。不过，说归说，他还是亲自剥好龙虾送到懒人尹瞳少的口中，一连串动作默契而又亲密，看得三位半百观众通通不好意思低下头猛吃。尹瞳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人伺候他，他可是来着不拒，乐得轻松的。
临散席的时候，老先生突然对尹瞳少说："你，愿不愿意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老实说，尹瞳少确实被老先生的话吓了一跳，虽然看得出他们对自己的印象不错，不过也用不着这么快就邀自己与他儿子同居了吧？
"不用了，爸。我和瞳少打算在外面买房住。"车祈玉在桌底捏了捏他的手心，抢先答道。
老先生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没有躲过尹瞳少精明的双眼，但他没有出声，因为自己全然是个局外人。
倒是车祈玉在离席后说了些有关的事："我还有两个哥哥，在美国总部，所以不存在传宗接代的问题。老头这么好心让我们的关系光明化合理化，无论出于什么心理，都是他自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的家人会对他怎样，看得出他们三个对你很满意。既然他们这关都过了，其他成员也就没话说了。"
"我有说我担心过这些么？我只是讨厌麻烦罢了。关于买房住的事，不是真的吧？"尹瞳少坐在车内系好安全带，看向正在发动引擎的车祈玉。
"那个当然是真的。我们不是交往了吗？同居很正常啊。"车祈玉答得理所当然。
"......我要有双方独立空间的房子。"尹瞳少盯着他看一会，撇开视线说道。
"你真的是很奇怪的人，在某些方面随性得很，而某些方面却固执得要命。"
"本少爷喜欢。"z
"瞳少瞳少，喊起来还真像少爷。"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y
"喂喂，你的口气听起来相当自恋。"
"本少爷高兴。"z
"好了，过两天我开车去接你，记得把东西收拾好。"
"有必要这么快么？"z
"速战速决是本少爷的原则。"
"别学人说话，男朋友。"
"嘿～"
五
不知是不是持续下雨的缘故，尹瞳少失眠的症状又出现了，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那个人的模样，胸口堵得很，如果那天没有遇见会不会比较好？至少现在不会失眠。明天一早车祈玉就要过来接他了，再不睡到时不知起不起得来。
......
"哥哥，哥哥，不要去好不好？小仁怕！你在家陪我好不好？"十二岁时的仁少突然重回梦境，他手里抱着很大的泰迪熊，泫然欲泣地拉着即将出门的自己的衣角。
"不行，仁少乖，这是哥哥唯一一次的夏令营，只有三天而已。哥哥很快会回来的。"说着，那时还在上初中的自己踏出了家门。然后三天的时间毁了自己最宝贝的弟弟。
"不要！不要过来！哥哥，快把她赶走！小仁怕！小仁怕！"仁少蜷缩在自己怀里，连妈妈的手也不敢碰。看到其他女人要接近他，就跟疯了一样到处躲。半夜会把自己裹成一团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不知花了多少时间跟心力才让他对妈妈重新信任起来，而其他女人，他除了恐惧只有厌恶......这是谁的错！这到底是谁的错！如果他当初不去参加那个夏令营，忙得没时间回家的爸爸妈妈就不会去聘请那个临时的女保姆。如果没有那个女保姆，仁少就不会变成这样！他永远也忘不了一回到家就看到全身是伤的仁少被绑在沙发上奄奄一息的样子，他根本不会知道孤助无援的仁少被女人凌辱强暴时的痛楚......他的过失让仁少走上一条不归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你要的我全给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对不起......对不起......"
尹瞳少在睡梦中不停地挣扎，猛地睁眼醒来半撑起身已是大汗淋漓，他疲惫的闭了闭眼，下雨果然不是好天气！看了看床头的时间，还算准时。
梳洗完毕后，车祈玉就过来了。
"脸色不太好啊！整晚在想我吗？"车祈玉一看到他就笑道。
"是啊，想你什么时候把你的亿万身家过继到我名下。"尹瞳少转身走进房间。
车祈玉一面怪叫着"瞳少你不能这样啊"一面小心地绕开地板上装集好的箱子。他倚在房门上看着尹瞳少从衣柜里拿出衣服整理好，突然对这个男人的毒舌感到有些贪恋。难怪昨天有些心绪不宁，原来是没听到他的冷言冷语。
尹瞳少的卧室，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大床，除去米黄色的温馨窗帘的话，很清冷。因为没有多余的东西摆放着，空荡荡的。
车祈玉冷不防说道："我听一个心理学家说过，把卧室布置得太空旷冷寂的人其实心也这样荒芜，一直等待着有某些人或某些东西可以填满它。"
"那个心理学家是赤脚医生吧！满口胡言乱语。"尹瞳少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不屑的说道。
"呵呵，这我就不知道了。"车祈玉眯着眼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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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祈玉买下的房子在市郊，是一幢双层别墅。结构小巧精致，偏向日式。尹瞳少要了第二层，除了房门是用拉的不太习惯外，其他一切好适应。
车祈玉原本还以为有这么幽静的环境，加上别墅又这么好，尹瞳少多少会称赞一下他的，毕竟这是他只花了两天就找到的好地方。岂料尹瞳少很不爽的说："房子这么大，我才懒得收拾。超市又这么远，你不觉得买东西很麻烦吗？还有，市内的公车根本不到这里，你要我跑马拉松上班啊！"
车祈玉顿时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过想想也对，这家伙又不是女人，是跟自己一样贪图方便的臭男人。真是失策失策！他赶紧赔笑道："房子大没关系呀，请个钟点工定时来打扫就行了。超市远点也不过就十五分钟的路程，有我陪你去，爱的时间会让你嫌短也说不定喔！至于上班嘛，肯定是由我这个男朋友效劳专车接送啦！"
"我不喜欢钟点工。打扫房子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吟瞳少冷冷地说完这一句便回房补眠了。从早上搬进来到布置好，一整天下来累得他连眼皮都快撑不开了。偏偏昨晚又只睡了三个小时......仁少，突然梦见你，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我太想你了？
车祈玉呆在楼下客厅盯着转播的ＮＢＡ赛况，想着尹瞳少刚刚的回答。哎呀，这个男人还真是的，说话只说半截，同意的答应的统统留在肚子里不说出来。不请钟点工啊，那还真有点麻烦。算了，在美国也不是没做过这些事，幸亏房子没有买那幢还带花园的，不然肯定累死自己。谁叫自己只对他感兴趣？自人倒霉了。
同居生活从此拉开。
六
两个大男人为了防止对方偷懒，定下了双方该做的事。
不过，生活在一起难免是会有些摩擦的，比如现在。
"车祈玉，你那种东西算什么？"尹瞳少指着厨房餐桌上叠好的粉色围裙，对正在客厅看报纸的车祈玉说道。
"哦，你是说围裙啊！晾衣服的时候我看见你的衬衫上有洗不掉的油渍，所以特地买来给你的。超市里的欧八桑们还直夸我有眼光呢！"车祈玉不知死活地又加了一句，"我觉得你穿起来应该很好看。"
"你是变态么？还买有荷叶边的！"尹瞳少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条围裙，嫌恶的看向走进厨房的车祈玉，"要穿自己穿！"
......爱的大作战"围裙计划"失败。
尹瞳少虽然长得阴柔了些，身段也稍嫌瘦长，但也绝不会被人误认为是女人，单看他一锁眉的样子，Ｊ家的美少年也不过如此，无论老女人成熟女人小女人看了都脸红心跳。可是一跟车祈玉一起去超市买菜，周遭的人就都会自动将他转化为"长得比较高偏向中性做过模特"的女人。对此，尹瞳少只说了一句话："这年头自欺欺人的群种以急速上升趋势发展。"车祈玉自然是得意洋洋的仰天长笑了。
住在一起更多的时候是安静的各做各的事。二楼的客厅被布置得跟尹瞳少原来住的那里一样，所以他习惯性靠在那里看书。
很多人说他是个随性而且野心很小的人，像很久以前的那种人一书一香茗便足矣。心细一点的会说他心里藏有故事，藏有无法抹掉的回忆。眼睛锐利的则会发现他其实怕孤寂，说话不坦承，善于伪装自己，心底有把永生的锁。他确实不在乎什么，因为他现在只为自己活。心底没什么愿望，心甘情愿做一个平凡人，淡风闲云般生活。很多时候学着忽视心里的渴望，于是最终学成了冷淡。心在十四岁那年破碎，在二十一岁那年彻底消失。尔后六年的时光弹指而过，一片空白。
跟车祈玉一起住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虽然彼此都披着件外衣在对方眼皮底下横行。如今同居了还在进行柏拉图式的恋爱的伴侣，恐怕只有他们。车祈玉看起来像花花公子，眼神却异常坚定，识趣点的人都不会去招惹他，便也不会有在外玩的伴。而尹瞳少，浑身冷淡的气氛遮也遮不住，会很温柔的笑，纯属看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那种。总而言之，两个人似乎都是禁欲太久而淡忘了那种感觉。车祈玉会偶尔开玩笑去撩拨他，却还是没有激情。
刚同居的时候，车老先生打了电话过来问他住得可好，习不习惯。尹瞳少一一圆滑地回答了。不久，公司里的传闻也随之消失，因为已成事实。尹瞳少成了车祈玉的私人助理，这当然又有了对他不好的谣言。但他的才能彻底显山露水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吱声。不过也因此少了很多可以开玩笑的对象。幸而小何对他一如既往，两个人经常会去酒吧聊聊天水一下。而在酒吧又认识了不少人。这种生活状况似乎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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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尹瞳少从酒吧回来的时候，楼下客厅里只有电视屏幕在一闪一闪亮着。一个人影在沙发上。他按开灯，看到桌上横竖放着一堆啤酒瓶。车祈玉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说了句："你回来了。"
尹瞳少自然不会多情的认为车祈玉是在等他，看到烟灰缸满满的烟头，他眉头皱了一下："又抽烟又喝酒，想情人也用不着这样吧？"换作他，他只会对着卧室白得刺眼的墙壁发呆。
"是啊是啊，想你呢。"车祈玉转头对他笑道。
不可否认的，略有醉意的车祈玉看上去更有魅力。
尹瞳少在玄关处脱下鞋子走向他，在一旁的沙发坐下："那还真是荣幸。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不会是外星人密谋入侵吧。"
"嗤。"车祈玉顿了一下笑了，朝他伸出手，"过来。"
尹瞳少看着他，那对深黑的眸子像有魔力一般，良久，他站起身走了过去。车祈玉一把抱住他，抱得很紧，似在渴求人体的温暖。
他们没有做什么。只是拥抱着睡在一起，呼吸着彼此温暖的气息。
拥抱可以拯救人的灵魂。那个被尹瞳少说成"赤脚医生"的心理学家如是说。

七
尹仁少打电话来的时候，尹瞳少还在睡梦中，因为睡得很沉，所以连手机响了也不知道。电话是身旁的车祈玉接的，直到他们快讲完的时候，尹瞳少才从睡梦中惊醒一把夺过手机，声音还有些沙哑："仁少？有事吗？"
"哥哥！"隔着手机也听得出仁少清亮柔和的嗓音一直未曾改变，"我想和金熙去你那玩几天，好不好？"
尹瞳少没想到家里人已经知道了他的消息，仔细一想　估计是车老先生自作主张，想替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扫除屏障。其实没必要这么做，他是同性恋的事父母早就接受了，因为性向问题是天生的，要扭转比重生还难。可是仁少......
似乎是没听到尹瞳少的回答，尹仁少有些急的说："祈玉大哥也说好的，哥哥，我很想见你！"
瞪了眼正在装傻的车祈玉，尹瞳少温柔的说："好吧，路上要小心，要听金熙的话。"
"哥哥，你又把我当小孩了！金熙！你笑什么！"手机那头尹仁少正在发小孩子脾气，尹瞳少听了不禁微笑。
初秋的天气有些微凉，自从那次抱着一起睡之后，车祈玉就赖在他床上不肯走了。反正被抱着睡也挺舒服的，于是尹瞳少的卧室成了主卧室。虽然有些不满车祈玉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往他卧室里搬，可是一想到车祈玉耍赖的样子，他决定选择视而不见。全然没想到心里某些东西已经悄然起了变化。
"瞳少～，有没有看见我那条蓝格子的领带？"车祈玉在衣橱里翻找着，对正在浴室刷牙的尹瞳少说道。
"......你昨天不是把它一起送到干洗店去了？还说自己记忆力好，我看迟早痴呆！"尹瞳少最恨别人在他刷牙时问东问西了，偏偏车祈玉就爱挑这个时候问他。
"难道是我爱的滋润不够，让瞳少你一大早就心情不好？"车祈玉走进浴室巴在他身上。
"去、死！"尹瞳少甩开他，用毛巾捂住脸，好清醒一下。
"对了，仁少他们什么时候来？"车祈玉玩着尹瞳少的发梢问道。
"后天，星期六。"
尹瞳少不知道在见到他们的时候该用什么表情，六年间断断续续见过面，时间都不长。他在害怕着一些什么，所以本能地选择逃避。
车祈玉在他一次一次夺去烟头丢掉的情况下渐渐地不太抽烟。可是他知道这无关抽烟的事，他是胆小着害怕心里那些熟悉的影象再次浮现。他不讨厌烟草的味道，曾经一度很迷恋它的香味。他不碰烟是因为弟弟仁少的呼吸道敏感，一闻到刺激的东西就会咳个不停。他照顾了他十几二十年，对他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大四那年因为在金融管理系，每天都很忙，根本抽不出时间去照顾刚入学的仁少。于是他很仔细的写下仁少所有的状况，包括怎样安慰他鼓励他这些事，写了满满五页稿纸交给工程系的金熙。后来......金熙代替了他。再后来，金熙为仁少戒了烟，身上再没有那淡淡的烟草香味。最后，自己轻轻的放手，大度的微笑，将一切拱手相让，只要仁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