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从这栋小楼上就可知陈不语其实是个喜欢享乐讲究生活品质的人,能不委屈自己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受半点委屈。能让他在D城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的人,恐怕除了陈丰再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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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试一结束,陈丰就随陈不语上了山。小凤山上的住宅里电话互联网还有卫星电视都已接通,陈不语完全可以在山上长期作战而不用担心股市风雨,所以这个暑假小凤山将成为他们的根据地,只准备在暑假结束前到海边玩上两周 ---- 这样的安排,不能不说与陈不语的身体有些关系。
学期结束前,陈丰便与唐老师约好第一个周日一起去野外写生。
自从见过唐昀飞一面之后,陈不语再也没有过问过陈丰和唐老师的往来。于是每周总有一到两次,陈丰会到唐昀飞家里画画,一画就是两个小时。幸亏天气长了,就算陈丰晚上六、七点钟到家也还不觉得晚。不过带着陈丰出去写生,这还是头一遭。
陈丰早就在盼着这次写生。他现在已经对唐昀飞佩服得五体投地,“唐老师”这三个字挂在嘴上的频率明显增加。
对陈丰的这一变化,陈不语气定神闲连一笑都不用就置之了 ---- 他不是神经太粗就是信心十足,而陈不语怎会是个粗神经的人?
只是这次写生搞得这么个淡定从容的儒雅书生也有点火大了。惹他火大的当然只会是唐昀飞而不是陈丰。
唐昀飞11点半钟到,在陈家吃了午饭后带着陈丰出了门。
陈丰这一出家门就没了影儿。
下午陈不语修练打坐了将近两个小时 ---- 都是让那个走灵人给害的,陈不语抛下修行打坐这种老古懂少说也有两、三百年了,现在却因为根基受损不得不规规距距重新拾起。打坐完毕他出门四下里看了看,因为功力大损,也感觉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回家坐等。
这一等就等到日落西山。陈不语是真急了,几乎要不顾自己身体出去找人,可他现在真气不足根本无法使出任何高深一点的法术,偌大一座小凤山,怎么找?
还好,将近七点的时候,陈丰和唐昀飞两个人总算一瘸一拐狼狈不堪地出现在门前。
这两人身上精彩之极 ---- 衣裤之上有大片大片的泥土青苔污迹不说,还被划破了多处地方。陈丰的一只衣袖几乎完全破掉,露出手臂上大块大块的淤紫;唐昀飞情形更遭,裤子象是被树枝一类的东西划破,露出来的左腿真的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已经凝结的鲜血即便在黄昏时分不太明亮的光线下也看得人触目惊心。
陈不语在卫生间里给陈丰清洗了伤口涂上伤药,整个过程一言不发。陈丰也不敢多话,只忐忑不安地偷偷去看他哥的脸色,心里连叫不好 ---- 看样子,哥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收拾好陈丰的伤口,陈不语这才满脸不善地去找唐昀飞。可怜的唐昀飞,他自然不会有陈丰的好命,只有自己给自己上药,有块伤口在背上,怎么也够不着。见陈不语走进客房,连忙整理衣衫站起身,歉意的笑笑:“对不起,陈先生,我没有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意外。”陈不语语气不冷不热似乎言有所指。
唐昀飞听出了陈不语的火气,连连苦笑,道:“昨夜山里下了雨,有些路段太滑,.......”
“再滑也不应该滑倒你唐老师吧?”陈不语打断他的话,颇为无礼的说。
唐昀飞叹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哪知道......”
陈丰这时出现在房门口:“哥哥,不关唐老师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滑倒了,唐老师当时离得太远没有来得及抓住我...... 多亏唐老师下来救我,他就是因为救我才受的伤....... 要不是唐老师,我...... ”陈丰一着急,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不过事情的经过还是大致讲清楚了。
陈不语沉默着盯了唐昀飞一眼,转身向陈丰走去,快到门口了才说:“这次多谢唐老师救了我家小丰。”
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听不出他到底是在感谢还是在生气。然后拉起陈丰就走。
陈丰只得跟着陈不语一起离开,临去前,向唐昀飞露出个为难的神情。唐昀飞看着他含笑点点头,笑容里有不少安抚成分。
自那以后,陈不语决定:以后再有野外写生,我一定跟去。
这次写生事件,终于让唐昀飞领教到了这个传说中的护短哥哥的厉害,再也没有现身小凤山的勇气,于是生活总算又恢复正常,兄弟俩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宁静舒适的三周。
陈丰虽然正值贪玩的年纪,但自小和哥哥在一起,朋友从来不多,性格比大多数孩子沉静,住在这个与世半隔绝的小凤山上也没有什么不适。一天做做作业看看电视打打游戏,再画会儿画,实在无聊的时候缠着哥哥讲故事,或者帮哥哥做点家务,日子倒也过得宜然自得。
可惜舒心的日子在第四周里划上了句号。
那天一大早,陈不语就开始心绪不宁,就连陈丰也一直在叫眼皮子跳。这可就有点不同寻常了 ---- 陈不语同志虽不能说已经达到心如止水的高深境界,可这世上能让他心绪不宁的人和事,还真不多。至于陈丰,一向的粗心大条单纯,属于那种第六感几乎从不工作的类型,他的眼皮子直跳,多半就是生了眼病。
异常状况一直持续到下午,然后陈不语明白了原因。
这一天,一大早陈不语用功打坐,这是陈不语暑假以来的每日必修课。陈丰自从陈不语重病后已经确信哥哥不是常人,于是象往常一样,一个人到楼下书房里做作业打游戏消磨了一个上午,没有打扰他哥。
吃过午饭,陈丰到镇外小溪边写生。陈不语在一旁作陪。
坐在草地上,不过片刻功夫,陈不语已经对身边的一切不闻不问,陷入魂魄神游天外的冥想状态。在旁人看来,他只是睡着了,实际上,现在的陈不语,除了他自己预先设定好的唤醒设置:危险、陈丰呼唤和时间到点,就算是下冰雹括龙卷风这种事也别想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时置盛夏,山里虽然凉爽,镇上的小子们还是迫不及待地偷偷溜到溪里戏水。陈丰选的写生地点离小镇有一段路程,尽管如此,还是有孩子们的笑闹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正画得专心,一阵脚步声响起,脚步声由远而近,听声音正是冲他们而来。也许是与周围的氛围太不协调,也许是他过于沉迷于绘画之中,脚步声听在陈丰耳里竟有些许似幻非真的感觉。
脚步声在陈不语面前停止。
陈丰看向来人,直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好帅!
他一直觉得唐老师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帅哥了,可眼前这人外形比唐老师还棒 ---- 年龄在27、28岁左右,高高的个子,大慨有185公分,身材匀称挺拨,再加上面目英俊风度上佳,整个人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可是陈丰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喜欢他,没有原由的,就是发自内心的不喜欢。
来人看了陈丰一眼,没有多作理会,他左膝着地半跪在陈不语面前,伸出手指,在距陈不语皮肤半寸以外的空中,细细描绘起他的眉眼。眼中流露出的情绪颇为复杂,有恼怒有欣慰更有说不出的疼惜......
老实孩子陈丰给看得满腔怒火,忍无可忍叫了起来:“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他这一叫,陈不语立即从冥想状态中魂魄归位,睁开了眼睛。
一挣眼,就对上了面前这个英俊男人的一双狭长凤目。陈不语眼中波澜不兴,看不出任何表情。倒是他面前的男子叹口气,柔声道:“亦尘,你怎么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淡淡责怪中那份深情就连陈丰都能领会。
陈不语依然不为所动,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与男子对视,身上的寒气越来越重。
站在一旁的陈丰感觉这情景诡异极了,面前这两个人,一个冷漠如冰一个柔情似水,他们俩的对视就象一场无声的战争,一人以柔情为矛,另一人用冷漠作盾...... 最麻烦的是,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哥哥。一想到哥哥两个字,陈丰立即浑身不舒服起来:这个人是来抢哥哥的!
就算再不敏感再缺乏第六感,人的本能对那些可能会危急到自身安全的事物还是会作出自然反应。于是陈丰作出了最直接也最为真实的反应 ---- 他害怕地小声叫起:“哥哥!”
一声“哥哥”把陈不语叫了回来,他抬头温柔地看向陈丰,身上寒气尽去,道:“哥哥很好,不要怕!”
“你这个样子叫很好?你这是哪门子的很好?”男子终于爆发,话里醋味十足。
一向宁静淡泊的陈不语眼里总算有了点内容,他看向男子,刚才的冷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疲倦:“宁暮远,你到底想要怎样?”
叫做宁暮远的男子听了陈不语的话,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无奈:“亦尘,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就是见面后你说出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说得伤心无比,听在人耳里更是心酸不已,可惜陈不语大慨不能算作人,至少不能算作普通人。他丝毫不为所动,只倦倦的道:“暮远,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何苦强求。你也在修仙炼道,怎么还看不透?”
宁暮远握住陈不语的手:“亦尘,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就是我的缘!修仙修仙,你心里很清楚,我这个样子,哪会有功成的那一天?”
陈不语试图甩开宁暮远的手,试了几下没甩开也就懒得再动任他握着。
旁边的陈丰不乐意了,叫了起来:“你放开我哥哥!”
宁暮远对他的话听而不闻,举起陈不语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泪水悄然滑落,低着声压仰着情绪,一声接一声地轻轻呼唤:“亦尘,亦尘,亦尘,亦尘......”
此时,就连敌意甚重的陈丰都觉得这个宁暮远其时、好象、真的有点可怜。
第十二章 夜色茫茫
陈丰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凤山住宅里,一个人静坐到天黑,在害怕和毫无主张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拿起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唐昀飞连同他的那辆摩托车一起出现在门前,车上还挂着外卖。
陈丰看见他,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 唐昀飞是他现在能够想到的唯一救星。
唐昀飞给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他。这一扶才发现孩子浑身发烫身子在微微打着颤,于是变扶为搂。唐昀飞半搂着陈丰在沙发上坐下,才开口道:“陈丰不怕,老师在这里。告诉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哥哥他...... 他被人带走了...... ”一句话说到这里,陈丰已经是泪流满面。
“被人带走了?你哥是个成年人了啊,怎么会?陈丰你好好说。”
“唐老师,你....... 不知道,”陈丰泣不成声,“我哥他.......他不是......普通...... 普通人....... 他是...... ”
唐昀飞耐心等了一会儿,看陈丰半天说不出话,忍不住寻问:“你哥他是什么?”
陈丰的情绪稍稍平静了点:“我也不知道。今天我们在河边写生,来了个人。他好象跟我哥很熟,然后...... 然后...... ”
“然后怎么了?”
然后怎么了?
就在陈丰开始觉得宁暮远有点可怜的时候,宁暮远放开陈不语的手,站起身,人已经恢复了平静:“亦尘,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当年不告而别,这么多年毫不音讯,要不是这次你受了重伤气息外露,还不知要再等上多少年才能找到你。”
陈不语看着他,目光慢慢变冷,说出的话中已经有了警告成分:“宁暮远你不要过份。”
“过分?是你过分吧,亦尘?我们在一起不好吗?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我对你怎样你难道不明白?而你,你又是怎样待我的?”宁暮远居高临下地看着陈不语。
陈不语毫无回答他一连串置问的打算,眼中露出的情绪只有恼火和疲惫。
宁暮远见陈不语不回答,又转头看陈丰,冷笑着道:“一个完全没有天赋与修真绝缘的尘世俗人,你还要陪他多久才到头?亲眼看着他生老病死,你还没有受够?”
宁暮远这下踩到了禁区,陈不语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宁暮远,你说够没有?我从来没有请求过你的帮助,我不欠你的,我的事没有你说话的份。”
“没有我说话的份?我为了你,可以不要修为,可以舍却性命!亦尘,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一个凡人?我哪点不如他了,为什么你就不肯接纳我?我们在一起作一对天长地久的快活神仙,不好吗?”
“记得很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你口中的这个尘世俗人,对我来说,就是一切。暮远,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们之间只能作朋友。你一意孤行,我唯有一走了之。今天我再把这话最后说一遍,希望你不要再缘木求鱼。”陈不语这番话说得疲倦之极,显然这个宁暮远曾经是他的一大头痛,今日重逢于他来说,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宁莫远这时再次单膝跪地,双目直视着陈不语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狠心凉薄若斯,亦尘,你还有心吗?”
“我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你觉得有意思吗?”
“现在是不在,可是将来呢?将来的事,谁说得清。”宁暮远露出个绝决的笑容,继续说,“这次你受伤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以前你功力在我之上,我拿你无可奈何,可是这次,这次是上天助我,我若是任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溜走,那就不只是个‘笨’字了得了。”
陈不语紧盯着他,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已经把想说的一切都说了。
“想不到我宁暮远也有说出这种话的一天。”宁暮远自嘲的笑笑,然后看着陈不语温柔的道,“这都是让你给逼的,亦尘!”
话音刚落,陈丰只觉得眼前景物扭曲了几秒钟,眨眨眼睛,再看时,宁暮远和陈不语已经双双渺无踪迹.......
听陈丰讲完,唐昀飞点了支烟,陷入沉思。烟头上的火光映在他眼睛里,时明时暗,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过得片刻才象是猛然醒悟过来,指指桌上的外买,对陈丰柔声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外卖。”
陈丰摇摇头,哥哥不见了,他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唐昀飞也不勉强,把外卖放进冰箱。转过身向陈丰道:“你象是生病了,到楼上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跟老师一起去找你哥哥。”
陈丰没有起身,他头晕得很,小声问:“唐老师,要不要找警察?”
唐昀飞苦笑:“我看还是不要了。这事太玄了,警察肯定不会相信。再说了,那个人的本事你也见过了,找警察有用吗?”
说完拉起陈丰:“你放心,听那人的口气,他不会伤害你哥。倒是你,千万不要病了,不然你哥哥回来可要生你的气。”
陈丰一晚上没有睡好,他作了一晚上恶梦。一会儿梦见自己和哥哥在森林里,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大雾,一转身,哥哥不见了,他四处寻找,可是只看见一双双恶狼的眼睛;一会儿又看到哥哥和那个宁暮远在一起,自己向哥哥跑去,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拼了命地叫喊,可哥哥又不理会自己......
“陈丰陈丰,醒醒,醒醒......”
陈丰醒来的时候发现唐老师坐在身边,正用一张湿毛巾在擦他脸上的汗水泪珠。
看他睁开眼睛,唐昀飞露出个温和的笑容,问他:“作恶梦了?你叫得好大声,我在客房都听见了。”
“对不起!”陈丰有气无力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