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悠雨

而究竟分出多少兵力随慕容羽前去，这又是一个问题。
分多了，怕剩下的兵力压不住谢运天；分少了，又怕对付不了卡赫拉。
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慕容羽心中早已有数。他的目光在帐内平静地环视一周后，开口只说出两个字来：「五千。」
那一瞬间，没有任何一人反应过来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直到不知被谁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后，众人的脸色才起了明显的变化，变得像铁一般青黑。
「五千？不行！」姬铭尘一震，急忙阻止，「五千实在太勉强了！绝对不行。」
「我说可以就可以！」
不给对方争辨的机会，慕容羽低吼出的这一句话，封住了包括姬铭尘在内所有人的口。
其实慕容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不能击退卡赫拉，但至少要拖住卡赫拉。拖到谢运天支撑不住，只能出城投降的那一天。在这之前，围困皇城的这项重大任务绝对不能有丝毫懈怠，如果稍微松懈一点，恐怕就会变成谢运天扭转局势的机会。
六个月时间都已过去，城中还能有多少存粮？谢运天绝对支撑不久。
就算谢运天不投降，但那些直到现在还忠心于他的士兵，如果真的到了面临彻底绝粮危机的那一天，必定也会造反──只要拖到那个时候就够了！
对于西秦来说，他们只是被慕容羽借来的兵。前去雁回关阻拦卡赫拉，无异等于拿鸡蛋碰石头，听上去简直和送死一样。而慕容羽只带五千精兵，就算输了，损失也不大。所以，原本军中还有反对分兵两处的人，在听到慕容羽只带五千精兵后，都各怀心思地默许了。
只要五千，其实也有稳定军心的作用。一来使留下的人不会因为兵力太少而惧怕谢运天，中途生变；二来使跟随离开的人有了破釜沈舟的觉悟，更加骁勇。
于是当天下午，慕容羽就率军前往雁回关，姬铭尘随行。
这也就意味着，他要用着五千兵力阻挡卡赫拉的十万大军。
当马蹄在城外扬起滚滚沙尘的时候，城中如同瓮中之鳖的谢运天以王者的气势登上了城门。他远远眺望着那支向天边奔去的队伍，飞扬的旗帜和整齐的队形，在黄沙和砂石中疾驰，马蹄的响声仿佛雷声般撼动着大地，显得那样肃穆。
谢运天不得不感叹慕容羽的胆识，他猜到那支队伍是去迎战卡赫拉的，也猜到对方会选在雁回关这最后的一道关卡作战。他本以为没有人敢去做的事情，慕容羽却去了。如果他这个时候出城阻拦，也许还可以做最后的挣扎。
但当他得知慕容羽只带去了五千人时，不禁笑了。
因为他知道，五千人是守不住雁回关的。
五千阻挡不住十万，就算有慕容羽和姬铭尘在，也绝对没有胜算。思及此，他的目光变得轻蔑，但心中不知为何却总有一丝难言的恐慌。
放弃出城阻拦的谢运天，其实也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了他人手中。
他的生死，以及运天朝的兴亡，都将完全取决于慕容羽对卡赫拉一战的胜负。

37
由于形势紧急，卡赫拉离雁回关越来越近。慕容羽等人不吃不喝不下马，直奔雁回关而去，终于在翌日下午抵达雁回关。
险的是，那个时候，卡赫拉军离雁回关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距离。如果再晚小半天，雁回关就是卡赫拉的囊中之物了。到那时雁回关到运天皇城之间再无关卡可守，就算慕容羽有通天之能，恐怕也难扭转败局。
不过正由于快了这一小步，使占据雁回关的慕容羽在面对卡赫拉时，并没有丧气，相反还干劲十足。就在大半年前，他才用五千精兵击退了在西秦边缘骚扰的卡赫拉附属，也正是由于那次的胜利，才让他从秦王那里借到了五万士兵。
为了遏制卡赫拉急速推进的势头，抵达雁回关的第二天上午，慕容羽就带领五百骑兵到雁回关以东的卡赫拉驻营骚扰。一来侦察敌军动向，二来通过实战检测一下卡赫拉的实际实力。他先在半路设下埋伏，随后只带包括姬铭尘在内的三名骑兵继续深入，向卡赫拉的大营挺进。
行到离卡赫拉大营不足三里的地方，依然没有遇到一支卡赫拉的巡逻队。姬铭尘担心慕容羽的安全，勒马拦在前方，劝道：「太子，如果再继续深入，恐怕难以脱身，还是暂时返回吧。」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把卡赫拉军引出来，我怎能善罢罢休。」慕容羽驱马上前，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
姬铭尘还想再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扭头一看，竟发现一队卡赫拉装扮的哨兵向他们驰来。
「太子小心。」姬铭尘调整马头，紧张地挡在慕容羽身前。
「终于来了。」马背上，慕容羽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但那队巡逻兵显然以为慕容羽他们只是普通骑兵，所以只做了简单防备，并不主动攻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汗王早有吩咐，不过对方这种不慌不躁的态度，使慕容羽无法达到诱敌的目的。
这时，只见慕容羽右手向姬铭尘摊开，沈声道：「弓箭拿来。」
姬铭尘取下弓箭递给慕容羽，担心地轻呼一声：「太子......」
然而慕容羽没有半点回音，只是拉开弓弦，搭箭上弓。只听『唰』的一声，利箭破空而出，直接射入不远处巡逻兵中一位将领的喉部。
这时，巡逻兵中才喧哗起来。
慕容羽高声自报身份道：「我是嘉兴王慕容羽，回去告诉你们汗王，我要取他的命。」
『嘉兴』二字果然很有震慑力，刚出口就只见几名巡逻兵慌忙逃回营中报信。
见状姬铭尘更是紧张，知道敌人方的军队马上就会冲杀出来。如果只是他一人还好应付，但偏偏又有慕容羽在，他怕他受伤。
然而和慕容羽目光相接的瞬间，却发现对方远比自己想象中镇定。只见慕容羽沉着地望着大营的方向，嘴角一抹淡然的微笑始终没有退去。但从他身侧垂下、收得很紧的持弓之手上，却可以看出一阵明显的颤抖。那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和决心。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卡赫拉骑兵五六千人从大营中冲杀出来。
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连大地也被他们的铁蹄踏得颤抖。
姬铭尘一把夺过慕容羽手中弓箭，搭箭上弦，射中为首一人的头颅。
那人惨叫一声，头破坠马。
姬铭尘没有丝毫停留，再次搭箭，箭尖指向追赶者的方向。这时，队伍中似乎有人认出了姬铭尘，他们勒马不敢前行，互相说了几句什么话后，又重新鼓足勇气追了上来。
结果只听『唰唰』两声，又是两支长箭飞出，正中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的脑门。
敌骑畏惧，冲在前面的人都害怕成为第四个亡者，不约而同地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姬铭尘一人一弓一马，正对千军而立，竟可以把对方骇得停步不前。

38
气氛凝滞，正在这时，慕容羽向姬铭尘使了一个眼色，右手再次摊开，示意对方把弓箭交给自己。
姬铭尘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弓箭交了出去。
就在弓箭触及慕容羽掌心的时候，对峙的骑兵队伍显然躁动起来。他们害怕持弓的姬铭尘，但却不怕持弓的慕容羽和无弓的姬铭尘。
然而这也正是慕容羽想要的。z
当几千敌骑集中一道冲过来的时候，慕容羽、姬铭尘以及其它几名骑兵放开缰绳，纵马飞驰。
黄沙漫天飞舞。y
敌骑狂吼着，在后面穷追不舍，不久便被引入早已设下的埋伏之中。
从两面山坡冲下来的西秦伏兵，把敌骑杀得落荒而逃。斩首三百余，活捉卡赫拉两名大将。从那两名大将口中，慕容羽逼问出卡赫拉军情的大致情况。
随后，他派使者给汗王送去一封书信，信中写道：中原原本就是我嘉兴所有，却被逆将谢运天篡夺。现在他守不住皇城，就用浮言虚词向汗王你求援，然而可笑的是，汗王竟然真的亲率十万大军前来救援，把精力和资财都耗费在路途之中，这是不是太不明智了？而今天你我双方交战，你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一触即溃。念在八年前汗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暂时按兵不动，给汗王足够的时间考虑清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然，只怕身死异地，后悔莫及。
这封信写得尖酸刻薄，尽是辛辣嘲讽之词。
看似即将，实则疑将。b
照理说，卡赫拉十万大军没有害怕慕容羽五千骑兵的道理。但正是由于这封信的送抵，让卡赫拉汗产生了深深的疑惑。从信上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来看，慕容羽好像非常期待和他大战一场，并且胸有成竹，好像胜利唾手可得似的。
这不禁让汗王怀疑起来，雁回关中是不是有什么陷阱，慕容羽是不是设下什么圈套？
瞻前顾后之下，竟迟迟没有下令攻城，然而这就正中慕容羽的下怀，为星夜兼程的秦军赢得了宝贵的休息时间。
其实，慕容羽根本没有把握战胜卡赫拉的十万大军，他只想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而已，拖到皇城中谢运天无法支撑、出城投降的那天为止。只要谢运天投降，作为援兵的卡赫拉自然也会退兵。然而在这之前，任何和卡赫拉的正面冲突，都只会使己方大受损伤而已。
只带了五千骑兵的慕容羽，不敢冒险螳臂当车。只要用疑将之计，让汗王不敢冒进。
时间慢慢流逝，就这样，两军在雁回关又对峙了整整一个多月。
期间只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交战，而慕容羽据守雁回关，占尽地利，每战必胜，大大挫伤了卡赫拉的锐气。卡赫拉士气渐衰、人心浮动，进又不敢，退又不甘，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卡赫拉的十万铁骑就这样被阻挡在雁回关外，垂死挣扎的谢运天不停派使者去向汗王告急，然而雁回关高耸入云的城墙和关卡严密的防守，使卡赫拉举步维艰、难以突破。
──谢运天究竟还能硬撑多久？
这是慕容羽迫切关心的问题。g
──慕容羽究竟还能硬撑多久？
这又是卡赫拉汗和谢运天共同关心的问题。
只要有一方先撑不住，胜负就可以立即分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比的早已经不是什么战略奇谋，而是耐力和毅力，以及稳定军心的能力。三大军团，无论是皇城中谢运天的禁军，还是慕容羽率领下秦军，以及卡赫拉的援军，都由于战事迟迟没有进展而产生厌战情绪，投降、弃城、班师的呼声越来越盛。
雁回关和皇城这两个战场，都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只要稍微施加外力，就会脆声断开。
空气在军营中仿佛停止了流动，到处都是一股沈闷压抑的气氛。身在其中，几欲窒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雁回关里却来了一名尊贵的客人。
这位客人之所以尊贵，因为他不仅是慕容羽旗下军队的真正主人，更是西秦国君，一个有权利、也有能力主宰这场战斗成败的人。
而且，他还是一个慕容羽绝对不敢怠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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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几个月前，卡赫拉出兵之时，慕容羽就曾派人向秦王求援。只可惜西秦心有余而力不足，没能成功阻截卡赫拉，反倒被卡赫拉军击败，匆忙逃了回去。
那一次的失败，伤了秦军元气，所以后来无论慕容羽再怎么求援，都得不到任何实质上的援助。好像秦王已经弃慕容羽于不顾，任他自生自灭。
但是现在，驾临雁回关的秦王，究竟又有什么打算？
姬铭尘猜不透，但他对秦王的到来并不赞成。这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的情敌关系，而且还是为战局考虑。如果秦王随行带来几万援军还好，但坏就坏在他只带来几名侍从。对战事没有任何帮助不说，反而还制造出新的弱点。
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五千骑兵光是守关就已经分身乏术，哪儿余力保护秦王？缺乏侍卫保护的秦王会不会被卡赫拉俘获，成为人质？
夜已深了，一轮皎白的月亮悬在天空。
月光在漆黑的夜幕显得有些刺眼，地上仿佛覆盖了一层白霜。今晚的月亮特别亮，甚至可以看清十步之外的树枝。
慕容羽的房间中传来人声。
「他究竟在想什么！」姬铭尘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双眉紧皱道，「这里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应该让他早点回去！」
「既然来了，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回去。」慕容羽风轻云淡地回答着，声音中没有一丝焦躁，和姬铭尘形成鲜明的对比。
「太子，你应该知道，我们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
「没有能力保护也要保护，我的地位是他给的，我的封号是他给的，就连我们的士兵、辎重和武器，也都是他给的。我们不能只取不予，就算是对他的回报，拼尽一切，也要保护他的安全。」慕容羽平静地回答。
在这个问题上，他从来没有迟疑过，而且也想得很透彻。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慕容羽感激的人，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秦王。无论对方出于何种目的，但从事实上讲，的确是他给了慕容羽复国的机会和报仇的资本。
也许，秦王这次前来雁回关的确太轻率。但既然来了，就只能想来了的办法，不能逼他回去。
「其实秦王的想法并不难推测，」慕容羽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现着灵动的光芒，「他上次输给卡赫拉以后，觉得很没面子，现在又见我们占了优势，想来分一点功劳，以雪前耻而已。」说到这里轻笑一声，续道，「而他之所以没有带兵、只带侍从，可能是因为宫中阻力太大。」
见姬铭尘正用迷惑的目光望着自己，慕容羽解释道：「雁回关的情况西秦不是不知道，那群朝臣绝对不会放任他们的君王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大概是秦王自己偷跑出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用我们开口劝说什么，不出三日，必定有人来请他回去。至多只保护他三日而已，我想这不算困难。」
「不......」姬铭尘反射性地发出这样一个音节。
「怎么了？」
「他不是为了一雪前耻，而是为了你。」
姬铭尘坚定的语气和严肃的表情，不禁把慕容羽惹笑了起来。
「太子！」姬铭尘用更加严厉的声音的反问道，「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危机感吗？」
慕容羽笑着回答：「我不是没有危机感，而是这种危机根本不存在。他不会为了我连性命都不顾，跑到这里来送死。」
「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雁回关的情况！只是被表面现象迷惑了。他以为，既然我们已经据守雁回关一个月，就一定还能再守下去，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已经快到极限了！」
「铭尘，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想。」慕容羽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我以前就说过，如果他对我有企图，早就行动了，不会拖到现在，也不会亲自来雁回关。早在秦宫的时候，他就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占有我，但是他没有，所以以后也不会。」
「你太天真了......」
「天真的人是你！莫名其妙给自己竖了一个不存在的敌人。」
慕容羽蓦然严厉起来的声音，让姬铭尘即将出口的话堵在喉咙中，发不出来。
凝滞的空气中，甚至可以听见两人喘气的声音，而互瞪的眼神中，都有一股怒意生出。然而却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僵持的气氛。
慕容羽提了一口气，对门道：「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进来的是秦王的一名近侍。他似乎没有留意到房间中压抑的气氛，面带恭谦的微笑，弓身对慕容羽道：「王爷，秦王召见你，请让奴才为王爷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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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慕容羽沈稳吩咐，但表情还是不免有些僵硬。
姬铭尘的反应则更是明显，直接冷哼一声，仿佛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这时，那名侍从似乎才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房间被一种异样的气氛笼罩着，置身其中仿佛要被这股沈闷之气吞噬似的，于是侍从匆匆退出，在外等候。
慕容羽和姬铭尘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向门外走去。
谁知刚迈一步，手腕就被拉住，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慕容羽下意识地握住，很硬，像是剑器。没有低头，只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刀鞘，就已知道姬铭尘递过来的究竟是何物。
姬铭尘在他耳边低声道：「像以前一样，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用这个保护自己。」
「不，」毫不犹豫的回答，慕容羽抬起了头，把那把姬家祖传下来、跟随他们整整八年的短刀还给了姬铭尘，并且告诉他，「我根本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