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冷冷地看了白昊一眼,不过还是给他倒了杯酒,然後选择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原来还活著,如果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抓你回去。”白昊也不在乎,端起酒杯笑道。原本他逃便逃了,如今却出现在这里,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如果被父亲抓到了,他的後半生只能在悲惨中度过。
“是麽。”那人看著楼下的灯火辉煌和莺歌燕舞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本以为自己听到这话的时候会怕,可他没有,这些年,他经历的这些事让他成长很多,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很远很远了。
“白隶,我讨厌你。”白昊目不转睛地盯著那个人道。“可我不想你死,也不想你回到白家,所以你最好永远的在我眼前消失,不要在京城出现,否则父亲一定会找到你,并让你尝尝背弃他的後果有多可怕。”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父亲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不可能,我已经不再是白隶,我想留在京城便没有人能左右我,阻止更不可能。”被称作白隶的人冷冷的笑了。
多年的来,他一直在想自己当年受到的对待,那是对他最大的侮辱,所以他要报复回去,可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不可能对付得了白世贤和他背後的家族,但他可以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白世贤後悔当年如此对待了他!
火候不够的话,是看不到精美的东西的,所以他一直在等,现在时机终於到了,他真的很期待白世贤看到他时的表情!
“看来你找到一个好靠山。”白昊撇撇嘴,明白自己眼前的人跟几年前已经不同,起码他不再会惧怕父亲。而自己却没变,因为他仍然畏惧。
他怕他,不是因为他的手段毒辣,不是因为他心机深沈,不是因为他残忍冷酷,而是因为他无情!对谁都无情的人不会有在乎的东西,所以对谁都不会手下留情,一旦得罪了他,後果便毫无转圜余地!
不,或许应该说,自从父亲失去了唯一在乎的“东西”後,便成了今天的样子,变本加厉的冷血起来。
包括故意堕落的自己,至今为止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再得到他的关注,一切的一切都随著那个人一起逝去了……
清晨,阿无坐在窗边,沐浴在阳光中,金色的光线将他柔和的包裹起来,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实。他浅笑着看向外面,淡然的表情中透着安详,商隐站在他的身后,看上去就如他的影子那么契合,然而他却是让人无法忽略有着迫人气势的“影子”,只属于阿无的影子。
狄璆和百媚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的阿无,忍不住的,两个人同时伸出手去拉他的手,想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他们摸到了,真真切切的摸到了,可却是满手的冰冷,这冰冷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让狄璆和百媚半晌无语。
“璆,把这个让人照样子分毫不差的做出一千份,然后送到各个分号的掌柜那里去,只要我一声令下,就让他们开始行动。”阿无将一章折叠的纸交给狄璆。
“要开始了吗?”狄璆抬眼看着阿无,在他的眼里看到一片清明。
“也许是开始,也许是结束。”阿无寓意不明地笑道。
“……是。”狄璆没有再说其他,收好纸之后静静的站在一边。
“隐,告诉你的手下,做好行动的准备,硝烟随时都会升起。”站起身,阿无挺拔的身姿在朝阳的映衬下,更加耀眼,也更加的不真实。
“嗯。”商隐答应着,却忍不住盯着阿无看。
他总觉得经过昨夜,阿无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们都看什么?”发现三个人都在看他,阿无微微歪了歪头,好笑地问道。
“没什么。”三个人同时摇了摇头,又不约而同地说了一样的三个字。这下,阿无大笑了起来。
这三个人啊,还真是他的死穴……
白世贤答应见钱万千,并且将日子定在三天后。
阿无接到消息,只是面无表情地闭上眼,什么话都没说,可狄璆却自觉的下去安排了。
对他们来说,默契是很自然的事。
等屋子里只剩下阿无和商隐两个人时,阿无从怀里掏出盒子拿出药丸静静的放进嘴里。如同什么宝贝被他含在嘴里。
“隐,把你的面具拿下来。”吃下最后一颗药,阿无微微的笑了。
商隐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拿下了面具。
看着那张脸,为了自己不顾一切而被毁容的脸,阿无的眼神露出温暖的笑意,只是没人明白,这笑容里有着悲凄的意味。
“不要再去找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用。”深深望进商隐的眼里,阿无淡淡的道。
即使是仙丹,也没用。
“我不明白。”商隐皱起眉。这药即使不能医好阿无的病,也可减少他的痛苦,为什么说没用?而且,阿无最近似乎有些改变,又似乎什么都没改变,这样的阿无让他无措。
“过来。”阿无冲他招招手。
商隐已经离阿无很近了,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步之差而已。但阿无对他招手,他还是向前走了一步。
“有些事是我不会说的秘密,因为不能说,但我对你们三个永远不会背叛,更不会去伤害你们,尤其是你,即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不想伤你分毫。这个,你可懂?”阿无抱住商隐的腰,像抱住最宝贵的东西,然后把脸埋在衣服里。
“……我懂。”商隐想了想答道。阿无所说的,跟他想对阿无说的是一样的,所以他应该算是明白,不过他总觉得阿无的意思又有些不同。
“所以为了你们三个我所重视的人,我会好好的活下去,努力使自己活得长久,不过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不要再弄那些丹药给我了。”他吃了那些丹药,非但没有好,反而胸口的疼痛更强烈,更频繁,就如同那个人的警告,不要想改变什么,否则后果会更严重。但那是隐费尽心血才弄来的,他不想让隐知道后伤心难过,所以硬是吃了下去。因为不能告诉隐吃了灵药却更严重的原因,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阻止。
“我听你的。”商隐点点头。确实,每个人的身体都不太一样,他也觉得阿无吃了之后未见好转。一直吃下去也许反倒不好。
“快要过年了吧?”突然改变话题,阿无笑笑地道。
“嗯。”还有半个月。
“这么快啊。”半真半假地感叹,阿无垂下了眼睛。“有东西在过年的时候送给我吗?”然后有抬起头,轻快地问。
“你想要什么?”商隐不知道过年还要送东西,所以压根没有想过。不过只要是阿无想要的东西,他都将千方百计的帮他得到!
“……我想想。”阿无清明的眼里闪现出一丝苦涩,但随即不见了。
他想要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他也可以健康的活下去,但是,可能吗?……
与白世贤会面的当天下起了飘飘洒洒的小雪,仿佛永远不会停下似的连绵着。天阴沉沉的有些让人透不过气,路面变得十分泥泞。很多人都在采办年货,所以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少。
阿无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的熙攘,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们到底想看到什么时候?”阿无转过头问道。
马车里的另外三人连忙低下头,收回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放在阿无身上的视线。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太惊讶,毕竟阿无易容了五年,独独在今天摘了下来,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阿无模样,所以吃惊是在所难免的。
而且阿无的容貌很俊俏,带着一股脱俗的潇洒,尤其那双晶莹睿智的双眼更显现出本色来,仿佛放了很多东西在里面,但仔细一看,却又只剩下清澈。
这样的阿无又怎能不吸引他们的目光呢。
“到了。”车夫停下马车挑开帘子。
清冷的气息一下子钻进车里,搓了挫手,百媚率先下了车,然后是狄璆和商隐。
外面是等候多时的白筠和许多白家人。大家都听说过钱万千的大名,又听说传奇般的人物竟然只是一个少年,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能够让隐居多年的白世贤答应见的人究竟是何模样。
等了有一会儿,阿无才从车里出来。
白色的貂皮披风被冷风吹了起来,露出里面同样是白色的衣服,上面并没有什么繁复的图案,而是用金线蜿蜒出精美细致的边来,干干净净的颜色款式与时下盛行的反其道而行,一看便觉与众不同,不落俗套。众人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那些图饰复杂的衣物,虽然好看,而且价格不菲,但几乎有钱人都这么穿,反倒没有什么可新奇的了,与钱万千的一比,生生落到了底端。
再看他的样貌,白净的脸上有着英俊的五官。挺直的鼻子下是微含笑意的嘴唇,尤其是那双眼,比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还要夺目,清澈明亮得让人觉得一点杂念都没有,根本不像在勾心斗角的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乌黑的发用一根白色的缎带随意扎起,风一吹,显得十分飘逸。
人们有些痴了,明明不是什么令人屏息的美男子,却能够让人看过一次便难以忘怀。恍惚的想如果可以,他们愿跌落在他的眼里,再也不出来。
从来没见过这般人物,竟然只是站在他们面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能夺去他们的言语,夺得他们的瞩目。
忍不住要怀疑,他真的只有十八岁吗?十八岁的少年有这样的气质,有这样的气势,有这样让人从心底信服的眼神?……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想: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四个人进入被白世贤包下的酒楼,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跟在阿无身后。
白筠在前面引路,其他的白家人只有极少数都资格的能跟着上楼,剩下的全在楼下等。
白世贤早在楼上坐着品茶了,白花花的头发使他本就被岁月洗刷过的面容更显苍老,不过炯炯有神的双眼显示了他老去的只有外表而已。
他听到声音,然后抬起头,淡笑的脸上露出一股慈祥的感觉,看到上来的阿无时稍纵即逝的闪现过一抹讶异,随即被他站起的动作掩饰掉了。
“老朽能有幸见到鼎鼎大名的钱公子实在是三生有幸。”说着上前迎了一步。能让叱咤风云的白世贤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谓给足了钱万千的面子。
“……久违了。”可阿无竟然眼神清冷的站在他面前看了许久,然后说出这么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我们以前见过?”白世贤觉得奇怪,按说他见过的人里如果有钱万千这般超凡脱俗的人,他不会不记得,即使是几年后,他也不可能认不出,可他确实对他没有印象。
“何止见过。”阿无意味深长地笑道,只是那笑未达眼底。
“呵呵,我真是老糊涂了,请教钱公子在何时何地见过老朽?”白世贤精明的眼闪了闪。他八年没出过白家老宅一步,如果见过,也应该是八年前,这么说起来,八年前的钱万千还只有十岁,人在这几年里变化是最大的,他即使见过也未必能认得出来了。
“怎么,白世贤,你真认不出我来了?你不是曾说过,我这个白家的奴才即使化成了灰你也不会让我好过?既然我化成灰你都认得,如今这样却不认得了?”阿无脸上笑着,眼神却无比冰冷,冷得让白世贤身边的人看到后都忍不住哆嗦。
“……不可能!”白世贤倒退一步,不敢置信的摇头。不可能!那个人早在八年前就死了!他亲眼看着他的尸体埋进土里,一个死人是不可能活过来的!而且他们的长相和年龄都不对!
……难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哼,你不用装神弄鬼,虽然你知道当年的事,但也只不过是那个畜生告诉了你罢了!”白世贤很快恢复了冷静,能在狡诈的生意场上屹立多年不倒,比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当年你把我关在屋子里,除非得到你的容许,否则不得迈出房间一步,我周围伺候我的人都被你割了舌头,而那些跟你一起来的白家人个个把我当作杂种,不愿与我多说一句话,你觉得这样的我能告诉谁?”阿无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冷笑的看了白世贤一眼,然后坐在最近的椅子上,对于自己的话在商隐他们三个的心里引起的轩然大波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他没有时间对他们解释。
他的故事还很长,他们想听,自己会慢慢的告诉他们,只是不是现在。
“……”白世贤又倒退一步,仿佛自己面前的是什么妖怪,他震惊的眼神里全是不敢置信。
他口口声声骂了二十年的畜生,八年前死在自己面前,如今却以全国巨富的身份再出现,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八年了,我这一辈子只有这八年活得像个人,不是你口中只为白家而活的奴才,不是你冷眼唾弃的畜生,不是你嘲讽折磨的孽种。我是钱万千,那个你认为离开你就不可能成事的杂碎竟然成为一代巨富,甚至是将来的全国首富,你是不是很吃惊?”阿无的眼中透出冷酷,他笑了,残忍的笑着。这残忍是对生生揭开伤口的自己,也是对毫无仁义可言的白世贤。
当年的自己何其卑微,面对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人绝对是言听计从。从小,他便作为白家最大的秘密被隐藏起来。
他不像个人,在所有知道他存在的白家人眼中,他只是耻辱而已,那些人无视他,当他是个幽魂。而当时的他还天真的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不能让他们满意而已,于是拼了命的学习,学习,再学习,希望可以从冷酷相对的父亲那里得到哪怕是一点点的温暖。
终于,他们发现了他的才华,把他所有的智慧用在“隆兴”票号的经营上,结果出人意料的好,隆兴从票号界的第二一跃成为第一。如此迅速的发展起来,才有了今日不可动摇的地位。然而自己呢?那个祈求着温暖的自己得到的,不过是更多的谩骂和折磨。
白世贤,他把所有的愤恨全都发泄在自己身上,毫不留情,毫不犹豫。
其实他早已在十六岁那年明白了一切。他就是一个替身而已,替代的不是某个父亲所爱的人,而是他最恨的女人和男人。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弟弟,两个人情不自禁的相爱了,于是背叛了他。终于他们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在自己五岁那年双双自杀了。留下的,是发现真相后狂怒的白世贤和无辜的自己。
于是报复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身上,开始的时候会觉得委屈,因为自己并不曾做错什么,可是后来,年复一年,竟然也麻木了,当不再觉得痛的时候便想,如果可以让父亲给与自己一点属于亲情的温暖,哪怕是让他死,他也甘愿。
只有母亲在世的时候,他依稀记得那模糊的怜惜和疼爱,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
也不能说白世贤对他完全的冷血,起码他也曾教过自己很多很多东西,只不过那些东西是为了让自己更好的做白家的奴隶,更精细的出谋划策而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