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尚云七[下]

　　“璆，只做你想做的，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阿无拍了拍狄璆的肩，笑道。然后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那里。
　　狄璆也笑了。
　　是啊，他明白了，只做自己想做的，这个就是主子的希望
　　“白世贤，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做的是主子的替身。”白奴，白隶，白家的奴隶，连他们的名字都是如此相似的悲凄，这难道可以轻易宽恕吗？
　　不能！他可以，但主子的份不能！
　　即使他能忍下这口气，但他决不能放过那些曾经让主子遭受了非人待遇的人渣！
　　“所以作为主子的替身，我会为他好好报复白家的！”狄璆笑了，残忍的笑，那笑容和阿无开始看见白世贤的时候很像，不过狄璆的更冷酷。
　　父亲，主子，你们所受到的屈辱，我从今而后全部都将奉还给白家人！
　　每个人，做错了事，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这个代价不是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可以原谅，可以宽恕的，这个世上不是没有报应，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完全无视楼下白家人好奇敬仰的眼神，阿无淡然的从他们面前走过。
外面的雪仍在下，只是天气晴朗了很多，阿无抬头看看天，有些出神。
依稀记得娘的面容，那慈祥的，温柔的笑容是他这辈子最宝贵的珍宝，只是幸福的时间太短了，他还来不及珍惜，便像风一样从他眼前略过。
“娘……”悲悲切切的叫了一声，就再也发不出声来，刚才隐忍的心痛，此刻分外清明。
捂住胸口，阿无晃晃悠悠的踉跄了几步，最终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隐……”勉强看清了眼前的模样，阿无想露出个笑容让满面怒容的商隐放心，却力不从心的模糊了双眼。
其实很委屈，很无辜，当年的他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但那些人却从未给过他这样的温暖，所以他讨厌一个人睡觉，讨厌一个人取暖，讨厌一个人冰冷著。
但是隐让他拥有了母亲之外的温暖，真正的属於人的温暖。所以今天的他才能那麽简单的放下，不需要再挣扎，因为他还有隐和狄璆他们，只要他们还在自己身边，那什麽都不重要了，他做回自己，把剩下的时间用来感激活著的美好……
陷入昏迷的阿无并未看见，那个一向自制甚好的商隐竟然抱著他狂叫著哭泣了起来，那副仿佛忍耐了许久的狂乱模样震惊了所有人。
如果痴迷是因为一个人，那麽疯狂或许就是痴迷的最终……

睁开迷蒙的眼，阿无有一瞬不能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这金壁辉煌的房间不可能是他那幽静的居所。但随即他笑了，这世上有财力建造如此金壁辉煌的地方并住在里面的人恐怕不多……
“……”一个侍女模样的人看到阿无醒了，用手对另外一个侍女比划了一番。
阿无的心里很冷，原本刚刚温暖起来的心忽然冷下来。
这个情景，让他轻易的回想起自己在白家的经历，如此的相似，只不过牢笼更华丽罢了。
很快走进来一个人，脸上带著白色的面具，他静立在床边，似乎在仔细的打量阿无。
“今天是二十几？”阿无平淡地问道，那模样看不出丝毫惊慌，反而他的问题让那个人有些讶异。其实他的脑子里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离除夕还有几天了？
“你只想知道这个？”一般人醒过来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地方，第一句话不可能，也论不到这个问题。他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麽？
“你先回答我。”阿无看著幔帐的顶部，动也不动，苍白的脸让人无法联想起他平日里的光芒四射。
“二十。”那个人说完便静待阿无的回答。
“……”阿无闭上眼没有再说话，可是这样的他已经给了那人答案。
“看来我永远都不会懂你。”那个叹息道，然後摇摇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这是哪里？你怎麽来的这？为什麽而来？”任何一个正常的人，想到的都会是这些问题吧？可这个钱万千却绝对不能用平常的想法来衡量。
“……”阿无仍然不说话，那模样似乎睡著了，可那人明白此时此刻阿无是不可能睡著的。
“起来吃药。”见侍女端著药碗进来，那人便伸手去扶阿无。
不吃下这个药，他是控制不了钱万千的。
他先是看见钱万千的眼睛倏地睁开了，里面精光闪烁，随即电光火石的功夫，他已经被阿无用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喉咙。
只是一瞬的事，那人甚至来不及应对便落入阿无的手里。
“我怎麽又小瞧了你。”仿佛叹息般，那人的双眼先是闪过惊讶，随即镇定地笑道。
本以为钱万千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反抗的地步，没想到，他错估了他的毅力。在身体虚弱的时候吃下可以让人软弱无力的药，竟然还有这种本事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阿无还是不说话，只是用手上的发簪紧紧抵在那人的脖子上，然後带那人走出房间。
外面的院落里有很多侍卫，那些人见到阿无和那人的情形，不敢随意冲上来，怕误伤了主子，可主子被挟持就不能冒然放他们出去，一时间僵在了院子里。
阿无喘息著看向那些人，他们守在门口不动，他就出不去。
“叫他们让开。”阿无开口了，毕竟昏睡了一天一夜，嗓音很沙哑。
“不行。”他不是傻子，让开？让开後谁保证他能活下来？
阿无没有多费口舌，而是直接拿簪子往他的脖子戳下去，力道刚好戳破皮，流出一些无关生死的血来，任谁见了都会明白那是警告，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明白，如果不按他说的去做，只怕眼前的人真会变成一具尸体。
那人没有喊痛，而是僵直了身体，只有靠著他的阿无感受到了他微乎其微的颤抖。
“让开。”那人下令後，那些侍卫相互看看，然後让出一条道来。
阿无眯起眼睛，向那道门走去，一步，两步，三步……没有人知道他每走一步有多艰难，只是短短数步，对他来说却是残酷的考验。
终於到了门口，有人为阿无开了门，外面是一片雪白，阿无迈步走到旷野里，举目望去，没有一点人烟。
“叫人备车，送我回去。”阿无放在那人脖子上的簪子始终没有放松，冰冷的话一字一句清楚的传递到那人的耳朵里。
马车很快备好了，阿无和那人上了马车，只留一个侍卫赶车，剩下的全部不需跟随。
阿无咬著下唇，艰难的保持著清醒，飞快的马车在他眼里仍是嫌慢。
那个地方离京城并不远，可如此飞奔，仍是跑了小半个时辰，等到了阿无在郊外的房子时，阿无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再无法假装，阿无晃晃悠悠的下车，即使只是拿一根簪子，对此时的他来说已是力不从心。
门口站了一个左右张望焦急等待的女子，见到阿无和那人下车，先是惊讶的瞪大眼，随即飞奔过来。
“主子！”百媚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她的主子真的在失踪一天一夜後回来了！
“交……给你……”当百媚接过阿无手中的簪子时，阿无虚脱的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阿无看到了熟悉的面容，只是狄璆和百媚的脸孔对此刻的他来说，还不够。
“隐呢？”实在没有力气起来，阿无就那麽躺在床上问道。
“……还没回来。”百媚低下头。隐把所有的暗影的人都放出去寻找主子了，可就是没有他的消息。焦急的隐至今未归，而他们却没有一点办法可以把主子平安的消息传递给他。
“没有办法找到他？”阿无露出失望的表情。
“没有。”百媚摇头。武功太好也是一种麻烦，像这样的时候想见却见不到。
“叫人去写告示，贴满京城，隐看到了一定会回来。”只是没有头脑的乱走，当然找不到隐，可换个办法，他自己就会回来了。
“告示？怎麽写？”狄璆忍不住问道。难道要写钱万千已经平安回家？这不是明摆著告诉别人他之前遇险了吗？而且隐也可能会以为那是一个陷阱。
“就写，线的一头已经回家了，另一头什麽时候回来？”阿无淡淡笑道。这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所以隐看到後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明白了。”狄璆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去写。既然是主子说的话，听他的准没错。
“我累了，睡一会儿。”说著，阿无疲惫的闭上眼。
隐，你在哪里找我？回来罢，快回来，我在这里，我在家里……
64.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阿无下意识的凑过去，却在下一刻激灵似的睁开眼。
隐？！
“我回来了。”抱住阿无的身躯，商隐吻了吻阿无的额头，漆黑的眼里带了一丝嗜血。
伸手抱住商隐的腰，阿无不说话了。
不问他经历的任何事，阿无只想紧紧的抱住他。
回来就好，他们都回来了，有什麽比回家更好的？……
夜深沈，相拥的身影更加紧密。
阿无静静的躺在商隐的怀里，清澈的眼里有著别人无法理解的情绪，透著一股坚定。
没有人能夺走他此刻的幸福，哪怕只有一刻，他也不愿离开隐一步，只有他还能喘一口气，他就不会让隐从他眼前消失。
“怎麽不睡？”亲了亲阿无的脸颊，商隐低沈的嗓音在夜里分外迷人。
“……不想睡。”阿无笑笑。隐真是越练越厉害了，竟然能从他微弱的吐息中感觉到他是否熟睡。
“还在想你交给我的事？”原本他就是去办阿无交代的事情才离开让敌人有机可乘，但阿无的失踪，让他疯了似的去找，几乎失去了理智，若不是看到告示，知道阿无平安，此刻他恐怕会彻底失去了心智，所以那件阿无交代他办的事情还未完成。
“不是。”阿无摇头。那件事如果放到昨天还需要隐去完成，但今天早上的时候已经没有必要了。
“那你想什麽？告示我，我帮你完成它。”商隐不明白，是什麽让已经对世事淡漠的阿无睡不著觉？但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帮阿无去掉无法入睡的根源。
“我在想，我和你几天未见，怎麽见了面之後，隐对我都不热情？”阿无不怕死地说道，更大胆地在商隐耳边吹气，然後还觉得好玩的低声笑了。
“阿无！”对於阿无的话，商隐著实愣了愣，然後警告地看著他。
他这是在玩火！
伸手拿下商隐的面具，阿无笑著吻上那令自己眷恋不已的嘴唇，眼睛却在商隐看不到的地方闪过一丝阴影。
炙热的吻从两人的嘴唇上蔓延开，扩散到身上，点燃了一把无法熄灭的火焰，足够燃烧整个漆黑冰冷的黑夜。
明明是激烈的亲吻和爱抚，却在别人无法察觉的地方，透出几分悲凉和绝望的味道。
阿无闭著眼，不想让商隐看到他眼中的泪光。
那额头的火焰在隐约的月光下闪动著黑紫色……

商隐猛地睁开眼，浑身都透著冰冷的汗，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身边，却找不到那具依靠著他的身躯。
商隐掀开被下了床就急急的往外走，刚开了门，却在门口看见仰望天空背对著他的阿无。
“……”用力的抱紧阿无，商隐的身上带著轻微的颤抖。
他明明是做了噩梦，却无法记得梦中的内容，他明明抱紧了阿无，却让他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离开……还有很多他无法回忆起的事情，很多他在无法控制理智下做出的事情，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多，他知道这是身体对他的暗示，暗示时间快到了。
阿无，他的时间不多了，不要再离开他，不要在他无法看见的地方。
向後靠在商隐的身上，阿无微微的笑了。
“吃点东西，我们去看一个人。”那笑容，带了点似曾相识的冷酷。
打扰了他和隐珍贵的相聚时间的人，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这里不是阴森的地牢，这里没有恐怖的刑具，这里更像是一个招待客人居住的房间，虽然简单，却不简陋，但这是一个无法离开的牢笼，没有人能在未得到主人的同意下，活著离开这里。
房间的门缓缓打开，阿无四人出现的时候，里面的人仿佛终於等到般的看向这里，目光凶狠。
“看你的气色，比那天好多了。”只有一个人还算平静地笑道。
“没有你，我会更好。”阿无也笑著坐下来，嘴里说出的话却令跟那人同一阵营的人皱起眉头。
他竟然敢这麽对主子说话？！不想活了不成！
“来到这里的那天我就明白自己失败了，而你不会放过我，如今我只想死个明白。”那人虽然伸手阻止了手下的冲动，却笑不出来了。
他知道会有这麽一天，所以他准备搏一搏，却没想到连一个虚弱的钱万千都对付不了，他真是活该落到今天的地方！但说来说去，他之所以败了，就是因为他小瞧了钱万千，尽管他自认为比以前高看了他很多，并且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却总是轻易的让他化解了危机。到底，这个钱万千究竟可以厉害到什麽地步？究竟，他要用什麽程度的手段才能击败他？又或者，根本就没有人能超过他的睿智？……
“东方意，原本我是想让你死得痛快一点，不过我改主意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的活著。”阿无的目光清冷，淡笑的模样让人心惊。
说此刻的他像个笑里藏刀的阎王一点都不为过。
“……”东方意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更不明白自己听到的。他漏了什麽？还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重要情报？所以钱万千才说出这样的话？
“几天前，我和东方澈定了一个契约，他答应不夺帝位，我就让他做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我准备让隐去杀了你，但没想到我还没动手，你比我快了一步下手。”听起来似乎是阿无失算了，可他的表情却狂傲得很。
东方意挑选隐去捉他的那天下手，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计划，而是只有那天隐不在他身边，而他又陷入了昏迷，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任谁都不会放过的，何况是处心积虑已久的东方意。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根本没有应对的机会，所以才让东方意轻易的得手了。只不过，最後的结果都一样，东方意注定要在这间屋子里常住下去。
他是个生意人，不管是因为什麽成为生意人，也或许天生骨子里就带了属於生意人的魂魄，所以他是个不能吃亏的人，无论是谁，也不能在得不到他信任的情况下讨到便宜！
“你说什麽？你毁约？你就不怕我的手下杀了你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东方意激动的站起来。他没想到钱万千竟然违背了他们的约定！
“真是好笑，我可不记得自己跟你定了什麽约定，那天我们无非是互相说了些牵制的话罢了，想要你的命对我来说易如反掌，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伤害过百媚的人？如今你的那个忠心耿耿的武文德还在虎视眈眈的盯著百媚，想要再度利用她来从我身上得到你需要的好处。而且狄璆和百媚身边都有影卫，你想动他们一根头发都不可能。”他已经安排了人防患於未然，自然不会给东方意任何机会伤害到狄璆和百媚。只是他以为身边有隐就不要紧，所以疏忽了才让东方意有机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