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用胳膊肘碰一碰传晖," 你现在也是人家的二哥,好歹得有个做哥哥的样子。"
" 我让他就在一楼大厅玩,玩够了就去吃东西,谁知道他 -- "这种事情,越辩越白。
" 进了赌场,谁能忍得住?你以为都象你。"何三知道传晖是自我约束很严格的人,不健康的东西一律不沾染。
可是红尘俗世,想要不染尘埃,实在太难以做到。
何三对沈天诚新收的义子,把香港十大杰出青年沈传晖气得头顶冒烟的那个人感到好奇。
那个人,怎么会来到香港?又是如何与沈家搭上关系的?
那个人与沈传晖的关系,看起来好象很不一般 ......
何三是喜欢猜谜的人。他对那个象谜一样来到此地的人,充满了兴趣。
49
那双手,是何三所见过的最优美的一双手。
骨骼均匀,手指修长,洁净光润的指甲成椭圆型。
手的主人,一定是养尊处优、以娱乐为事业的意态风流的公子哥。
在人人绷紧神经的赌桌上,只有那双手,闲闲地将手中的牌当折扇开合把玩。
到亮牌的时候,那双手松开,两根手指轻轻一弹,手中的牌似鸟羽徐徐地飘出。
牌落到桌面上时,自动排成扇形,点数赫然现出:不多不少,三张牌的点数加起来刚刚好是二十一点。
这亮牌手法之曼妙轻灵,连在赌桌上颇多绝活的何三也觉得是开了眼界。
精彩到极点的牌局!
何三心下暗暗喝彩。
更精彩的是把持牌局的人。完美无缺的脸容与从容自得的表情,与通常见到赌博过程中激动至狰狞的面孔截然不同。
以何三阅人的经历可以读出,这个人就是来踢馆的,不过踢馆并不是他的目的。
这个人以如此炫目的挑衅姿态出场,就是要教自己认得他、记得他!
这一行里的人,向来只佩服有手段又够胆识的人。
不管是敌是友,逢着这样的人,先敬上他三分,然后再划出道与他论利益评是非。
逢着这样的人,无论是做朋友还是成为对手,都让人觉得痛快过瘾。
等皓恩抬起头来与何三一行人打照面时,何三冲他颔首而笑,表示自己的心领神会。
传晖却是脸色铁青地冲过去,下意识地就要去揪皓恩的耳朵。
这只阳奉阴违、耳朵只当摆设的坏熊,应该把他的耳朵拧下来切成丝拌红油。
皓恩将头一偏,加上何三的手在当中一格,传晖的手便落在了皓恩肩上。
传晖在众人面前发作不得,脸上带着笑,暗中在皓恩的肩胛处捏了一把道," 你倒玩得高兴!掌柜的都被你惊动了。"
何三听见传晖叫他掌柜的,忍住笑与皓恩打招呼," 我们是小本经营,多谢高人手下留情。"
皓恩站起来跟何三握手时,何三才发现看他需要仰视。
因为自父亲那里继承了四分之一的葡国血统,何三的身量在港澳也算得上高大了,不想,皓恩竟比他高上大半个头。
" 骆皓恩。"皓恩的笑,内里藏着锋芒。
" 何令钧,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家都叫我何三。"
两手相握的时候,何三感觉到皓恩指腹上的薄茧。-- 这个外貌似天神的人,是握枪练拳的。
皓恩与何三对视时,目光炯炯的。
不错,他就是来踢馆的!
他要何三识得他,忌惮他,日后能为他所用。
要让传晖完整、完好,就得在传晖所及之处织一张够细够密的保护网。
赌场是消息来源最广、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与何三结交,等于获得一个信息中心。
对这样一个日后可能会用到的人,皓恩自然不会失之交臂。
传晖说," 一起吃宵夜吧。"
既然皓恩与何三已经碰面,当然不好拉着人掉头而去。
何三说," 不如到楼上的KTV包房去,边吃边唱歌。"
传晖心说,吃饭就吃饭,唱歌就唱歌,还是找个清静的茶餐厅吧。
他还没说话,皓恩先接了话," KTV,是不是就是卡拉OK?"欧美娱乐场所没有这种东西,故此皓恩颇为好奇。
何三说," 差不多的玩意儿,玩过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喜欢保持一定好奇心的成年人。
见皓恩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传晖只得同意何三的建议。
对日本人发明的这种" 把自己的欢乐建立他人痛苦之上"的OK机,传晖绝对是深恶痛绝的。
每次陪喝醉酒的客人去KTV,传晖总是极为痛苦地忍受着客人的鬼哭狼嚎,一面在心里咒骂:" 你倒是OK了!我却很不OK!要是你不把订单签给我,我一定把我今天所受的痛苦全部还给你。"
进了KTV包房,皓恩东看看西摸摸,兴趣盎然地玩起形状似一台电话的点歌机。
若是换了别的人象这样的孩子气,何三会认为他是白痴。
同样的动作、表情由皓恩做来,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人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
何三凑在传晖耳旁小声说," 你这个弟弟,还真是块宝。"
传晖知道何三看出了他跟皓恩的关系,也轻声地警告何三," 小心他听到你的话,挑了你的赌馆。"
服务生送来苏打水、菜单、酒水单。
何三吩咐服务生," 把我酒柜里的香槟取两瓶过来。"
传晖说," 酒只有你一个人喝。我不喝,"指指皓恩," 他也不喝。"
" 怎么回事?"何三知道传晖的酒量,高度酒净饮一斤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很是吓倒过一些人。
" 肝坏了,不能喝。"
" 你呀,早叫你悠着点儿。"何三还以为传晖饮酒过度把肝喝坏了。
那边皓恩玩通了电歌机,已经点了歌来唱。
皓恩看着屏幕上的字幕轻轻哼唱。
低低的磁性的声音,带着永远的尘世的味道,在金色的灯光里缭绕、散失,留下一圈一圈无痕的波纹。
纠集了很久无法解开的结,慢慢地松开,化在氤迷离的空气里。
等皓恩唱完,何三才回悟过来," 我还以为是唱片原声呢,唱得真是好!"
传晖说," 要是真录成唱片,恐怕就没这么好了。"
何三彻底叹服," 天才就是天才!"玩什么都玩得出神入化,常人根本没法与他比。
皓恩放下话筒坐过来," 有什么好吃的?"
何三将碟子递到他面前," 吃个凤爪,看见想要的就紧紧抓牢。"
皓恩摇摇头," 鸡的脚,我不要吃。"
传晖伸手将碟子接过去," 你不要,给我。"
" 那,皓恩吃鳕鱼卷。"何三揣测皓恩的口味,觉得皓恩应该会喜欢这种外形精致漂亮的小点。
" 嗯。"皓恩用筷子夹起一个送进嘴里," 传晖,这个好吃,你也吃一个。"
见传晖正努力肢解着鸡脚,嘴里手里都不空闲,皓恩只好把鳕鱼卷放在传晖的盘子边沿。
何三看在眼里,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吃味。
他已经看出这两个人的关系。-- 这两个人在他面前,也不避嫌。
沈天诚认义子,很明显,是为了昭告众人,杜绝中伤自己儿子的闲话。
谁会不识好歹地在沈天诚头上动土呢。
沈传晖真是一世好运,有个这么回护他又够魄力的老子。
不是人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何三想起自己从前那些事,心中有些戚然,目光也黯淡下去。
看着吃得差不多了,何三对传晖说," 我叫司机送你们回酒店。"
传晖想着客随主便,没有推辞,只是用手机通知了在楼下餐厅待命的德力特。
何三说," 就不送你们下楼了。"只送到电梯旁。
传晖说," 明天还要见面的,何必送去送来的。"
把人送走后,何三回到包房,开了一瓶白兰地自斟自酌。
喝到朦胧处,有人跌跌撞撞破门而入。
" 三哥不好了!阿彬阿力送沈公子,在路上被人伏击...... 我们从阿彬的通话器里听到枪声......"
何三的酒意被惊掉大半。若是那两个人坐他的车在他的地头上出了事,他也不用活了。
何三简短地命令," 叫人,操家伙,上路救人!"
虽然是太平盛世里隐型的黑社会,但到底还是黑社会,基本的行动力还是有的。
何三在心里替那两个人祈福。
希望他赶到时这两个人还有命在。
在电梯里何三听到更坏的消息," 我们呼叫阿彬,阿彬没有答话,只听到枪声。"
阿彬是何三的司机。
如果按常理推论,司机中枪的话,车子多半也抛锚在路上。
遇到枪手伏击车子又抛锚。
那两个人,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50
上了车,皓恩伸出手,轻轻勾住传晖的手指。
传晖不是善于掩饰的人,若是心中有不快,一定清楚地写在脸上。
皓恩小声认错,"对不起传晖,我玩得高兴,一时忘记了你叮嘱的话。"其实他才没有忘记传晖叮嘱他的话。正因为是何家的赌场,他才特地要露上一手。何家在港澳两地的人脉与信息网,将来一定会用得到。他不唬一唬何三,日后如何能将其收为己用。
他要护得传晖周全,每个可以利用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传晖抓着皓恩的手,狠狠地捏了几下,"你根本是存心的,"再对皓恩重申一遍,"支票送来不许收。"
何三当时就要把筹码兑成现金支票给皓恩,被传晖拦了下来。以何三的为人,一定会再叫人把支票送到酒店的房间来。
皓恩嘀咕,"我又不缺钱。"
传晖更来气,"不缺钱还跑去现。"到别的地方去现还好。赌场,尤其澳门的赌场,潜藏暗伏的危险因素不知有多少,有些超出势力范围的人与事,何三恐怕也掌控不住。
传晖是担心皓恩的安全。那样惹眼的人,还跑到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去现。这一现,不知道会引来多少打他主意的人。
车子行驶到一个僻静的路口,传晖下意识往两侧打量。
只见一辆小型货车从右侧赶超上来,跟着听得"啪"的一声,车子往前猛的一倾。
司机呼出,"不好!"车子的右前轮爆胎,方向顿时失去控制。
副驾驶座上何三派出跟车的保镖才拔出枪,来没来得及打开保险,头部就中了枪,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仆到在驾驶台上。
司机中了两枪,血喷到挡风玻璃上,身子伏在方向盘上。
前后不过十几秒钟,就去掉了两条人命。--传晖惊得手足冰冷。虽说沈家从前也是走黑道的,可到他这一代,已经彻底洗手上岸,做的都是正常生意。
这种血腥的场面,他只在电影里见过。
皓恩眼明手快地熄灭了顶灯,拉着传晖往座椅底下钻。
无人驾驶的车子象脱缰的野马,在车道上乱撞。皓恩摸到手刹,用力拉起,一面弓起腰,打算抢到驾驶座上去开车。
传晖烧红了眼睛,死命拽住他,"不准去!"把皓恩拉到自己怀里,用双臂紧紧匝住。
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掌握住交通工具,或者还有一线逃生的希望。可是,他不要皓恩去冒险。
传晖把皓恩按到座椅底下,拿自己的身体把皓恩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事发突然,他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应急措施,只得用自己的身体作盾牌,只期望能护得皓恩安然度过劫难。
子弹击穿玻璃射入车内,密集似雨。
枪装了消音器的,黑暗中只听得扑、扑的闷响。
传晖在座椅底下拣了一个还滚热烫手的弹壳看。--对方竟然用的是全自动微型冲锋枪。
沈家是贩卖军火起家的,家里收藏有各种武器,传晖自小就把各式枪械当玩具玩的,称得上是"半个武器专家"。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他对此道并无兴趣,只不过是家学渊源,比一般人懂得多些。
就算是德国车结实,钢板是加厚的,可这么密集的火力,又只得咫尺的距离,只怕不一会儿这车子就得变成马蜂窝。
传晖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枪林弹雨不是冲着他跟皓恩来的。--他和皓恩是正当生意人,就算在商场上一不留神结了梁子,最多也就是绑架勒索谈条件讲价钱,哪有不说话就开枪要人命的。这分明是黑社会寻仇火拼!不用说,一定是何三的债主、对头、仇家。
传晖在心里痛骂何三:狗日的何三,这次可被你害死了。我认识你二十几年,冤枉做了你的替死鬼也就罢了,皓恩才第一天认识你啊,有什么理由当你的替死鬼?皓恩家三代单传,皓恩更是他那风流老爹独力拉扯大的宝贝疙瘩。若是皓恩有个三长两短,他那个爱子如命的爹一定会找你拼命的,他那风情万种的美人妈也会伤心死的,我,我也绝对不原谅你!
皓恩在下头窸窸唆唆的动作,传晖以为皓恩是被吓住了,亲亲他的耳朵,"皓恩不怕,德力特他们已经跟上来了。"出了赌场他就打开那部专门用来跟保镖联络的手机,车子爆胎时他第一个反应是按下手机的通话键。
皓恩喘着气叫传晖,"传晖,你手松一松好不好?"
传晖想是自己太过用力,把皓恩勒得喘不过气了,听到皓恩喊,他赶紧松开手臂。
皓恩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反把他按在了底下。
"你疯啦?快放开我!"传晖知道皓恩是要护着他,一个人去挡住子弹。
他绝对不允许!
是他把皓恩带到澳门来,是他同意坐何三的车,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怎么会让皓恩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子弹?!
皓恩制住传晖的双手,将传晖的身体团成一团按在座椅底下,再脱下自己身上的礼服,把传晖的头用礼服罩住,包起来。
他不要传晖看见!他不要传晖看见他杀人。
当传晖把他压在下面时,他从礼服内袋里掏出了手枪的组件,以最快的速度将整枪装好,上好弹夹,打开保险。
他随身携带的这把枪,原是用于防身的。枪与子弹都是特殊的塑料质材制成,是间谍专用的武器,零件分拆开来,可以通过安检的红外线扫描。
皓恩一直坚持射击训练,到香港后,除了卧病在床的时间,每周他都会跟德力特去一次射击场。
只是,事前没料到会遇到火力这么强劲的袭击,他只准备了十发子弹。
这十颗子弹,一颗也不能浪费。
皓恩抬起手,举枪瞄准小货车的左前轮。--破坏枪匪的交通工具,截断其退路,会令枪匪
惊慌失措,可是,也会让枪匪破釜沉舟,以命相搏。
皓恩冷笑,扣下扳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当口,他不会留下任何生机给敌人。
这些穷凶极恶的歹徒一个也不能留。反正,他已经准备好了,拼上自己的性命护住传晖。
只要能护住传晖,他不在乎代价。
果然,皓恩一枪命中货车前轮引起了骚乱,一个用黑布套蒙住脸的家伙探出头来查看轮胎是否爆掉。皓恩把握住机会,一枪射中那人的头。
再没人敢轻举妄动,只听得骤雨般疯狂的点射,车厢被射出一个个小坑。
皓恩搂住被他蜷成一团的传晖,静侯下一个出手的机会。
他已经用了两发子弹,剩下的子弹,他只能用在有十足把握取对方性命的时刻。
可能是长期进行水下运动的关系,传晖的身体柔韧度极好,蜷起来整个身体不过象大号的气球那么大点。
传晖在他的衣服底下嘶吼挣扎,"放开我,混蛋!"
皓恩拍拍传晖被衣服裹住的头,"别动传晖,我们不会有事。"
许久以后,皓恩回忆起在澳门与枪匪激战的一幕,会觉得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过那样的时刻。
枪林弹雨中,他那样镇定。
第一次开枪杀人,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如果不是为了传晖,他不知道自己在开枪的时候是否可以那样决绝。
毕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移动的飞碟,不是练习射击时所射的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