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那只乌龟实在是太瘦,学点武功,不过是想让他强身健体而已。
何况他的心里也有分寸,教给青和的,不过是一点最粗浅的拳脚而已。
至于那些高深的剑意和内功心法...
莫言撇嘴,眼睛在青和身上一晃,觉得很有些惨不忍睹的叹了口气。
"乌龟啊乌龟,我这样叫你简直是太有先见之明了!我已经教了你三十八遍还要多,你怎么还能把最简单的一套招式耍得跟种菜似的!"
正在很努力打完一套拳法的青和在这句叹息声后,很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莫言,你合适一点!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武的!而且青和这么瘦,你干吗教他打这么粗鲁的拳..."落云朝他瞪了瞪眼,掏了块毛巾塞到青和手上:"青和,这个不学也罢,擦擦汗吧。"
捏着毛巾的手忽然有些发白,青和低头,把嘴唇咬得紧紧的。
那个时候,谁都不会以为这个连入门拳法都打得歪歪斜斜的纤瘦少年会和冠绝天下的琉璃剑有上任何的关系。
而那时侯莫言所想的不过就是,这只要死不活的乌龟,看来真的是要靠人保护一辈子才行。
所有事情的改变,是从继慕容之后,最富盛名的剑师穆朝风带着一柄毫不起眼的短剑上山的那一天开始的。
"师...师傅!"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平日灵牙利齿的莫言也在第一时间里慌乱了起来。顾真和落云面面相觑,偷眼看着正站在不远处满脸茫然的青和,发不出半点声音。
"师傅您老人家气色看上去真好,这么长一段时间没上山,剑术一定是更有精进!"千穿万穿,马匹不穿。莫言一边冒着冷汗满嘴谄媚,一边拼命使着眼色,示意落云赶紧把青和拖到无人的地方去。
可是那样的情况下,谁还有胆子在穆朝风越来越犀利的目光下干这种事情。
"这个孩子..."
"哎呀师傅,你看他长得象野猴子是不是?其实偷偷告诉您,他不是猴子,是乌龟!"满心的惊慌让莫言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个可以堂塞过去的主意,只有拼了命的胡言乱语想让师傅分心。
"乌龟?"穆朝风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啊,乌龟,而且还笨得要命..."挠了挠头发现这个话题扯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继续下去的潜力,莫言裂齿一笑,赶紧找别的话题:"师傅,小凌没陪你老人家上山来啊?"
封凌要是也跟着来,多少会在山腰的地方给报个信,不会让他们搞成现在这样措手不及。
"封凌...我吩咐他留在山下照顾离觞那孩子了...莫言,这是谁?"
该死的,绕了半天还是没敷衍过去,师傅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莫言一个叹息重重磕了个头,到也不再隐瞒,把怎么收留青和的过程一字一句全部说清。
事情的经过并不算复杂,莫言说完,穆朝风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句。
景落云和顾真对看了一眼,也齐齐地跪下身来。一直站在一旁的青和,象是终于明白了是怎样一回事情,略微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穆朝风身前。
"你不用责怪他们,如果我留在这里不方便,现在下山去就是!"
穆朝风注视着青和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
"你叫青和?"
"恩!"
"你...会不会用剑?"半晌之后,谁也没想到穆朝风问出的是这么一句。
青和摇摇头,想了一想,又慢慢把头点了下去。
跪在地上一直偷眼观察形式的莫言猛地惊跳了起来。
"师傅,这只乌龟只会爬,武功什么的全都不会,我不过是教过他一点最基础的拳脚强身健体他都学得乱七八糟的,又怎么会用剑?您...您别为难他!"
"莫言你闭嘴!"淡淡的一句呵斥,莫言却猛的一凛,不敢在发出任何声音。
"青和,既然你说自己会用剑,那就让我看看!"穆朝风上前一步,依旧紧盯着青和的眸子,口气平淡,但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景落云抿了抿唇角,有些不忍地拣起根枯枝送到了青和手里,然后轻轻地叮嘱到:"青和你随便比划几下就好,我们会帮你求情的!别怕!"
有些茫然的打量了一下手中的枝桠,青和想了想,歪歪斜斜地在空气中刺了一下,象是在模仿平日里看到的莫言他们舞剑时候的样子。
虽说是师傅在旁的肃穆时刻,莫言的脸上的表情还是扭曲着抽搐了好一阵才勉强控制下来。
这就是这只乌龟所谓的"会用剑"吗?这样的姿势...
平时在旁边看他们过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步吧。
扭头看了看,景落云和顾真脸上,也都是一副不忍再看的表情。
"师傅..."莫言小小地叫了一声,却发现穆朝风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奇怪神色。
"青和,你过来!"随手解下腰上的短剑,穆朝风慢慢的递了过去:"这只剑叫琉璃,你不用出鞘,拿着它,再试一次给我看!"
青和一直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忽然变得悠长起来,眼睛里象是平添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
看着青和的手接过琉璃的那一瞬,莫言居然觉得心脏的地方猛烈地跳动起来,象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复苏,然后爆裂。
双手握着剑柄的姿势,有些紧张,依旧是没有任何招式可言。
可是每一个有眼睛的人,在那一刻都看到的都只能是同样的一副情景──剑即是人,人即是剑。
所有的呼吸在那一刻全然凝固,青和头颈微扬,剑身由上而下,将空气缓缓劈开。
周围景致依旧安静,白云流水,一切如常。
可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那种类似于锦缎被撕裂般的声音。
利用剑身带动周围的气流而汇成剑气的做法,这是许多剑客终其一身所追求的东西。
"大概...这只是一个偶然?"景落云的声音已经抖得快要散掉。
顾真的喉结动了动,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也许..."
莫言的眼神停在了青和脸上,那么深刻的注视,象是要把他的身体看出一个洞似的。
而青和,双眼紧盯着手中的琉璃,整个人象是已经完全迷失了。
7TH
接下来的记忆,又是一段模糊的空挡,莫言甚至无法分辨那样的空白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内心深处对于当时的画面,实在是本能地抗拒着不愿意再去想起。
穆朝风与青和之间究竟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是落云,顾真和自己由于违反门规所而需接受的处罚,却是怎么插谐打诨也躲不过去的。
"这样的日子...好无聊!"
后山的地方,寂寞冷清,除了一个浅浅的洞穴供违反门规的少年弟子面壁反省之外,竟是常年见不到半点活物体的踪迹,再加上此时风雪大做,萧瑟异常,饶是莫言再能作怪生事,也只能一脸苦闷地乖乖蹲在山洞里等着责罚的时日快快过去。
最开始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虽然无聊,但也总算能找个人斗嘴,等到最后十几天落云和顾真都先后结束了禁闭期离开以后,楚莫言的生活实在是无趣的快要抓狂起来。
"我是笨蛋!为什么会发疯去教那只死乌龟武功...他明明是顾真抱上来,落云决定留下的,到现在居然是我被罚了最长时间..."
郁闷到极点的抱怨一天起码要重复数十次以上,只可惜在着苍茫风雪之中,莫言也只能自己念给自己听而已。
终于熬到解禁的那一天,莫言奔出后山的动作简直是用飞的──穆朝风要是看到他此时的轻功速度,一定是欣慰至极。
"我的栗子烧鸡,我的山菇玉米,我的翡翠糖蓉糕,我的荷叶蒸笼...落云,落云,你有没有给我准备好!"隔着木屋还有好长一段距离,莫言已经开始扯着嗓子大呼小叫。
推门而入的那一瞬,并没有预想之中的香味扑鼻,莫言眼角边的泪痣跳了几跳,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师,师傅...你还没走吗?"
穆朝风淡淡地应了一声却不抬眼,一副若有思索的模样。
莫言干笑一声,偷偷把头转开了。
"夷?落云,你和小真怎么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眼巴巴地站在这里干吗?还有那只乌龟呢?已经滚走了吗?"
悄悄地蹭到落云身边,莫言伸手朝他腰间捅了捅,低声发问。
景落云张了张嘴,满脸不忍地把头别开。
"喂,喂!你们两个...说话啊!"忽然涌起的不安让莫言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也不顾穆朝风还坐在一边,手一伸已经拽着顾真的胸口开始大声呵斥:"小真,你来说!"
"我们,我们在求师傅..."知道莫言的脾气一旦上来了,就是对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个性,顾真轻叹一声,毕竟还是说了出来:"求师傅...把青和从本馆里放出来..."
"啊?"短短的一个句子,让莫言一脸难以至信地怔在了那里。半晌之后,才拼命摇着头大声抗议了出来:"不成!不成!那只乌龟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风一吹都要到的样子,怎么能...怎么能把他送到本馆去?"
本馆那种地方,本是用来考测意欲拜在穆朝风门下学剑的少年毅力和资质的,每年进去的人很多,真正能活着出来的却没几个。
空空荡荡的一个大屋,正中的地方是巨大的一个铁笼子,想要挑战的孩子被送进去以后,犹如儿臂一样粗的金属栅栏就立刻锁上了。等在里面的有时候是一只山豹,有时候是一只狼,有时候甚至是动物界里最为狡猾的狈或者是狐狸。
共同的特征只有一个,它们每一只都是被饿上了很长一段时间,稍微一点血气的刺激就会兴奋不已。
最后走出来的只能有一个,最直截了当的筛选方式。
莫言至今回想起自己当时九死一生地从那个鬼地方爬出来的情景,还是心有余悸。
现在那只乌龟,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结果会是怎样的...
"师傅,那只乌龟瘦得没几两肉,弄死了做汤也尝不出味道的。所以,我求求你..."
"莫言,什么也不用说了,进本馆接受考验,是青和自己跟我提出来的,我等在这里也就是为了看个结果而已..."
"他自己提出来的?他脑子被冻坏了吗?还是他以为...乌龟活千年这句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莫言喃喃着倒退几步,忽然拉开门飞快地奔了出去。
"莫言!莫言你要去哪里?"落云和顾真的呼声都被抛到了身后,漫天的风雪中,莫言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飞快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8th
从山腰的木屋赶到山顶的本馆,即使是用尽了全力的飞奔,也用了近一个时辰,太过异常的静溢,让莫言的心狠狠地悬了起来。
"乌龟啊乌龟,为了对得起你这个称呼,拜托你多少也把时间撑长一点..."莫言一边碎碎念,一边凑进屋门的地方轻轻嗅了嗅。
带着血腥的浊味参杂在空气中,莫言脸色惨白,边推门边苦笑出来:"这个味道...不是狼就是山犬,乌龟你的运气还真有够好...只是不知道,狼犬对带壳的东西兴趣大不大?我自己可是没什么胃口的..."
屋子四周都是青石砌成的墙,上面没有窗,所有的光线几乎都是靠小指宽的那到门缝带来的,但莫言在闪身而入的第一瞬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铁笼里的情景。
几乎和青和胸口一般高的一只狼正保持着蓄势待发的状态弓着腰等在那里,眼睛因为饥饿而冒出的两点绿光,让人不寒而栗。而青和,脊背紧贴着笼子的一方,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天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和那只狼僵持到现在的。
不过照现在这种一触即发地情形,成为那只狼的腹中之物,不过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响,青和的脊背微微一动,象是就想回过头来。就那一瞬间的分神,让等待许久早已不耐的恶狼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一声尖啸,灰影急掠,一人一狼竟是已经缠在了一起。
"乌龟,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任何的回答之声,浓重地血腥之气却是片刻之间就充斥了整间屋子。
"乌龟,你手上有什么可以进攻的东西,没死就回答我一声,别告诉我你竟是那么老实真的什么工具都没带进来!"
虽然有交代进入本馆不能带任何兵器,可莫言当年毕竟还是偷偷在手心里藏了一片薄薄的刀刃才把那只小豹子给收拾掉的,这只乌龟看上去智商不怎么高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动这个心思。
"我..."半晌之后才勉强响起的回答,说出来的句子含糊不清,却是让莫言骤然心惊:"我有在咬它...我不会比它先死的!"
太过昏暗的光线,让莫言看不到那翻滚成一团的东西到底已经成了怎样一个局面,可是就这几个简单的字句,却让他无法不去想象那一人一狼相互嘶咬着对方的喉结,用最本能的方式至对方于死地的惨烈情形。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动力,会逼的那个瘦弱的孩子象野兽一样红着眼睛去和一只狼对咬呢?
即使是满心的疑团充斥,现在却不容许莫言再继续想下去了。
"乌龟,我这里有剑,你接着,朝它的脖子上斩!"隔着粗重的栅栏,莫言抽出腰间的长剑奋力掷了进去。
几声"呜呜"的哑叫,那只狼似乎知道被掷进来的利器能够威胁到它一般,腰上用力,竟是更重地把青和压紧。
勉强抽出来的手在地面上摸索了一下,却还是离那柄剑有不短的距离,始终触碰不到。
肌理被撕裂的声音更响,那只狼已经红起了眼睛。
再等下去,那只乌龟怕事真的不行了。莫言牙一咬,抽出贴身的刀刃,重重地朝自己的手臂上划去。
大股的鲜血汹涌着冒了出来,在一片昏暗中闻来更是刺鼻。
"喂!狼老兄,这里有好吃的,快过来!"迅速把手臂从栅栏中伸入,莫言纵气一声召唤,然后从喉间发出低低的啸声。
已经饿到极至的恶狼在闻到血气后,终于放开了身下的猎物,纵身扑了过来。
"滋"的一声,莫言的手臂已经被抓出深深地伤口,连骨头都隐约可见,而这个诱招终是奏效,恶狼的头颅也被他的另一只手臂费力地圈在了栅栏之间。
"乌龟,不管用什么方法,杀了它!我...我撑不了太久!"
话音还没落,青和已经纵身而上,狠狠地将那只狼的喉部咬住了。
这种时候,他能想起的兵器,居然还只是自己的牙齿而已!
"咕嘟咕嘟"血液急冒的声响,整个世界都象是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莫言才虚脱般地把手慢慢地放开。
"西梭"地一阵动向,青和把狼的腹部剖开,哆嗦着取出钥匙,打开铁笼,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乌龟..."片刻之间,莫言竟是说不出别的句子。眼前的少年,满身血污和大大小小的伤口,连面貌都完全无法分辩,比躺在地上的那只死狼,根本好不了多少。
"我咬死了它...我活着出来了!"很久很久以后,青和的声音响起。莫言心里一惊,一股怒气竟是莫名地窜了上来。
"混蛋!"重重的一个耳光,把青和本就几近脱力的身体直直地抽飞了出去:"你我叫你一声乌龟你就真了不起了吗?谁让你来这里找死的?一点武功都不懂,你以为我每次都好兴致来这里陪你玩?"
怔怔的在地上趴了好久,半晌之后,青和勉力抬头:"莫言...你的手...你的手流血了..."
被撕开的伤口本已极是严重,刚才甩手那个耳光用力过猛之下,此刻更是血流汹涌。
莫言一愣,低头看去,这才意识到几近撕心的疼痛。
而青和的身体,也就在这个时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不是玩...今天的一切,是我自己愿意的!我要做穆朝风的弟子,然后成为最好的剑师,而且...而且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知道琉璃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