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TH
本馆一战,让青和在床上躺足了近一个月,而此后赶到现场的每一个人,看到狼尸喉咙上被牙齿活生生撕咬过的痕迹,也都大是惊心。
但无论如何,青和终究是凭借着这生死一线的苦战,成为了穆朝风门下最年轻的弟子。
"莫言,你的手如何了?好些了吗?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和顾真赶过去的时候,看到你那个样子,实在是...实在是..."景落云一边小心翼翼地在莫言的手臂上换着药,一边心有余悸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以身诱狼的险招,毕竟还是把莫言伤了不少,若不是穆朝风连夜下山求药,而药师夏清扬又还欠着他一个人情,倾其所有在两日之内赶配出良剂,莫言那只已经伤可见骨的手臂怕是就此废掉了也说不定。
"实在是怎么样?落云你那时候的脸色实在是有够好看的..."
"楚莫言你这个笨蛋给我闭嘴!"有些愤怒让手下的劲力稍微重了重,莫言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
"落云...落云你轻点!"
"现在知道疼了?"把伤口处理好,景落云忍不住还是伸手在莫言的头上轻轻一敲:"看来顾真说的没错,你这个笨蛋脑子里装的全是稻草!师傅说了,这次你这只手臂能保住,简直就是奇迹!哼...那只狼当时怎么就没干脆点一口咬下去算了!"
"我的肉不好吃,狼老兄他很挑食的..."嘻嘻一笑,莫言站起身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而且落云啊落云,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仅不用早起练剑,还有你和小真每天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舒服?"落云的眉头皱了起来,抬眼朝着窗外望去:"笨蛋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吧,师傅临下山前交代,青和的剑气与你最和,他的入门功夫可是要靠你来教的..."
莫言一直满不在乎的脸慢慢有些僵硬起来:"我来教他?"
"是啊..."落云应了一声,眼睛注视着雪地之中从大清早开始到现在依旧勤练着单薄身影:"师傅虽然收下了他,可我总觉得...总觉得青和太过执着,还有他身上那股莫明的杀气...师傅对他,应该始终是不能完全释怀的。而且,而且他那么拼命练习的样子..."
景落云的声音消失在一声轻叹中,莫言的心,却不由得紧抽了起来。
连落云...连善良又略有些迟钝的景落云,都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吗?
"哼!那就让他自己慢慢拼命吧!"半晌之后,一声冷哼终于将沉默打破:"如果是要我来教他入门功夫的话,那我这伤势,怕是一年半载的,都不怎么能好得了了..."
现在想起来,当时这种抗拒着教导青和剑术的心态,不过是在隐约触摸到什么却得不到确定之下一种本能的抵触和不安而已。对于在本馆的昏暗光线下,那个被血色模糊了面目的少年咬着牙嘶声而出说出那番话的情形,任何时候,莫言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够半点不漏地清晰想起。
"我要做穆朝风的弟子,然后成为最好的剑师,而且...而且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知道琉璃剑的秘密~!"
忘不了青和说这番话时眼睛里精光闪现的模样。坚狠的决断和执着,在莫言那样的年龄,实在是难以忘怀,而且足以震撼心灵。
可是乌龟...乌龟你那么瘦,小小弱弱的一副身体,抱在怀里都会让人睡不安稳,为什么还要那么折磨自己呢?所谓剑师,所谓琉璃的秘密,会比你的小命还重要吗?你乖乖地呆在山上和我们住在一起,就象你刚刚被顾真抱来时的那样,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想。那么落云,顾真,还有...还有我,都会好好地照顾你,保护你的。
无论究竟是出于震惊,不满,怀疑,或者失望,甚至是连自己也无法分辨的复杂心情,对于正式被收入门下,成为自己同门的青和,莫言已经不再会如初识时候那样的无所估计的嬉闹调笑,甚至连穆朝风交代下来不得不为的相互切磋,也总是借由着手臂上的伤口未愈,懒懒散散地也就随便敷衍了过去。
而青和,本馆恶战之后的莫言那毫不留情地一耳光不仅让他疼在了脸上,也狠狠地烙刻在了心里。最初的悉心求教而碰了几次不软不硬的钉子之后,更是缄默了起来。他本就颇有些隐忍的个性,现下更是异常倔强。除了偶尔向落云或者顾真求教时候说说话,整天整天的几乎都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本应该是充斥着莫言大呼小叫着"乌龟"然后青和涨红着脸嘀咕着小声回嘴的热闹场景在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僵持中消失怠尽。落云和顾真面面相觑,却始终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而使得最开始关系很是亲近的两个人弄成这样一番光景。更何况,这两人从外表看虽似截然不同,骨子里却都是倔强至极的强硬个性,若不是事端得以真正地解决,劝和一说,总归是多此一举而已。
就在这种看似平和,却尴尬僵硬的气氛下,青和上山后的第一个冬日,终于伴随着他日益精进的剑术而悄悄过去。→惘→←然←
10TH
春天到来的时候,青和开始频繁的下山。有的时候仅仅两三天,有的时候一拖就是大半个月,每次回来,却都是伤痕累累快要倒下的模样,好几次景落云煎好了伤药送到了床前,看着他在昏迷中眉头紧簇,脸色苍白到象是最脆弱的瓷器,总是不忍至极。
"师傅对青和,实在是太过苛刻了些...偏偏他又这么倔强,顾真,你说我该说些什么好呢?他再这样一直伤下去,身体终究是承受不起的..."
在穆朝风的门下做了这么久的弟子,在落云心中,师傅虽是认真严厉的一个人,但也绝非不近人情。即使顽皮如莫言,再是胡闹,所受的处罚不过也就是去后山的地方关上几天面壁思过而已。
但这次对青和,师傅的严苛程度简直让他感到震惊。
先是本馆之行──明明就知道是胜算极微的挑战,对于那么一个毫无内功根底的孩子来说,师傅本该是绝不会让他进去的。若不是莫言的舍身相救,他大概早已经死在了那里。
然后是随后的入门心法──对于剑师而言最重要的根基部分,师傅竟是没有亲自教上一个字,却只是把他随手扔在山上的同门之中,完全不成系统的凌乱学习。
接着又是现在...每隔十几天就会有一些奇怪纸条被交在青和手里。需要去暗杀的那些名字,每一个都是响彻江湖。如果他是活着回来的,那下一次的行动必定就是更加艰辛。即使对自己而言,这些任务也并非有太多的胜算, 何况青和,不过是在山上呆了不到3个月而已。
"莫言!"刚才那番话虽是叫着顾真的名字,景落云的眼睛却是看向莫言。看他嘴巴不停地嚼着菜,始终不动声色,实在是无法忍耐地叫出声来。
"你叫我干吗?关我什么事?"咀嚼的声音依旧不断,莫言嘟嘟囔囔的声音象是依旧执着于和满桌的好菜纠缠:"那只乌龟爬上爬下的和人打架还不都是自己愿意的?他拼了命的要学剑,拼了命的要讨师傅欢喜,现在有任务交给他,他怕是高兴都还来不及。事情办好了,师傅自然是不会亏待他,景落云你就不用老担心,反正他心甘情愿...有那个时间去给他送水送药,不如多做点好吃的给我和小真..."
"可是,莫言..."
"好了好了!"匆匆地摆了摆手,把景落云的话打断,莫言打了个哈欠推开门去:"以后这种事情别和我说,我对那只乌龟的事情完全没有半点兴趣!"
知道莫言本是说一不二的个性,"没有兴趣"四个字就此阻断了他身边青和的一切消息。无论他何时又下山,何时又杀人,何时又重伤,景落云和顾真从此都三缄其口不再在他面前提起。
或许这样,无论对谁,都会是比较轻松一点。
可是该来的一切,总归还是要来的。
那一天,是入春以后最厉害的一场桃花冻,呵气成雾,霜花染枝。凛冽的寒气竟是比深冬时分来得更是浸人。
莫言起床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摔了一只茶盏,然后看着一地的细瓷碎片和手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割破的细细伤口,心脏的地方,开始一阵接着一阵的狂跳起来。
持续不断的焦躁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平日间已熟极而流的剑招也被舞得毫不成型。
"该死..."低声地一句咒骂,莫言随手把剑朝地上一抛,象是想把积闷了一天的郁气也重重摔开似的。
"落云!小真!过来陪我!这个该死的鬼天气!"骤然间响起的纵声长啸将树林里的鸟群惊飞一片,景落云和顾真对视一笑,很有些无奈地慢慢走上前来。
"莫言,你今天实在是很不对劲呢!师傅要是看到你把剑练成这样,一定没那么轻易放过你..."
"你很罗嗦..."有些恨恨地咬断了叼在嘴里的草茎,莫言把眼睛眯了起来:"落云,要不我们一会下山,去看看封凌和离觞?这个样子...我实在是很无聊!"
"下山?"景落云有些为难地顾真交换了一个眼神,犹豫着正在措辞,身后一阵脚步轻响,竟是青和缓步走了出来。
"青和,你现在这样...是要下山吗?"
顾不上再去理会莫言那些莫名的小任性,眼看青和一身整齐紧凑的装束,景落云心头一紧,禁不住促声问了出来。
"恩..."随手将袖口的地方系紧,青和朝落云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青和你明天再走不成吗?"
"师傅有交代,时间很紧..."言简意赅地一句回答,声音不大,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景落云的嘴巴张了张,还想再劝些什么,却被顾真轻轻拉住,摇了摇头。
"哼!"片刻的沉默之后,是莫言一声重重地冷哼。青和的脚步顿了顿,象是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没有停下来。
"那...青和,你等一等!"想了想,落云很快地追了上去,从怀里将一只小小的铜管塞了到了青和手里:"这只是焰火令,如果遇到了意外,把下面的铜环拉开,它就会冲上天空示警,只要是在这附近,我们就都能知道..."
"喂,喂!落云你这算什么?"
青和还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将东西接住,莫言那边到是已经忍耐不住地叫出声来了:"那只焰火令是我的吧,我有说过要送给他吗?"
"既然两年前你已经送给了我,那现在就是我的拉。我把自己的东西送人,有什么不行吗?"落云有点恼怒地扭头瞪了瞪:"青和这次下山不是儿戏,莫言你给我安静一点!"
"哼..."随着莫言地再次冷哼,青和一直垂着的眼睛也终于慢慢抬了起来。因为莫名的分生而刻意避开了多时的目光在冷空气中骤然碰撞,一时间竟是没有半点旁人插手的余地。
长长地一阵对峙。
许久之后,青和才重新把眼睛垂了下来。接着手心一展,默默地把那只铜管接了过来。
"多谢,落云!焰火令...我收下了。"
清清淡淡的最后一句话留在空气之中,到是大出每个人的意料。眼看青和身形掠起,片刻之间就已经消失在小径,顾真埋下头去,嘴角抽搐,忍了好久才让勉强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青和这个孩子,小小瘦瘦的,看上去什么时候都不声不响的样子,倒还真是很懂得怎么让莫言生气...反正这个家伙平时也嚣张惯了,自己和落云都拿他没点办法,偶尔看看他被人摆了一道的模样,也算有趣。
"甭!"片刻之后恨恨的一声重响,把莫言呼哧呼哧地喘息声隔了开去,顾真的眼睛偷偷抬了抬,木屋的门已经被某人泄愤般地砸上了。
那一夜的月色格外的明亮,透过窗棂撒进室内,一屋子的浮光掠影。
莫言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姿势从这头换到那头,却依旧是毫无睡意。
好奇怪...从来没有觉得夜晚是这么难挨的...
深夜的山风在竹林之中扇出各种奇怪的躁响,听在莫言的耳朵里却都象是焰火令急促划破天空时候所撕裂出来的声音。
该死的景落云...为什么要把焰火令给送出去?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那只乌龟死也好,活也好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神志清明地又是翻腾了半晌,莫言干脆披衣,有些恨恨地坐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暗色的天幕中一声轻响,紫色的焰火骤然间划破长空,绽放开来。
身体一阵紧抽,手心之中已满是冷汗。整整一天的焦躁烦闷郁郁不安终于在这一时刻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
青...青和?
11th
"焰火的方向在东南,莫言,我们这就下山!"
冲出屋子的那一刻,才发现落云和顾真竟也是飞快地赶了过来。
一直不安着的人...原来并不只有他一个而已吗?
身型滞了滞,莫言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要下山...落云和小真,你们自己去吧!"
"莫言?"
"我很困,我要休息...而且我说过,那只乌龟的事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不再给落云任何开口的机会,话才落音,莫言已经决然转身,重新进屋把门重重地关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啊?"
"算了,落云...我们走吧..."
深深地瞥了瞥被莫言紧紧关上的房门,顾真冲落云摇了摇头,拉紧他的手臂,急速下山而去。
接下去的等待,对莫言来说,是生命中所经历过的最焦躁的一段煎熬。
整整一夜,都没有落云或者顾真的任何消息。在空寂寒冷的空气中一次又一次站到院中向山下打量,莫言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萌发出那些莫名的执拗和任性。
终于,在天空破晓的时候,山道之上终于穿来了急促地脚步声。
再也无法强装冷淡无谓的模样,看清来人之后,莫言的身形第一时间就急奔了出去。
"落云,小真,他...他怎么了?"
被景落云背在背上的青和,头无力垂着,沾染了泥土和血迹的头发软软地披散下来,根本看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怎样一副表情。
落云的目光慢慢抬起,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象是一说话,整个人就要崩溃似的。
然后,顾真虚弱得几乎要听不见声音的一句话,让莫言雷击一般当场就愣愣地怔在了那里。
"青和...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是撑不过明天了..."
致命的并不是剑伤。
把青和放下了以后,三人粗略地给他处理了一下皮外的伤口。虽然那副瘦弱的身体在一次次的赌命而杀的过程中,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但天生的犹如小兽般顽固的复原能力,总是让他一次又一次在血流过多,或者经脉重损的生死边缘又重新活过来。
但这次不一样,致命的地方染在了暗器上。
插在青和手臂之上的银针已经转为墨黑,顾真很小心地用布包住针头慢慢拔出,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无力地摇了摇头。
"看来这次,他们是铁了心的要至青和于死地。暗器上淬的毒不下十种,而至少有半数,是从未有过解药记载的..."
顾真在药术方面从小就极具天赋,如果不是年纪尚轻经验尚缺的话,几乎就已经可以比肩江湖中药师第一人。所以这句话出口,等于是已经断了青和所有的生机。
落云身体一软,颤颤地抚上青和青黑色的脸颊,眼泪终于忍耐不住的一滴一滴砸到了地上。
"真的...没有办法可想了吗??"怔怔地盯着床上几乎已经看不出半点生命迹象的青和半晌,莫言忽然上前一步,抓紧了顾真的衣襟,几乎是嘶吼了出来:"小真,你还有办法的是不是?"
"我是真的无能为力...如果说有奇迹出现的话..."
"如何?"
"只能尝试去药师夏清扬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