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刚刚才燃起一点希望的景落云在听完这句回答以后重新颓然坐下,顾真所谓的希望和奇迹,其实和就这样等待着青和的死去,根本没有多大区别。
药师夏清扬虽然扬名天下,却从不出手救不相干之人,金银不能诱,权势不能移,任由你生死相胁或是苦苦哀求,都无法动之分毫,这是天下之人都知道的规矩。之前肯破例出手救莫言一次,还是因为几年前欠下穆朝风一份人情不得不还而已。此刻情债两清的情况下,即使是穆朝风再度开口,想必也只能是被拒绝的。
更何况以穆朝风对青和一向的暧昧而猜忌的态度,又怎么会为了他向夏清扬低头呢?
绝望的念头涌至每一个人的心上,没有人再说话。
一时之间,莫言能听见的,只有青和若有若无,已经快要捕捉不到的呼吸声。
"落云,小真!"眼睛闭了闭,再睁开了以后,莫言的语气已经重新平静了下来:"无论如何,今天之内拜托你们保住他的小命...等我回来!"
"莫言...莫言你要干吗?"
没有声音再回答,淬满了剧毒的那只银针被小心地包好然后抓在手里,门被急速地拉开,莫言的身影飞快掠出,奔上了下山的小道,很快的,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12TH
一天的时间而已,对于几乎已经完全没有希望的生命来说,似乎已经不再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以争取,但落云和顾真还是遵循着莫言的嘱托,一直用真气护着青和的心脏,勉强维持着他最后的一口气。
最后的期待,谁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掉,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莫言这一去,对着夏清扬无论如何威胁或者哀求,都是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结局的。
一天的等待,比一年更加漫长。到了黄昏时分,大雨倾盆,青和的嘴角开始有黑色的血迹渗出,顾真和落云对他勉力支撑,终于就要到了极限。
"小真...还,还能不能赶得上?"莫言最终推门而入的那一下,全身上下不知是雨是汗的都是水迹,装着解药的木盒藏在胸前,却是被护得极是完好。
顾真只有时间简单地"恩"了一声,就赶紧把解药接了过去。
再下去的一切,就都是在死亡边缘和阎王抢着时间。落云和顾真急切地忙碌着,甚至未曾想起问一声莫言到底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竟是能够把解药如此顺利地带了回来。
而莫言,像是力气被完全抽干了一般倚靠在墙角,看着青和的脸终于从暗淡的青黑色一点点明朗起来,终是暗中长嘘了一口气,悄悄地把眼睛闭上了。
几日之后,青和终于从沉沉地昏迷中慢慢转醒了过来。
眼睛既然能够睁开,就证明他的性命已然无碍,凭着他顽强的生命力和惊人的复原能力,剩下的不过就是一段时间的等待和调养而已。
度过了最惊心动魄的生死阶段,几个人的生活,像是又回复到了往日的一般。
只是落云的心里,却始终存有未解的疑虑,让他一直无法安心。
"莫言...那日你去了药王谷,到底做了些什么?"
"啊?没有啊..."
"那你怎么会拿到解药?"
"这个...大概是药师那天心情比较好吧..."
"还有,你身上,最近怎么老有一种奇怪的香味?"
"有吗?难道是哪家小姑娘看上我了?"
"莫言..."
"哎呀,落云你很吵啊!我先去休息了啊...还有,明天练剑不用叫我,我很累..."
对话到了这里,被莫言挥了挥手很不耐地打断。景落云又招呼了一声,不见回应,眉头紧紧地琐了起来。
从那日拿了解药回来以后,莫言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奇怪。近半个月的时间,不仅从未早起,练起剑来,也是随随便便的极是敷衍。虽然是些浮躁的个性,嘴巴上也喜欢抱怨或者偷偷懒,可是以前真正用起功来,莫言却从未倦怠的。
知道他独身求药,中间必是历经艰苦,本想仔细问问清楚,可始料未及的却是从小就不会有任何事情隐瞒的莫言,这次却是三缄其口,对自己的疑问总是一副敷衍的表情。
以莫言的性格,不想说的事情,怎么强迫,也是不会逼得出来的,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是铁了心的要一直隐瞒下去。
想到这里,落云长长地一声叹了出来。
次日清晨,落云果然如交代的那样没有去催促莫言起床,到是青和尝试着下地,走到了院中,勉强挽了几个剑花。
"莫言他今天又偷懒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顾真,小声点,你也知道他上次下山求药...大概真的是累坏了吧..."
不大的对白声却是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里,青和咬了咬嘴唇,想问些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等到傍晚夜幕来临之时,依旧没有看到莫言从房间里出来,落云想了想,也开始忍不住了。
这个家伙...难道会累到要睡上一天吗?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饭总不能不吃吧?
"莫言...莫言你在吗?"轻轻地扣了扣门,却没有人应答。
落云还欲再敲,却被顾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拉了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有沉闷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的,却是刻意压抑着--不是明明醒着的吗?为什么听到敲门声,却完全不做反应呢?
落云忽然一阵心惊。
"甭"地重重一声,顾真已经先一步将门砸开了。接下去,屋内的景象,却让两人同时惊叫出声。
散乱一片的残破狼籍,都应该是在混乱之中扫落在地的。莫言头发零乱地在地上满脸痛苦地翻滚着,却是狠狠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一屋子的迷迭香阵阵而来,随着莫言偶尔开口喘息,更始馥郁扑鼻,顾真心上有一个激灵,某个念头涌上,骤然间脸上已经没了半点血色。
"莫言...莫言你那日去见夏清扬...竟是去做了他的药人才换回的解药?是不是?是不是???"
已经快要迷失的神志让莫言在顾真的促问声中根本说不出半句话,只是把头埋在落云的胸前一下又一下的痛苦喘息。
"小真,你说的药人...那是什么?"
从未曾见过的顾真惊恐失态的神色,让景落云不仅更是骇然。
"每一个药师调制出了新的药物,总是希望试用在真人身上看一看效果...更何况夏清扬这样的人物,所调制出来的药物,只怕...只怕试在身上,是比死更难过..."
话说到这里,顾真已经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莫言从落云胸前把头抬了起来,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声音:"落云,小真...你们,你们一掌打死我算了,我实在是...实在是忍不下去..."
"莫言...莫言你不要吓我!我和小真现在下山去找师傅,他会有办法的!你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落云小心翼翼地将莫言抱到床上,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看着已经被自己咬到血肉模糊的嘴唇和手腕,就准备下手点住他的穴道。
"落云,不要,这个时候点他的穴道容易让他气血逆流..."
"那怎么办?我们下山了,如果莫言熬不过去...他会自己弄死自己的!"
"那..."顾真咬了咬牙,随手抽出一段绳索:"不得已也只有这样了。落云,把莫言绑起来~"
这是莫言从未经历过的万蚁噬骨般的痛楚--即使在药王谷作为交换解药的条件提出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来临了,却没想到过会这样难熬。
相比之下,他宁愿死上一百遍,也不愿意再受这样的苦楚。
想要拼命将手腕的地方静脉咬开以求一死,可是身体却被牢牢地绑了起来固定在了床上,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落云...小真,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开我..."被逼迫到极限的感觉,神志已经模糊,从来都倔强逞强的莫言第一次破碎地发出哀求的声音。
然后,在混混沌沌地现实和错觉交替的景象中,被关的紧紧的木门,似乎被"各自"一声拉开了。
"莫言..."他听到有人轻轻地淬泣着叫他的名字,略略清醒的时候,他能勉强认出那是青和,然后紧接下去的抽搐,又让他什么都分辨不出。
"滚开..."即使音节已经沙哑,还是挣扎着要说这句话。这是他在那只乌龟面前本能般的反应--再难过也罢,他示弱的样子是绝对不能让那只乌龟看到的。
"莫言,现在这样,你很难过吗?"有清清凉凉的身体靠了过来,然后手腕的地方被拉扯了几下,紧箍着的绳索被解开了。
"落云,小真...我,我很疼...还有,好冷!"神思恍惚之间,莫言像是回到了和落云顾真几个人相依为命的童年,恢复了自由的双手,将近在咫尺的身体紧紧搂了过来。
被拥住的人安安静静地任由他用力箍着,瘦瘦的手臂回搂住了他,在他的脊背上反复的抚慰着。
"还有...落云,别...别再让那只乌龟下山...每次他下山,我都...好担心..."潜意识里烙印在灵魂深处,平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句子,终于在控制力最薄弱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露出来了。
怀里紧搂的身体开始重重地颤抖,小小地脸埋进了他的肩头。
"真的...好冷!"这是莫言最后挣扎着说出的几个字,然后就是本能般的将身前人的衣裳扯开,寻着温暖的地方紧贴了过去。
头颅所枕住的胸膛很单薄,却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很响。
"莫言...这样,还冷吗?"赤裸交缠在一起的身体,慢慢地一点一点开始滚烫。
因为疼痛而拼命咬肆着的对方的嘴唇,像是已经有粘稠的液体流出。空气中有忍耐般的喘息和呻吟,伸出去的手臂,却只是抱得更紧。
开始有莫明的变化发生在莫言的身体上,和着疼痛和寒冷,竟是比哪一次都来的更加彻底。
焦躁的渴求...好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呢?
"莫言...很难受是不是?我知道的..."冰凉柔软的手指牵引着他身体最敏感的部分顺着小腹慢慢滑下,然后纤细的腿用力地缠上了他的腰间。
"莫言...这样,就不会冷了,真的..."含糊不清的言语终于在呻吟声中被隐去,身体相连的部分,果然是滚烫至极。
谁也没有再说话,可是相互攀住对方脊背的手指,在激烈地撞击和抽动中,连指甲都深深地陷了进去。
那一夜,剑师穆朝风在景落云和顾真的陪伴下连夜赶上山,将昏迷之中的莫言身上的一身武功尽数散去。各种药性随着真气的流失而稳定下来,终是挽回了莫言的性命。
那一夜,繁花落尽。浓郁的迷迭香几乎是渲染了整山林。犹如在梦境之中的激烈拥抱和细碎呻吟,在幕色之中绽放成深邃的夜曲,秘密一般出现又消逝以后,却再也无法从某些记忆里抹去。
13th
"内力没有了,居然连出来散心多走几步也变得这么容易累,拖着落云你陪我出来逛,停停走走的你一定无聊死了吧...还有啊,这样想来,以后如果要下山去看封凌和离觞,我这个样子,大概要拖你和小真的后腿。"
"怎么会...莫言你别胡思乱想。现在比较虚弱只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而已。你乖乖照着顾真所说的方子休息调养,不要任性乱跑,再过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上山下山那点路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呵呵...是吗?"莫言微喘着靠着一株桃树坐下,摸了摸满额的虚汗,微微一笑:"就算下山没有问题,剑...是一定再也拿不了了吧!"
"莫言..."落云低低的应了一声,本还想多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脑子里一时之间所能想到竟只是几日之前莫言刚能下床时,剑才刚被握在手中,就"咣当"一声摔下地时候的情形。喉咙顿时一紧,哽咽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样也很好啊,至少不用每天那么早就起。这么个大冷天的,能躺在被子里暖和的睡到大天亮,落云你都不知道那是多舒服的一件事情!"像是意识到落云忽然低落的情绪,莫言伸长了手臂,搂了搂他的肩:"更何况这段时间,无聊的时候就去小真那里的翻翻各种医书药理,研究一下各种阵势,蛊术,发现这些其实也是很好玩的...打发时间,并不是一定要学剑啊,所以落云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
莫言...
去顾真那里翻看医书,你根本就不是因为无聊吧...只是还不想放弃,固执的以为从来运气都很好的自己,这次一定能够再次找到奇迹,重新恢复一身的武功,对不对?
一直都是那么好强骄傲又不服输的个性,如果真的再也拿不了剑了,一定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只是莫言,这一次,你大概真的要失望了...
师傅和顾真都说,能勉强把命拣回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奇迹,先不说现今还无法预测的隐患,被药物彻底损伤过的身体,即使能够完全恢复,比起普通的健康男子,都会颇有不如。
明明是该被安慰的那个人,却在这个时候还在笑嘻嘻地反过来安慰自己。
平常安静的生活中总是爱搞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样子,可到了危险急迫的关头,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果敢坚定,片刻之间做出来的决定,经常会决绝得让人心惊。
所以直到现在,落云都还未能想明白,当时是怎么样地一种驱使,让莫言几乎是毫无半分犹豫地用自己的命做赌注去换回了青和的性命。
对了...青和...
想到这个名字,景落云的眉头更是紧蔟了起来,某些一直记挂在心上疑团,终于还是让他忍不住问出了声。
"莫言,那天...我是说那天晚上,你手腕上的绳子,是青和来给你解开的吗?"
"恩?不知道...我那个时候糊涂得很...落云你干吗忽然提那只乌龟?"
"没,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
想了想,莫名的忧心让落云忽然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不要继续为好。看莫言扶着树干开始慢慢地想站起来,落云上前一步,很小心地扶住了他的身体。
莫言对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在重伤和疼痛之下,记忆已经完全了模糊了吗?
可落云对于看在眼里的一切,却是铭刻于心,始终不能忘记--由于担心和焦急而先师傅和顾真一步赶回了山上,推开房门的那一瞬,夹杂在浓郁的迷迭香之中的却是让人心上一跳的情欲味道。衣裳什么的揉成一团扔在一旁,莫言赤裸的身上只盖着一条薄毯,沉沉地昏迷着,而墙角的地方,身上青紫一片印着奇怪痕迹的少年青和,正很费劲地穿着上衣。
听见推门的声音,青和的动作顿了顿,看清来人是落云之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那一刻,景落云很清楚的看到青和所站立的地方,浓稠的鲜血正沿着纤细的小腿和脚踝一点点滑落。
史料未及的奇怪的气氛让他一时怔在了那里,讷讷地才准备开口,青和已经咬了咬嘴唇,颇有些困难地从他身边擦过,推开门避了出去。
细细的血迹一路连成长长的红线,干涸以后很快就变成褐色的暗痕,几乎无迹可寻。
可是某些东西,即使落云不问,青和不说,莫言无法清晰地记起,真真切切地发生以后,却是任何人都逃避不开的。
"说到那只乌龟..."像是想到了自己某份不为人知的心事,并没有太过在意落云的异常,莫言略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最近...还有没有下山?"
落云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本想就这样敷衍了过去,才想说点什么把话题插开,却被莫言一把将肩头抓紧:"落云,你和我说实话!"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自己要说谎时总是瞒不了他--就象他对青和那些可笑的口是心非,同样无法瞒过自己一样。
"青和前段时间一直在养伤,的确是没有下山,我并没有骗你,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