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翩翩,形容略有消瘦,却仍然玉树临风,果然就是苏成。
苏成向叶青颔首微笑,笑容极清极淡。
叶青面有愧色,说道,"苏兄,我无意中透露了你们聚义堂的兵力部署,才使得你们遭受重挫,今夜特地前来请罪。"
苏成苦笑道,"叶兄,你莫要哄我了。朝廷这次出兵,极为隐秘,你又在接受调查之中,想必根本就不知情吧。雷元帅虽然知情,但他不愿你淌这趟混水,自然会有心瞒你。朝廷这厢征剿,如探囊取物般顺利,好象对我方的兵力部署了如指掌,我才醒悟过来,是我上次太过大意。你和雷元帅都是何等机敏之人,我既向你们建议行走路线,你们自然就能想到其他路线可能埋有伏兵。叶兄你极重义气,绝不会出卖我们。但雷元帅却是极守原则、顾全大局之人,他与我虽有些情谊,但断不会因此隐瞒军情不报。你将此事揽在身上,是怕我们找他寻仇么?"
叶青垂首,说道,"这事,确是对不住你们。但列哥如此做法,也是职责所在。若有怨言,就冲我来吧。"
苏成满脸悲戚之色,说道,"在迁城你那般信我,我又怎能再难为你?这次对抗,我们聚义堂几乎全军覆没,目前马元和张凉不知所踪,师傅也逃往梁国了。我这番来京城,一来是要把杨雪托付给闻非,二来,是想再见你一面。"
苏成凝视着叶青,又接着说道,"你这般维护雷列,真让人妒忌。我来到京城,已经听说了你和雷元帅之事,才知晓你心中之人,原来是他!"
他略顿了顿,语气越发激动,"叶兄,听说雷列是家中独子,又对其母极为孝顺。你们之事,很难得到雷母的谅解接纳。雷列是忠孝守礼之人,在舆论及母命的双重重压之下,难保不会负情于你而去坚守他的道义。纵使你和他都能够忍辱负重,你本是生性倨傲之人,又怎能寄人篱下,受人冷眼冷语?我身无羁绊,又从不理会世俗偏见,正与叶兄相配,不如随我一同浪迹天涯,岂不快哉?"
叶青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双眸黑亮,答道,"我既钟情于他,自然对他有着十足的信心。你们都只道他重礼守法,却不知他也是认死理的人,只要认准了,就不会放弃。至于雷老夫人之事,我和列哥自有办法应付,苏兄不必为我操心。"
月色朦胧,映在叶青的脸上,如玉生辉,苏成见了,怦然心动,拉住他的手,问道,"我比雷列,文才武略样样不输于他,叶兄为何弃我而择他?"
叶青沉默了一会,方才轻声答道,"感情之事,很难说清。在沙场时,我与列哥朝夕相对,探讨军事武功,逐渐心意相通。两人情感,却是顺其自然,逐渐潜移默化,经过几番试探,才得以水到渠成。所以,我很是珍惜。"
苏成失意地放了他的手,神情更显落寞,两人一时无语,风在身边拂过,四周一片静蓼。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一片寂静,"叶青!"
叶青回头,又惊又喜,"闻非,你也在这?"
闻非一改平日的轻佻,竟沉稳了许多,说道,"二哥说你应该会来,我就来了这儿找你。"
叶青惊问,"二哥?"
闻非有些腆腆,解释道,"就是苏成,我与杨雪已经成亲了。"
叶青笑着冲他当胸就捶了一拳,"你这家伙,也不请我吃喜酒。"
闻非呼疼,也笑着说道,"我们是私下里拜的天地,最近风声这么紧,哪敢大肆张扬?"
叶青又问,"怎么没带新娘子一块来?"
闻非瞪着他,"带来给你拐跑么?从小到大你没少和我抢,不过后来我慢慢也弄明白了,你其实根本是怕我和其他公子哥糟蹋了那些女孩子,又不愿和我们翻脸,才故意拐了那些姑娘走了。这次我对杨雪可是真心的,你可不要再打她的主意。近日京里风声很紧,我准备带她回乡下。"
叶青敛了笑,问道,"现在各城门都在戒严,你们准备怎么走?"
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的苏成这才接了茬,"明天我来把守城的兵士引开,闻非带杨雪走。"
叶青想了想,说道,"这样不太妥当,我倒有个办法。你和杨雪先乔装一下,这样和通缉的画像就有些区别。目前守南城门的,只有陈检认识你们,我明天把他引开,你们再趁机逃出去。"
次日傍晚,叶青领头,身后随着十余骑马车,每辆马车上都载着一口棺材大小的箱子,往南城门行来。
"停住!"远远的,守城的陈检就迎了上来,问道,"叶公子,这是要去哪里?这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叶青答道很是不耐烦,"箱子里都是些绸缎,城外有富商要订的。"
陈检上前,行了个礼,说道,"叶将军,得罪了,末将奉旨捉拿钦犯,所有出城的人都要检查一下。"
叶青指了指后面跟着的伙计,说道,"那你看这些伙计里面可有钦犯?"
陈检扫视了一眼,又拱手说道,"这箱子也得打开搜一搜。"
叶青俊眉倒竖,"陈检,本公子的东西你也敢搜么?"
陈检有些畏惧,仍旧坚持道,"末将只是奉旨办事。"
两人争执了一番,叶青越不让他搜,陈检越觉得这些箱子可疑,便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这些箱子上,一时间守城的主要兵力将那十几骑马车团团围住,城门口只剩了两兵士留守。而从另一斜角,闻非大模大样却是近乎悄无声息地赶了马车过来,到了城门口,那两个兵士拉了马车的帘子看了下就放行了。
这里叶青和陈检正僵持不下,忽然跑来了一人,在陈检耳边讲了些什么,陈检神色大变,飞身上马,立刻就要带人往城外追去。叶青见了,也顿时色变。正紧急时,城门口忽然出现一人一马,拦住了陈检的去路。
雷列身着青盔铁甲,于逆光之中,有如天神一般.他勒着缰绳,气势迫人,语气沉稳,"陈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陈检慌忙答道,"雷元帅,刚有线报,钦犯可能坐在刚才那辆马车里逃走了。"
雷列面不改色,说道,"我刚从城外回来,就看见一辆马车,还是闻小侯爷的,车上的人我也见了,都是与他一块玩耍的公子哥们。没见到什么钦犯。"
陈检口头应下,却仍有蠢蠢欲动之意,雷列见了,喝道,"怎么,你连本帅的话也不相信么?"
陈检连忙下马,躬身答道,"末将不敢。"
雷列语气阴狠,"你既然奉命严守城门,就不能擅离职守,否则,逃了钦犯,如何向圣上交代?"
雷列似乎这才瞧见叶青,冲他说道,"青弟,你怎么也来凑热闹?陈大人奉旨捉拿钦犯,我们都应积极配合。快快把箱子都打开,让陈大人检查。"
叶青应了,命人打开了各个箱子,陈检硬着头皮检查了一遍,里面全是各色的绸缎,只得赔礼放行。
第 37 章
雷列心事重重地回到府里,他一早就去了城外辅助新上任的京师总督训练兵士。回来时正遇上闻非,他瞧见闻非神色不对,就过去问了两句,闻非慌忙就要拉上马车的帘子,他却眼尖瞧见了里面的人。觉得其中一个眉眼神态极象苏成,另一个好象就是他与叶青遇到过的女扮男装的小贼,似乎叫做杨雪。闻非一时惊慌失措,失口说道,"叶青正在城门口。" 雷列立刻就醒悟了过来,必是叶青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帮助他们脱逃。当下倒也投鼠忌器,直接往城门奔去。到了城门,见陈检正要带兵往外追,知道事情可能败露,情急之下就把陈检拦住了,并摆出元帅的身份将其喝退下去。
他一时情急,无视国法军纪,滥用职权,私放了钦犯。虽是违心之举,可是如果时光倒转,他相信自己还是会如此作为。但如此作为,又实在难以心安。雷列极其的内疚与自责,正是矛盾之时,叶青挑了帘子进来。
叶青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好象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说道,"列哥,今天得亏了你才有惊无险。着实让你为难了。"
雷列浓眉拧起,说道,"你正在接受调查之中,如此敏感之际,竟然目无法纪,私放钦犯。那苏成文武全才,而且身份敏感,是梁国皇子,如今放虎归山,他日必成大患。"
叶青略低了头,轻声回道,"这,我也知道。只是上次,他那般救我。此次又因我而身处险境,我却不能坐视不理。"
雷列无奈地叹了口气,"青弟,你对国法军纪,过于藐视。我们是军人,应以服从为天职,而不是一味感情用事。你以为仅靠计谋就能使种种事情迎刃而解?却怎知道这京城里各色耳目众多,即使是多加提防也防不胜防。你这里螳螂捕蝉,却不知后有黄雀?此后还是要遵纪守法、少惹事非才是。否则如此恣意妄为,难免滋生祸端。"
叶青一脸谦顺,点头称是,却掩饰不住眉眼里洋溢的喜色。
雷列又象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那苏成对你倒是痴心,临走时还冲我嚷嚷,叫我不要负你,否则他不会放过我。"他的话里醋味十足。
叶青也不作答,只冲他一笑,那笑容有如皑皑白雪中萌起的一片绿意。
雷列见了,语气也柔和了下来,"青弟,我已向皇上启奏,请求年后返回边疆,到时你的调查期限也满了,我们一同回去吧。"
叶青点点头,眼波温润柔和,溢满了情意。
雷列不由自主地上了前,拥他入怀,叶青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千般情感,融于这一抱之中,两人几日来的芥蒂就此化开。一刹那,仿佛时光也为之停滞。
"列儿。"门口响起雷母的厉喝。
两人放开对方,正觉尴尬,雷小玫款款进来,说道,"叶公子,您大哥来了。"
叶云是来告别的,他才被任命为江南六城总督,即日就要前去赴任。
叶云瞧着叶青,脸上满是焦灼和担心,说道,"你随我一同去吧。我去向皇上求情。让他准你去江南候审。"
叶青摇摇头,语气决然,"不了,大哥。我和列哥年后就要回边疆了。"
叶云听了,脸色逐渐晴朗,语气也柔和了很多,"也好,你们留在京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里才是你们恣意驰骋的地方。"
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已经接受了他和雷列,叶青激动得几乎泪下,"大哥!"
叶云连连叮嘱着,"小弟,你要保重!"
闻非和苏成走了,叶云又去了江南。接二连三的别离,让向来开朗的叶青,也有些伤感,便到了前院,拔剑起舞。
他身形飘逸,宛若出海怒龙。手中长剑游走,好似飞凤。每一剑势,迅如闪电,摄若雷霆,荡人心魄。剑花挽起时,好似雪云翻腾,碎玉飞花。
舞毕,曹小玫已端了茶袅袅娜娜地送了上来,她淡妆纱衣,面染红晕,笑意盈盈,秋波流转时,百媚横生、情意脉脉。
曹小玫又与叶青闲话了些家常,方依依地走了。待曹小玫走后,王柱凑上来,对叶青悄声说道,"爷,我看这小玫姑娘对你有意思呢。这些天,翠妈都在撺掇着雷老夫人把她和雷元帅撮合成一对。爷不如先发制人,拐了这小玫姑娘的心过去。她必然对你死心塌地,不会再和你抢雷元帅。"
叶青瞪了他一眼,"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转而又淡然一笑,"我若如此做,又如何与列哥交代?何况我信任列哥,他必不会同意老夫人安排的婚事。"说着又略皱了皱眉,"倒是这翠妈,实在奇怪,一介村妇,如此的知书答礼,太不寻常,你再去替我打听打听。"
王柱应下走了。
近日皇上宠上了一个晴妃,懒理朝政,雷列请求返疆的奏折一直没有回应,雷列几次请求面圣也不得见。眼看叶青侯审期限就要满了,雷列正是烦躁不安,这日皇上似乎龙颜大悦,终于准了他的请奏。雷列喜形于色,回去就告诉了叶青这件事,又免不了抱怨几句皇上后宫专宠耽误朝政,叶青听了他的抱怨却是不以为然,反而喜笑颜开,说什么皇上终于有了心爱之人,做臣子的也应为他高兴才是。雷列暗自摇摇头,想着这叶青终归是小孩心态,性情所至,于国家大事太不上心。
王柱去查翠妈,又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叶青倒也不再坚持,让他收了工。
翠妈仍是频频去找雷母谈心。这天,她拿来了一幅鸳鸯戏水的绣花给雷母,"老夫人,这是小玫给雷元帅绣的呢,你看这绣工可好?"
雷母拿了那幅刺绣仔细端详,笑逐言开,"不错不错,真是不错。小玫这姑娘心灵手巧,长得又俊,谁家要娶了她真是福气。"
翠妈见缝插针,"小玫能文能武,端庄文秀,我看和雷元帅正好是天生一对呢。"
雷母听了,笑意减了几分,叹了口气,说道,"哎,你不知道,这事我和列儿提过多次,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翠妈窥视着她的脸色,说道,"老夫人,恕我直言,这事还得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才是,否则恐怕夜长梦多,事情越发不可收拾。如今你的病可是越发重了。让雷元帅赶紧把婚事办了,一来可以冲喜,二来也可以断了他的念头。"
雷母想起叶青的好处,一时踌躇,说道,"也不瞒你。其实我也心疼叶青那孩子,虽说我不同意他和列儿的事,可也担心列儿的事刺激了他。"
翠妈急急地说道,"老夫人,有些事情你可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否则坏了礼法,愧对先祖啊。"
雷母愧然,"这,也是啊。"
"老夫人,我看长痛不如短痛,你不如干脆说点狠话把那叶公子气走,分了他们两个。"
雷母摇摇头,"这叶公子生性豁达,不与一般无聊之语计较的。"
"据我所知,这叶公子最敬他的母亲,老夫人与他谈话时,若是提起他母亲对他的管教,他自然要忌惮几分。我有一番说辞,老夫人可以参照一下。"接着翠妈便将一番话逐字逐句地讲与她听。
雷母听完,有些顾虑,"我听你这番话,字字文雅,句句在理,可又总觉得有些奇怪,好象每句都是旁敲侧击、别有深意。"
翠妈抿嘴笑道,"老夫人多虑了,我只是一粗鄙村妇,哪会有这种借文雅之辞来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本事。"
雷母点点头,"也好,我就试上一试。"
第 38 章
再过一天就是除夕了,家家张灯结彩,喜气扬扬。
雷列早早回了府,他心情很好,因为明日就是叶青候审期满之日,而京兆尹也向他透露,叶青一案查无实证,明日就可到雷府颁旨结案。看来,他与青弟双剑合璧、驰骋沙场的时日为之不远了。他径自去了东厢房找叶青,却见王柱坐在门槛上,愁眉苦脸地把弄着一把匕首,身边还放着一双靴子。
那匕首极为普通,雷柱却是认得的,是叶青之物,一向放在靴子的夹层里做防身之用。这匕首虽然样式普通,叶青却是极为喜爱,一直随身带着。
雷列便问王柱,"怎么了?你家公子呢?"
王柱神色惊慌,"爷正在沐浴。雷元帅,我刚才贪玩,把爷的匕首弄裂了,这下怎生是好?这匕首爷一直随身携带,他若知道被我弄坏了一定不会饶我。"
雷列接过那匕首看看,上面有了一个月牙般的裂口,随口说道,"小事一件,青弟不会介意的。你若担心,就暂时不要告诉他,先放回到他靴子里。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我去集市再买把回来换了就是。这把匕首式样普通,但又保护得很好,象新的一样。再买把回来换掉,他一定看不出的。"
王柱连忙谢过,把匕首放到了叶青的靴子的夹层里。
雷列见叶青一时也不会出来,就到院子里去了。因明日就要过年,雷府的家丁丫鬟都告假回家了,后院的绸缎店也关了门。雷府只剩了雷母、雷列、叶青、雷小玫、翠妈、王柱六人。院子里显得格外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