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雷列走了,王柱却想起他义兄那好象有把一样的匕首,不如找他讨了来先给换上。这样想着,便出了门。
雷列正来回踱着步,翠妈过来让他去见雷母。
雷列苦笑笑,知道雷母这次一定又是要与他谈同小玫的婚事。只是他做事向来决绝,以前他多般顾忌、不敢向叶青吐露心扉,就是怕自己抵挡不住外来的压力。可是一旦与叶青确定下来,他自当义无返顾,绝不退却。
雷母躺在太妃榻上,脸色有些苍白,叹息了一声,终说道,"列儿,今日大夫已来瞧过了,说我时日无多。你和小玫的婚事,就定下来吧。"
雷列依旧敷衍着,"娘,我年后要赶赴边疆,短期内也难以回来,这婚事,不如以后再议。"
雷母语气坚决,"我做主了,这事就赶在过年这几天办了吧。"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雷列连忙跪下,深深地叩首,"娘,我视小玫如亲妹子一般,是绝不会和她结婚的。"
雷母在榻上半支起了身子,声音发颤,"小玫品格端方,容貌秀美,有何不好?莫非你真要一意孤行,与那叶青共度余生?雷家一脉单传,你就忍心看着雷家后继无人?"
雷列神情仍旧固执,"娘当年全力支持我投笔从戎,奋战沙场,不就已经有了雷家可能绝后的思想准备吗?我多年沙场征战,生死已经置之度外,却连累小玫姑娘长年空房独守,随时可能守寡,这不是害了人家?"
雷母又苦口婆心地说道,"我已和小玫谈过了,她是愿意的。娘时日不多,就当成全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心愿吧。难道真要娘立即就死,以死相逼吗?"
雷列的双眸仍是倔强清亮,"娘如要死相逼,我定会随娘而去。只是让我辜负青弟,却是万万不能。"
雷母气急,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雷列快步上前,一手扶住母亲,另一只手为她轻轻捶打着。雷小玫也闻声进来,款款跪下,说道,"娘,您先甭急,让我劝劝雷大哥。"
雷小玫把雷列拉进内室,低声说道,"雷大哥,你熟读兵书,可知兵不厌诈这个道理?你如此这般直接与娘发生冲突,岂不会把娘活活气死?当务之急,不如曲意应和,拖延时日,再想对策。"她偷觑了眼雷列,又说道,"其实我另有心上之人,只是不愿拂了娘的心意,才假意应了下来。后日,我便要回咸城寻亲,此番离去后就不再回来了。雷大哥可以先假意应承下来,待我离去,这婚事就可以一直拖下来了。"
雷列觉得有些道理,却又踌躇道,"只是这件事,我要和青弟知会一下才好。"
雷小玫跺了跺脚,神色焦灼,"雷大哥,来不及了。娘现在的情形不太好,怕是再受不得气了。大哥不如先应下来,一会再与叶公子解释就是。"
雷列想着,等应付完母亲立刻去向青弟解释也不迟,如果他不同意,再与母亲反悔就是。于是走到母亲的床前,曲膝跪下,"娘,您别气坏了身子,我答应这桩婚事就是了。"
"列哥,是真的么?"叶青修长秀颀的身影自棉帘后步出,他脸色煞白,嘴角勾起一丝清风拂水般的微笑,却透着说不出的凄凉,"翠妈让我来听,我还不信。"
雷列惊愕地转身,"不是这样的,青弟,你听我说。"他正待要把小玫的计划托盘而出,忽然想起母亲还在一旁。只得回头向母亲求道,"娘,请容我出去和青弟单独谈谈。"
"不,列儿,你和小玫都出去,把门带上,让我和叶公子谈一谈。"雷母语气柔和,却透着不容否定的坚决。
雷列只得和小玫掩了房门退出来。门外不知何时下起清冷的雨来,淅淅沥沥,仿佛苍天也在流泪。雷列站在门廊里,双眼看似在瞧着这雨中清瘦的夜景,心里却极度地焦躁不安,两耳努力聆听着屋内的响动,隐约听到"风华绝代"、"八月十五"、"名贯京师"、"王孙贵族"等字句。
忽然,屋内传来杯盏迸裂的声音,雷列心神一凛,忙挑了帘子,冲了进去。
却见叶青眼神凛冽,面带杀气,抓住雷母的肩头用力摇晃着,"枉我如此敬你,你竟敢提我娘的伤心旧事来侮辱她!"
雷列慌忙上前,把他拉到一边,斥道,"青弟,你怎么这么冲动?"
叶青嘴唇紧抿,对雷列的话置若罔闻,掉转了身就往外走。
雷列追了出去,"青弟,你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叶青站在雨中,眸中深处有着一缕落寞,脸上明明是笑,却又带着莫名的伤痛,他艰涩地开口说道,"有话明日再说吧。明日就是候审最后一日了,我还得来雷府听候结案呢。雷元帅不会连这最后一日也等不得了吧。等过了明日,我就告辞了。这一月来,多有打搅了。"
雷列一惊,忙问道,"你要去哪里,去找苏成么?"他无意中流露出了自己心底的妒意。
风雨声飒飒,叶青衣袂飘摇,眉宇间有着抹不开的哀愁,双眸深杳空远,嘴边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语气却是悲凉无比,"若不是遇上你,我也不会是个断袖吧。"
叶青说完,便掉头走了。正碰上出门回来的王柱,王柱见势不好,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去。
叶青一句话说得雷列心如刀绞,立刻就冲到雨里拉住他,还未及开口,就被他猛一甩袖脱了开去,只扯了块布下来,雷列正要再追,却听见小玫在屋内惊慌地叫道,"雷大哥,不好了,娘昏过去了。"
雷列担心母亲,只得回转身来照料。随同雷小玫、翠妈两人端水送药,忙得手忙脚乱。雷小玫把了下雷母的脉搏,说道,"怕是得请个大夫瞧瞧才好。"又迟疑道,"家丁们都回去了......""我去吧。"雷列答道。
叶青并没有回叶府,而是一路快马加鞭到了那座满是翠柏的小山。山色空蒙,烟雨重重。他扔了马,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走。前日下的大雪还没有化,又加上满天的糜雨,山路是又湿又滑,叶青一步没有走稳,摔在了地上,靴子里灌满了泥雪,他狠狠地猛抖了几下,似乎要把自己的悲伤全部抖掉似的,撒足了气后才又穿上继续深深浅浅地往山上爬着。王柱深一步浅一步地在后面跟着,一眼瞥见地上掉的匕首,忙捡了起来,叫道,"爷,您的匕首掉了。"他忽然想起自己才从义兄那讨来的匕首,就把他义兄的那把递了过去。叶青转身接了匕首,重又插回到靴子里,对他说道,"王柱,你先回叶府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王柱见他语气绝决,只得返身离开。
雨一直下着,叶青沿着山路走着,任由雨水湿透了全身。到了山顶,他停了下来,瞧着那两株挂满香袋的柏树,定定地瞧着,满面是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却忽然咳了出来,咳得弯下了腰,跪倒在地。
雨越发地大了,天地间一片苍茫,雷列昏昏沉沉地纵马飞驰着,他路过叶府时打听了下,才知道叶青并没有回府。只能等到明日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等到明日再与青弟解释清楚吧,如若他不喜欢,就干脆向母亲回绝了就是。也不知道母亲说了些什么,让青弟如此失态,明日还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和解才好。暴劣的雨点带着恣意的狂乱劈头盖脸地打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觉得心中的某一处被狠狠地剜了一块。
雷列正在里间等着大夫,外面柜台处传来伙计和王柱的对话。
"把那个给我。"王柱粗放的声音。
"这是朝廷禁止的药品,不能卖的。"伙计义正词严。
"我家爷要的,你敢不卖么?" 王柱狐假虎威。
"这,好吧。"伙计做了退步。
"这事不要往外说,对你我都不好。" 王柱叮嘱着。
是青弟病了么?雷列正要追出去问问,又给大夫几句话绊住,好容易等得妥当了,出了门来,哪还有王柱的影子。雷列回转身问那伙计,"是叶二公子病了么?生了什么病?"那伙计起初不肯说,见他逼得紧了,方赔笑道,"有钱的公子哥闲得无聊,买了点砒霜,药老鼠玩玩,哪有什么病?"
雷列虽觉得有些奇怪,但终究略宽了心。
回到府上,已是二更天了,大夫开了方子,雷列等守得心急火燎、不眠不休,到了四更,雷母脉象才平稳了很多,悠悠醒转过来。
雷母醒来后,摒退了雷小玫和翠妈,只留下雷列,说道,"叶公子一向温和的人,今儿竟发了这么大的火,想来是我的话里什么地方说错了,正触着了他的痛处,你若见着他,替我赔个不是。我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失常过,看来是真把他给伤着了。"雷列正有此意,忙应了下来。
第 39 章
雷列在床边守着母亲,一夜不曾合眼。到了五更,宫里的孙公公来了,通知立即上朝商议要事,雷列无奈,只得从命。
雷小玫站在雷府的前院里,静静地侯着。翠妈已经把局布下了。她眼瞅着翠妈将砒霜放进了稀粥里,眼瞅着她端着那碗粥进了雷母的房。
套已经下了,就等着狐狸上勾了。可是真的是要服从主上的决定,毁掉那个人么?自第一眼见他,以后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就都是他,静如古井水的心湖第一次起了波澜,伴随着他的一颦一笑而心神荡漾,难以平息。真的,就不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么?
正思绪纷乱时,她朝思慕想的那个身影缓缓出现在了门口。才一日不见,他竟然憔悴了许多,身形轻微摇晃,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她忙上前扶着他, 心痛地瞧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眸,失了血色的唇,心底的话脱口而出,"我们逃吧,逃到天涯海角。现在还来得及。"
"你胡说些什么?"叶青愕然地斥道。
她干脆破釜沉舟,"我一直都喜欢你,你不知道么?"
"你瞎扯什么?" 叶青喝道,又忽然醒悟了点什么,"难道老夫人,出了什么事·"
叶青立即向最西头的厢房奔去,雷小玫脸上现出了一丝残酷而凄惨的笑,"注定是逃不掉了。注定是要毁掉你么?"
京城的茶楼里,一帮闲人又有了充做饭后余资的话题了。
"听说了吗?今早京城发生了一桩奇案。雷元帅的母亲给人用砒霜毒死了。"
"啊,雷老夫人那么慈祥的一个人,谁忍心下这么毒的手?"
"当时雷府里只有三个人,雷老夫人的养女雷小玫,雷小玫的乳母翠妈,还有一个就是叶府的二公子叶青。那下了砒霜的稀粥是翠妈喂给雷母的,小玫当时正在一旁照料,那时叶二公子也在府上。所以三人都有嫌疑,都带到了衙门候审。叶二公子好象昨晚受了风寒,身体虚弱,就让他先在后院歇了。京兆尹主持,雷元帅旁听,先审了翠妈和雷小玫二人。"
"既然这下了砒霜的稀粥是翠妈喂给雷母的,那翠妈一定是凶手了。"
"京兆尹大人也是这么怀疑的,可是小玫姑娘一口咬定了她一直和翠妈在一起,反而是叶二公子今早一进雷府就独自进了厨房找水喝。那翠妈说,她和老夫人关系融洽,老夫人和小玫也同亲生母女一般,有何动机定要谋害老夫人?倒是那叶二公子昨晚刚和雷老夫人起了冲突,当时就面带杀气。而她和叶二公子又向来不和。所以必然是叶二公子下的毒,再嫁祸给她。那翠妈又说道,她和小玫两个妇道人家,这砒霜又是朝廷禁药,如何能够买到?但对叶二公子来说却是小事一桩。"
"这,好象也有点道理啊。"
"可是雷元帅不信啊,他当时就怒叱翠妈血口喷人,说叶二公子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对了,到各家药房里去查查,这些天谁买了砒霜不就行了吗?"
"可不,京兆尹大人当时就派人去查了。只是那翠妈见雷元帅一味偏袒叶二公子,又气又急,为表明清白,当场就撞了柱子死了。"
"这,看来翠妈真是被冤枉的啊。这样看来,这叶二公子真是可疑了。"
"京兆尹大人当时也这么说了句。小玫姑娘扑到翠妈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她一面哭一面指责雷元帅为情所困,执迷不悟。"
"那雷元帅可是有所觉悟?"
"哎,枉雷元帅一代名将,为了一个叶二公子竟然痴迷如此。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叶二公子了,只有他坚持说道,‘我坚信青弟决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他这样坚持叶二公子不会下毒,难道怀疑是小玫做的么?"
"小玫当时也是这么质问的,‘雷大哥这么信任叶公子,难道怀疑这毒是小玫下的么?小玫无法为自己申冤,只能以死明志。'为了一表清白,也往柱子上撞去了。雷元帅想要拦住,未曾想她的身形极快,如疾鸟一般就撞上了。可怜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啊,就这么没了。"
"看来翠妈和小玫都是被冤枉的,只剩下叶二公子最最可疑了。"
"这时去查各药房出售砒霜的衙役也回来了,说是这些天只有一家药店卖过一次砒霜,而且买主就是叶二公子的小厮王柱。"
"那这下,凶手必然就是叶二公子无疑了。"
"可雷元帅不这么说啊,他说,即便是王柱买了砒霜,也不能证明叶二公子就拿到了砒霜,也许只是正巧王柱假借叶二公子的名义为其他人买的砒霜呢。"
"那把王柱找来问问不就明白了吗?"
"京兆尹大人也是这般想法,就差了人去拿王柱。谁知道却有人在城南小山的树林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啊,这是不是那叶二公子杀人灭口啊?后来怎么样了?"
"雷元帅和京兆尹大人一同去那林子里查看去了。"
雷列与京兆尹并驾齐驱向城南驶去,京兆尹仍在耳边喋喋不休,"雷元帅,这件案子条条蛛丝马迹都指向了叶公子,却又抓不到半点确凿的证据。叶公子本就擅用智谋,这些现象倒符合他一贯办事作风。雷元帅向来公私分明,下官是十分佩服。这次也应保持理智才好,切莫感情用事啊。"
"大人,没有实证,光凭臆断就定人有罪,如何让人心服?况且我了解青弟为人,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雷列猛一扬鞭,那马吃疼,飞奔起来。
快马如风,雷列心在揪疼,翠妈死了,小玫死了,王柱也死了。青弟,我要怎样才能证明你的清白?怎样才能找到真正的杀母凶手?他们都只道我为情所迷,一味地袒护你,却怎知凭你的为人,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到了城南的那座小山,雷列勒住马,忆起与叶青在此游玩的那日,一片寂静,只有残雪簌簌从枝头飘落,日光柔和铺撒,草木清香沁人心脾。无限的美好,令人怀念。而今却是物是人非,心境迥然。他猛一拨马头,进了山。
雷列纵马,穿过丛丛树木,任由横挂的藤枝上的倒勾挑破了衣服、刺进了肉里也不自知。
身后的京兆尹费力赶上,前头迎来了早到的仵作。仵作说道,"已经查过了,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三更左右,死者胸口处插着一柄匕首,衣裳有点扯破,估计死前与人挣斗过。另外死者身边撒落了几个铜板,身上也没有钱袋。貌似遇上抢劫,只是....." 仵作犹豫下又说道,"死者双眼圆睁,有惊恐之状,象是被自己的熟人所杀。这样看来,抢劫倒象是假像了。"
"那凶器拿来看看。"京兆尹说道。
仵作将凶器递上,那是一柄极为普通的匕首,只是刀刃上有着一个月牙儿般的缺口。雷列身子晃了一下,脸色惨白,他觉得仿佛天地都塌陷了,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对叶青的信心产生了动摇。这,分明就是叶青的匕首啊。
"怎么,雷元帅认识这把匕首么?元帅如果认识,还请一定告诉下官,这可是破案的关键。" 京兆尹见他神色有异,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