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惊讶地问道,"大人,前些时日大人可是力主严惩雷列的,如今怎么转了风向?这样前后矛盾,皇上那边怎么交代?"
"不妨。" 曹国丈捋着胡子,笑得满面春风,"皇上对雷列一事一直未作表态,我们此举怕是正合他的心意。此次开脱雷列,于雷列那里我还是可以勉强落个人情。而且雷列经此一击,即使得以全身而退,在皇上心里还是会留下芥蒂,怕再难担当重任。最大的好处嘛,是老夫可以得到一匹千里良驹,如虎添翼啊。"
叶青回到叶府,立刻称病,不去上朝。在家里略躺了会,又偷偷溜出去探监了。
第 20 章
养心殿里,那张朱红雕龙的大几上立着个嵌宝五彩镂花景泰香炉,香炉里焚了些水沉香,清烟袅袅升起,整个殿里氤氲地散布着一种清香,使得殿里的气氛祥和而静谧。而这份沉静却被一连串碎玉声破坏了。这玉碎声原本清脆,在这寂寥的殿里却显得分外的尖锐而刺耳。
赵公公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地上的玉如意的碎片,这已经是皇上摔碎的第五个玉如意了。前两天皇上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但每天也只是来回地踱着步子,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但还是信心十足的,偶尔还会笑笑,只是那笑容透着几分阴深恶毒,想到这里赵公公还不由地又打了个寒颤。只是今天皇上早朝回来后,竟然就暴风骤雨般地发起火来。这究竟是怎么了?赵公公不禁偷眼瞥了眼弘克的脸色,其实皇上相貌清秀,平时对人都和颜悦色的,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这会儿却是面色铁青,如岩石般的冷酷沉重,眼神里满是刻薄阴狠。
弘克此时是满腔的怒意,难怪叶青这两日称病在家不来上朝,原来是早已把事情准备妥当了。今日朝上,弘克才要颁布对雷列从严审查的旨意,以曹国丈为首,一干人等就已经彼此唱和,为雷列求情。这些人前些时日还要将雷列置于死地而后快,今日态度却来了个大调转,口径一致,称雷列忠君爱国,又是良将,叛国文书之事事出蹊跷,必有隐情,所谓纵容部下、刚愎自用也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之事,请求皇上开恩赦免雷列,允许雷列继续为朝廷效力。竟连那献上雷列叛国证据的王物易,也战战兢兢地声称这文书不知何人所送,这几日想得明白,越发觉得这叛国文书来历可疑,怕是个阴谋,如若皇上采信,恐中了敌国的反间之计。这朝堂之上,不属曹国丈一方的官员,原本就对雷列心怀同情,只是摄于曹国丈的势力,不敢开口。如今连曹国丈都亲自为雷列开脱,一时间文武百官,还从未如此同心同德过,一齐叩首,高呼"请皇上开恩,赦免雷元帅"。其实弘克何尝不知雷列一事实有冤情,只是恨雷列和叶青交好,正想利用此事挟了叶青,再卖个好收服了雷列。却未料到这小狐狸给他使了这么一招,当下怒火横生,差点没背过气去,喝道"这事改日再议,今日就先这样吧。"便气匆匆地退了朝。
弘克嘴角漾起一丝冷笑:这捕猎的游戏,是越来越有趣的紧了。
弘克又拿起个玉花瓶,正待要摔,忽听得人报,"太后驾到。"只得收了手,迎上前去,"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老远就听见摔东西的声音,现又瞧见弘克脸色阴沉,便问道,"皇儿,这又是谁惹你发这么大的火啊?"
弘克忙陪了个笑,"儿臣一时心里郁闷,摔了几块玉玩玩。"
太后正色道,"这普通人家对这玉不知道宝贝成什么样,皇儿可不能因为生在皇家,就忘了百姓的疾苦,东西都应该珍惜才是。"
弘克收敛了笑,恭敬地答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今后不再犯了。"
见他如此,太后方感欣慰,想起了来的目的,又换了一脸喜色,"哀家这次来,可是要告诉皇儿一件喜事。"
弘克打起精神问道,"哦,喜从何来?"
太后语音带笑,"你的表妹曹艳霜就要定亲了,对象是叶府的二公子叶青。"
弘克心中一震,脱口而出,"什么?不可以!" 心念电转,已将最近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掩饰道,"母后,这叶青在京城是出名的风流薄幸,这种人物,如何能让表妹托付终生?"定了定神,又说道,"况且表妹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儿臣正有意纳为妃子,请母后成全。"
"这纳霜儿为妃,亲上加亲,皇儿若是前些时日提起,哀家自是喜欢得很。只是现在忒晚了些。方才国丈来说了,这联姻的事两家都已同意了,事情也刚传了开去。霜儿对这个叶青是一见钟情,这小妮子脾气倔得很,认准了的人就不肯放手,一直在她爹那里暗示,也亏她这姑娘家抹得开脸面。国丈家里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就视若掌上明珠。这叶青的名声哀家也听说过,人是风流了些,不过好象也没有闹出什么特别严重的大问题来。既然两情相悦,不如就成人之美吧。哀家知道皇儿与霜儿两人青梅竹马,只是现在人大了,心思也不一样了。天下那么多好女子,哀家为你留心着,皇儿还愁纳不到如意的妃子?"
太后一走,弘克顺手就摔了那个玉花瓶。
曹叶两家联姻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叶府门口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各级官员纷纷前来道贺,其中便有隶部尚书王物易。叶青待王物易十分热情,甚至拉至客房内单独闲谈,王物易真是受宠若惊,一双手不知道往哪放才好。
一番客套之后,叶青神秘地说道,"正要去找你。有关雷列那封叛国文书的事国丈大人都已经和我讲过了,国丈大人说最近风声很紧。要你把那个.... 叫什么来着的,就是拟那份文书的人,送出去避避风头。"
王物易忙答道,"是我府上的师爷,柯寿海。"
"对了,就是这个柯寿海,你赶快把他送到城西郊外的一个宅院子里,自有我们的人在那里接应。"
王物易想着这叶青马上就将是国丈大人的乘龙快婿,都是自己人,怎么会骗自己。当下连连点头回道,"下官回去就办此事。"
打发了前来拜访的各位官员,叶青又去了牢里看雷列。
他一身青缎衣饰,即是这黑暗阴森的牢房里,仍显得清雅飘逸,
叶青静静地看着雷列,声音平静无波,"雷兄,我要娶亲了,是曹府家的小姐。"
雷列并未显出惊讶之色,这消息走得快,午饭时牢头就告诉了他,那牢头现在侍侯他恐怕比侍侯自己的祖宗还要殷勤三分,一脸讨好的笑让他差点没把午饭给吐了出来。那牢头还连连地说道,"这叶将军真是前途无量呢,连国丈大人都这么看重,要把女儿嫁他。" 雷列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一阵刺痛。初始时他以为是对叶青投入到敌对阵营的背叛行为的不满和愤懑。但是一会他就想明白了,这种心情和年少时他最宝贝的东西被抢走时的感觉是一样的。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尝试着平静这异样的情绪,努力告诫自己兄弟娶亲是喜事,自己应该感到高兴。他苦苦地纠缠于叶青娶亲的这件事,已浑然忘记或者忽略了叶青娶亲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那的大奸臣曹国丈的女儿。现在心痛的感觉是缓和了些,他也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份事实,却仍是感觉不到一丝欣喜。
雷列点点头,"午时就听说了。那曹国丈虽是奸佞之人,曹家小姐却是清丽文秀、能诗会画,会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得此良偶,是青弟的福份,青弟要好好珍惜。"
叶青的眉宇间飞快地闪过一丝落寞,却低了头去,理着自己的衣袖。两人又扯了些其他的事后,叶青就要告辞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雷列笑了笑,那笑容绽放在阴暗的牢房里,如同漫漫长夜中的星星点火,温暖而恬静。雷列的心湖里象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化起圈圈涟漪,散了开去。
第 21 章
国丈府里,曹国丈满脸疑惑地对叶青说道,"也是奇怪,前些时我们列数雷列种种罪状,皇上都未曾表态,不发一言,将此案一直压住不审,老夫一直以为皇上有心开脱雷列。谁料今日文武百官,齐为雷列求情,皇上竟然还不依了。皇上今日真是反常,如此震怒还从未见过。"缓了缓,又说道,"你也不用太过心急,若真开审,也是由我们的人来负责,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叶青恭敬地答道,"那一切就仰仗大人了。"
叶青告辞,向大门走去,行至一长廊,长廊曲曲折折,廊外是一个花园,那曹府的千金曹艳霜和几个丫头正凑在一棵大槐树下向上张望。那槐树上挂了个断了线的风筝,两只长长的尾巴无力地飘着。
叶青走上前,笑道,"曹小姐的兴趣真是奇特,这已经入冬了,还放什么风筝?"
曹艳霜一看到他,就先羞红了脸,低了头去,轻声答道,"是刚扎好的,因今天有点风,就想拿来放放,谁想就挂树上了。"
叶青抬头看看,一跃而起,就摘了风筝跳了下来,递给曹艳霜,似随意地问了句,"过几天就是太后的寿辰了吧?"
"是啊,我正想着给太后准备什么礼物呢。"
"我倒有个主意,顺带也有件事请小姐帮忙。" 叶青笑得带着几分诡异,压低了声音,徐徐地道来。
这天是太后的寿辰。
已是初冬,才浅浅地下过了一场雪,园里的几株腊梅,悄悄地冒出了些许花骨朵,深黄色的花苞儿在这冷冽的空气里俏生生地立在枝头上,御花园里弥漫着一种清清的、淡淡的香气。园子里的青松、翠竹、黄杨的枝条上都浅浅地积了层雪,白衬着绿,分外的好看。
雪后的日光暖洋洋的,又没有风,在户外沐浴着这冬日的阳光是十分的惬意。
御花园里清一色地摆开了几十张朱红雕漆的桌椅,中间摆一台子,备作戏曲、歌舞之用,四周的席位按后宫妃嫔、皇亲国戚、肱股大臣等分设成几区、分席而坐。一时间觥筹交错、环佩相碰,分外的热闹、喜气。
太后于正东端坐着,着了件上绣金凤的正黄色大袍, 外罩紫色的珠缨披肩,头上戴了支鹤簪,那簪子上吊了串明珠颤颤悠悠的。
弘克于太后左端坐着,他身着明黄色蟒袍,腰系石青色绊金腰带。面色和悦,却不怒自威。
太后的右端是皇后,再往弘克与皇后边上去。由礼仪所限,弘克的各位嫔妃列于后席。前方正南端列席的是各位皇亲国戚、王孙贵族,正北端的则是朝廷的几位重要大臣。
弘克似是漫不经心地往王侯列席处扫视了一眼,便看到了叶青,他今天着一宝蓝色的轻裘,领口处衬有外翻的皮毛,腰间束着条宝蓝色的绶带,越发地显得丰神如玉、清逸出尘。叶青正和刚从苏城赶回来的闻非低声聊着些什么,好象叶青说了句什么,闻非微侧了脸看着他,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挥拳就要往他胸口处打去。叶青正笑着,忽然对上了弘克似笑非笑的目光,忙收敛了笑容,接住了闻非的拳,冲闻非眨了下眼,闻非会意,忙收了拳头,正襟危坐,两人都低眉顺眼的,换上了一副恭敬无比的神态。
弘克收回了视线,嘴角牵了丝冷笑,转瞬即逝。
笙乐轻扬,一袭歌舞拉开了宴席的序幕。几位舞姬着嫣红丽纱,步入舞台,伴着飘渺的乐声翩翩起舞。舞姬们面容俊俏,身材苗条,舞步婀娜,足踝上的银铃轻轻作响,如朵朵红莲在台上婷婷绽放。
舞毕,舞姬们退下,席中众人尚在回味之中,几位宫女摆上张琴,一位女子袅袅婷婷上得前来,她身着一袭紫衣,披一银狐毛坎肩,容貌端庄秀丽,举手投足间稍露娇憨之态。赫然就是曹国丈的千金曹艳霜,曹艳霜曲膝跪下,"霜儿不才,愿抚上一曲,为太后祝寿。祝太后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太后笑吟吟地看着曹艳霜,"霜儿的琴棋书画样样俱佳,早已是芳名远扬,今日又难得这般孝顺,如此良机,得闻佳乐,哀家当然不能错过。"
曹艳霜脸色有些羞红,却偷眼往王侯列席处看去,嘴角边有淡淡的笑意轻轻逸开。弘克暗自冷笑,顺着其视线看去,正看见叶青投向曹小姐的眼神,充满了鼓励,而且极度的温柔。
曹艳霜低了眸,开始拂曲.弦动,曲声时如万马奔腾,时如小溪湍湍,高处时如雄鹰展翅入九霄,低回时如幼鸟低鸣于静夜。
一曲终了,满席叫好之声此起彼伏。
太后甚为满意,连连赞道,"好曲,妙绝!"又命侍女,"去取来笔墨纸砚。"
侍女呈上文房四宝,太后挥毫,题上四个大字,"好曲妙绝"。又轻轻地在下端盖上了自己的印章,便叫了曹艳霜上了前,"这四个字与你的曲甚是相配。哀家就题了这四个字赏你吧。"
曹艳霜接了那幅字,正要叩谢,却忽然"哎呀"惊唤了一声。
太后惊奇地问道,"怎么,对哀家的字不满意么?还是,嫌礼轻了?"
曹艳霜当即叩拜,"霜儿不敢,只是太后这幅字,霜儿万不能收。"
太后再次奇问,"这是为何?"
曹艳霜犹豫地答道,"这四个字的排列有些不妥。"
太后定睛细看,这幅字上,分左右两列,按曲国读法,先读右处一列:"好曲",再至左处一列:"妙绝"。
太后再问道,"有何不妥?"
曹艳霜却腆腆,只说道,"霜儿不敢说。"。
太后说道,"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曹艳霜于是缓缓地解释着,声音清亮,"太后的这幅字,按曲国的读法是‘好曲妙绝'没错,但是若按异邦梁国的读法,先读上面一行是‘妙好',再读下面一行就是‘绝曲',请恕霜儿无礼,这合起来就是‘妙好绝曲',这‘绝曲',可不是灭了曲国的意思么?这可是叛国之罪,故此霜儿万不敢受。"
太后沉吟片刻,却转向弘克,问道,"皇儿,好象朝廷里原来的雷元帅刚因为这类似的事情下的狱,是吧?你看,哀家是否也有叛国之心啊?"
弘克慌忙答道,"儿臣绝不敢有此无端揣测。"
太后紧逼不放,"那看来雷列就是定有叛国之心了?听说那封文书,横读竖读都能读通,却又是不同的意思。雷列一介武将,也有这般精细的心思?"
弘克心下明白,太后这是要为雷列求情,当下转过多般念头,立刻做了决定,"母后教训的是,这文书除了签名是雷列所写,其余内容均为他人所书。看来雷列一案确有冤屈,儿臣一定要将此事彻查清楚。儿臣立刻就下令亲自过问此案,一定不让忠良蒙上不白之冤。"
席中的曹国丈闻听此言,大惊,曹艳霜与太后今日的一唱一和本就出乎他的意料,如今皇上竟要亲审此案,那一旦查出其中是王物易做的手脚?一时神色颇为紧张,便向几桌外的王物易递了个眼色。
王物易会意,托辞出席,去了御花园附近的梅园。
梅园里都是春梅,尚无花开,无景可赏。王物易心虚地在梅园里逛了一会,曹国丈也过来了,瞅了眼四周,低声说道,"现在风头太紧,皇上竟然要亲自审理此事,你得赶快把写那封文书的师爷柯寿海处理掉。"
"国丈大人,您不是已经叫叶将军把柯师爷接走了么?"王物易惊讶地问道。
"什么?"曹国丈脸色铁青,似要发作,却终究一言未发,拂袖而去。
第 22 章
晚上,国丈府里,曹国丈面色阴沉,如鹰般犀利的目光扫向叶青,问道,"今天寿宴上太后和霜儿演的一出双簧,是你给出的点子吧?"
叶青正端着手中的茶杯,垂眉看着杯中盈盈漂浮的几片绿叶,听得曹国丈的问话,抬起头来,神色自若,答道,"是,事先未和大人商量,还请大人见谅。叶青这么做,也是为大人考虑。如今大人已经亲自为雷元帅求情,那么雷元帅的清白,则关系到大人的颜面,否则如果雷元帅被皇上定为叛国,而大人又曾为雷元帅求情,那么大人的颜面何存?今日经太后金口点拨,皇上已经明白雷元帅是冤枉的了,而大人您一早就已经向皇上奏明雷元帅一案有冤。这样皇上更会认为大人您明察秋毫、明辩忠奸,自会对您更加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