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这麽有信心,我就该相信他不是麽?於是我背著辟邪剑,张璨陈湘带著紫金如意和乾坤表里图,外加一大包食物和水,三个人往隔壁山头的仙云洞进发。
半天後下了紫霞峰,隐隐听见山间悠悠锺声。掉头回望,半山腰四道光柱相继冲天而起直上云霄,一瞬间祥云缭绕紫霞漫天,给整个峰头罩上一层辉煌。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震吼。传到耳朵里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我却硬生生打了一串寒颤,这声吼唤起了我对蜃枭那种骇人的怨毒的记忆。
霁血的坚定手给了我一丝安心,我拉著他,心里求神拜佛不要给蜃枭这麽快找到我。
陈湘与张璨走在前面。有时遇上难走的山路,陈湘会拉张璨一把,但更多时候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在前面开路。我是第一次靠自己两只脚爬山,一没经验二没体力,两个多小时後腿上就有些发软,只是硬是憋著一口气,没叫前面两个停下来休息。一直憋到日薄西山,我差不多已经半挂在霁血手臂上了,仙云洞才出现在视野里。
与其说仙云洞是个洞,还不如叫仙云台。山颠上好像被人凭空削去了一块,形成一个百多平的空地,只有一边还留著面光秃秃的山壁,底下有个小山洞,深不过五米,两个人坐在里面就略显拥挤。
我一屁股坐在洞前不挪窝了,那个累的。陈湘一声不吭跑开,片刻後回来,手里捧著一堆枯枝,架在洞前拿废报纸引燃了。我闻到松木燃烧後特有的清香。
张璨从背包里掏出朱砂和毛笔在火堆周围画了一圈鬼画符,范围刚好够我们三个人穿著睡袋躺在里面。
"今晚就在这儿过夜?"我以为那些老头子至少会给我们安排一个有床睡的地方。
陈湘点点头。 [自由自在]
"直到把蜃枭引出来?"要是他一直不出来,难道我们就死守在这里白天被太阳毒晒,晚上被山风吹成人干?
张璨把睡袋都整理好,抱著食物坐到我边上,递给我一块压缩饼干。
"引出蜃枭是一个目的,另外我还有个任务。"
陈湘听了这句猛地就把头转了过来,盯了眼张璨。张璨的脸立马跨下来了,哀怨地叹气,低头啃饼干。
我不忍地拍拍她的肩,小声说:"老大,节哀啊,就当上辈子欠他的吧。"
她摇摇头,低声嗫嚅:"小猴,其实我不是觉得委屈,而是不知道该怎麽面对陈湘。我最近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马书茂还是张璨了。那天我念了醒心诀,不但唤出了一身修为,好像连张璨本身的神识也唤醒了。有时候,张璨的某些记忆不受控制的就跑进我脑子里,加上陈湘他老拿那种眼神看我,搞得我一片混乱。真他妈的......"
我愣了愣,原来她早发现了陈湘对他姐姐有特殊情结。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觉得挺对不起他,後来看他这麽执著又替他不值。他对我笑,我也开心,他要是恶狠狠的,我就想张璨要能活过来该多好,我不用遭这份罪。其实,挺......挺伤心的。"
这、这话是什麽意思?我听傻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麽接话。
她朝我苦笑:"你就当我发牢骚,听过算过。这些话我也只能对你说说,要让我老爹知道了,他非关我禁闭不可。"
晚上我躺在睡袋里一颗一颗数星星,张璨的话让我有点激动。经历了那麽多,心里已经把这两个家夥定义成超越一定界线的朋友,所以现在也不知道是在为谁高兴替谁担心。越想越睡不著,视线就落到石壁顶端高高坐著的那抹白影上。
钻出睡袋,松木堆燃著的微小火苗轻轻一颤,我一步便跨出了张璨画好的朱砂符圈。
白影翩然飘下,落到我身前。
"出来作什麽?快回去躺下,明天还要走一天山路呢。"
我朝他咧嘴一笑:"我想陪陪你。"
他微笑,揉揉我脑袋。
"你刚才在上面看什麽?"我抬头看了看石壁。
他伸手一夹我的腰,我立刻发现自己双脚离地飞了起来,最後稳稳站在石壁最高处。虽然不是第一次起飞,我还是忍不住惊叹,好一招天外飞仙。
"你自己看。"他朝山下一指。
这一看我却被惊住了。黑魆魆的仙云台下竟然密密麻麻云集了青绿色的灯火,像无数小电珠发出惨淡的亮光,阴森森地飘来荡去。
"那是鬼怪的眼睛。"
"有这麽多妖怪?!"我一阵紧张,耳边仿佛听见群魔乱舞时候"吱吱喳喳"的叫声,"它们不会冲上来吧?"
霁血淡淡一笑,示意我坐到他身边。
"这些都是道行极浅的小妖,绝不敢上来。它们只是被蜃枭胁迫,不得不听令於他,到最後也许也逃不过魂飞魄散的命运。"
"这麽说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就在蜃枭的监视下了?"我顺势把头靠到他肩上,"那他为什麽还不来找我们?"
"也许他在等某个时机。"他揽过我肩膀,让我枕在他胸前,"这也正是我担心的。"
我瞪著那些鬼灯,想不明白蜃枭有什麽时机可以等。
"秦,千万记住,从今天起一刻也不可远离我。"他冰冷的手指抚过我脸颊,最後盖住我眼睛,"睡吧,我陪著你。"
睡意突然就袭上来,我来不及抱怨霁血使诈,便迷迷糊糊过去了。
天还没亮透的时候,霁血把我叫起来。
张璨已经收拾好东西,抹去地上的朱砂印,陈湘熄了火堆。我这就揉著眼睛跟著他们继续爬山,稀里糊涂的时候突然发现队伍里少了张璨。
身後一声气浪爆破的闷响。
我彻底清醒,跳起来往回跑,一边大叫老大。
霁血一把拉住我,敲我脑袋:"还没睡醒麽?"
我一看,张璨正远远的从仙云台上跑下来,她身後一道光柱直指天外,与远处紫霞峰上伏魔阵的神光遥遥呼应。
她有些气喘,从陈湘手里接过背包:"走吧,去南台峰。"
"那个是什麽?"我路上问霁血。
"刚才解去的是神台上的封咒。"霁血只是简单回答,并不作详细解释。
"搞那麽壮观,不怕吓到来旅游的人?"我回头看看那道霞光,声势有够惊人。
霁血微微一笑:"这些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我点点头,想起来霁血曾给了可视阴阳的能力。
走在前面的陈湘忽然开口:"为什麽出发的时候不说是来解印的?"他问的是张璨。
"这是机密任务,我不能多透露。等到咒印都解了,我再跟你解释。"尽管已经成了张璨,她还是带著马王堆的死板和严谨。
我附到霁血耳边小声问:"我可不可以知道一点机密任务的内容啊?"
霁血想了想,看看我:"你只要知道任务完成的时候,蜃枭死定了就好。"
以往我要是有什麽疑惑,他总是第一时间给我解答,怎麽今天却卖起关子来了。我抓抓头,满肚子问号跟著他们往西南边走。
第二天晚上露宿南台,竟是跟仙云顶上一模一样的平台和石壁,只是没有小山洞。半梦半醒的时候仿佛听见有小妖在我耳边嘻笑,说什麽王上,什麽身体,什麽赏赐。我惊醒,只见到霁血隔著朱砂符字坐在我边上,眼神竟是淡淡的不舍。
第三天张璨解了南台上的封印,又带著我们转到了紫霞峰西边。连日爬山露宿,我体力消耗差不多到了极限,好在有霁血可以带我走,不然我早趴在不知道那个山坳挺尸了。
第四天,远远近近围著紫霞峰亮起三道光柱的时候,我们几乎转战整个龙虎山区,最後往北方挺进。
我一边走一边回望那几道相互辉映的霞光,忽然有些明白所谓的机密任务或许就是把那些封印都解开了,好增强那什麽伏魔阵的效果。
第四座秃了顶的峰头转进我的视野。太阳还没有升到中天,看样子今天不用天黑就能上到峰顶。霁血似乎很紧张,一直握著我的手,握得紧紧的。
"这是最後一道印了吧?"陈湘突然开口。
我感觉到霁血震了震。
张璨回过头看陈湘一眼,说:"算你猜对了。"
陈湘一哂:"什麽机密任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印是为了辅助伏魔阵设下的。到时候整座山都在伏魔阵笼罩之内,任蜃枭有天大本事也脱不了身是吧?"
嗯,我和他猜想得差不多。
张璨笑笑:"那也是你走了这麽多路以後才看出来的不是麽?"
然後她抬头看看天色:"时间不多了,我们得走近道。"
通常情况下,近道和险路在一定程度上划等号。
张璨在前面带路,陈湘和我走中间,霁血殿後,四人一线走在羊肠般狭窄的山道上,一边是陡坡,一边还是陡坡。
我试探著往下看,妈呀,真要一失足滚下去,不被那些突兀的山岩磕掉门牙也要让一人合抱那麽粗的大树撞断肋骨。
我拉著霁血的手小心翼翼前进,前面张璨有些兴奋地喊了声:"快到了。"
队伍前进的步伐倏地加快,我只能提著酸软的腿跟上。
冷不防前面的陈湘人一歪,我不假思索伸手拉住他。他下滑的势头很猛,把我拉了一个踉跄。我脚一软跪倒,跟著往下冲。
耳边听到张璨一声惊呼,霁血原本紧紧拉著我的那只手一顿,忽然松了松。於是,我的手从他冰凉的掌心滑脱。
一切电光火石,我来不及思考为什麽霁血会松手,人便止不住地往下翻滚。慌乱中我一只手紧紧抓住陈湘的胳膊,另一只手试图抓住什麽来减缓下滑的速度。
猛地,身体撞上一处坚硬,胸口一阵钝痛,人却总算停了下来。回神一看,一块巨大的山岩横在我身下,陈湘被我拉著手臂吊在岩石外面,正喘著粗气试图爬上来。我手上加劲,他便借力上了来,坐在我身边惊魂未定。
"差点被你害死!"我朝他狠狠瞪眼。
他喘了两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却看著我不说话,神色古怪。
"怎麽,摔傻了?"我坐起来,胸口又是一疼,但愿骨头没断。
他缓缓伸出手,摸上我的脖子。我不明所以看著他,往後躲了躲,突然觉得脖子上一紧。低头一看,挂在脖子上的血玉被陈湘牢牢握在手里。
这红丝绳是霞儿用头发做的,他一下没拉断,愣了愣,猛地把我扑倒,骑在我肚子上想把丝绳解开。
"你小子想干什麽!?"我奋力想拉开他的手,却被他在心窝捣了一拳,痛入骨髓。我两眼发黑,喉咙发甜,等到再能看清楚的时候,血玉已经到了他手里。
"你发什麽神经!"我挣扎著起来,"把霁血还给我!"
他握著血玉站起来退到岩石边,忽然叹了口气。
"霁血我带走了。你在这别动,我会找人来救你的。"
"你什麽意思?"我扑上去想把血玉抢回来,然而眼前突然失去了目标。
陈湘好像一阵风一样不见了,带著霁血一起,消失。
我整个人懵了。 [自由自在]
"小秦!"
一阵媚香扑来。
"小秦,你没事吧?"
有人拍我的脸。
我一把抓住那只手,大叫:"快去救霁血!快!"
"小秦!!"
柔媚的声音好像春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开,我浑身一震,这才看清来人。
"霞儿!快带我到山顶上去。陈湘有问题,血玉被他拿走了,我不知道他要对霁血作什么,但八成没好事!"
"我知道。我要先确定你没事!"她一手按上我胸口,我疼的一缩。
她眼里闪过一丝凌厉。
"抱歉,我来迟一步。"她抱起我,脚下一顿便冲上高空,我搂紧她肩膀,心里空荡荡的恐慌。
陈湘是故意的!
假装失足,骗我一起和他滚下来,然后抢走血玉。但是霁血为什么松手?为什么不跟下来?我不敢想,拼命告诉自己他不会有事,他很强,他说过要我相信他。
"辟邪剑,辟邪剑呢?"我背上仅剩下剑鞘,没了宝贝我要怎么帮霁血?
"小秦别慌。我绝不会让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是我对天指的誓。"霞儿声音里有一种冷冽,"我饶不了蜃枭。"
蜃枭!这两个字猛地揪起我心脏。难道说陈湘也被蜃枭附身了?
张璨,陈湘,马王堆,身边的人一个个落到这地步。我又惊又怒,蜃枭,我饶不了你!
霞儿两三个起落攀上山头。
一眼看见白衣飘飘的霁血挺拔地站在崖边。我大松一口气,冲过去抓住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地搂住他。他淡着一张脸拍拍我的头,轻轻推开我。
阴恻恻的冷笑倏地响起:"还真是情深义重。残玑,我等你很久了。"
我转身,看见石壁前站着的马王堆,那具身体里的实质是一只叫蜃枭的妖怪。张璨委顿在他身边,背靠山壁,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停从她额头上滚下来,右手扭曲成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姿势,以诡异的角度曲在身前。
一柄闪着寒光的剑架在她脖子上,辟邪剑。
山崖另一边,陈湘背光站着看不清脸上表情。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老大......"
我不由自主往前跨出一步。
马王堆懒懒往石壁上一靠,手腕一翻,张璨脖子上立马多了道口子,血珠很快渗出来,沾红她衣领。
"乖乖站在那里别动。"
这句话是冲我说的,陈湘却慢慢向他逼近。
"蜃枭,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说好我让你姐姐活过来,你帮我制住他们两个。我可没有食言啊,你姐姐不是活得好好的么?"马王堆嘿嘿一笑,"你最好别再过来,不然我不保证你姐姐这颗漂亮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待多久。"
陈湘黑着脸站住。
我突然主意到张璨做了个很小的动作--抬了抬左手,飞快地用手指沾了点脖子上的血再藏回背后。
身边的霁血用及其微弱的声音念着什么。
"陈湘你这个叛徒!"我大声指责,引过在场者的注意力,"原来你早就跟这该死的妖怪串通好了,还装得那么像。我真瞎了眼!"
陈湘突然笑起来,乐不可支,把眼泪都笑出来了。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指着马王堆冲我笑着说:"什么串通,不要把我说那么没品。只是互相利用,好处均分罢了。不过他不讲信用,那份好处自然就不能给他了。"
"你跟这妖怪什么时候接上头的?"我追问陈湘,"我有权利知道自己是怎么倒霉的。"
"你第一次介绍我们两个吃饭的时候。我只见过那个笨道士一次,但是还分得出来他身上的气味已经不一样了。"陈湘笑得很愉快,"你想不到今天的这场戏是你一手促成的吧?那天,这个妖怪告诉我,只要有了妖王的内丹,就能重炼出我姐的魂魄。"
我大吃一惊,怎么他也来抢残玑的内丹?
"不可能,张璨的魂魄早就不存在了,一只妖怪的内丹又有什么用?"
"我本来也将信将疑,谁又想的到我姐居然封下了自己的神识?这半个月我一直在查古籍,终于让我找到了方法。即使没有这个妖怪帮我,我也能做出我姐的魂魄来,现在我也只是利用他来牵制你们罢了。"他缓缓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从来我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