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姊弟三人。有弟烈熙,妹烈舞。熙素性风流,胸怀天下。荧光三万五千年,熙遇冷苡茳,挑之。苡茳者,凰近身侍婢也。慕凰艳烈,求之不得,怨。遂与熙谋,弑帝。
先是,凰有剑名戮魂。是剑也,聚天地之戾气,饮苍生之鲜血,摄亡灵之魂魄。凡亡此剑之下者,虽天地神人,亦形神俱灭!熙乃假茳手,盗剑。及凰觉,而剑已临身矣!
于是血溅天宫。凰握刃看剑而笑,曰:"不期今日吾亦死此剑之下也!"又扬目睨熙,一哂:"汝有意帝位乎?汝若有意,吾送汝亦可,何谋夺至此也?今吾既死,此事勿告阿舞。"
复转首望茳,久之,一叹。"苡茳苡茳!惜吾非是男儿,负卿多情!"遂拔剑。剑出,血喷十丈,身化轻烟,形消神亡。
凰既死,苡茳忽大悔,泣继以血。拔剑,祝曰:"妾误信谗言,以此剑弑帝。千万年后,后人当以此剑,为帝神魂解脱!"掷剑于天地之渊。熙惊,怒斥之,苡茳已无踪。
熙遂继位。号炎熙明帝,是为至圣元年。越明年,明帝册后。后为归氏少女,称明歆天后,名梓宁。
明帝立,歆后册,天界遂安。凡一万三千年。忽一日有少年夜入天宫,诣帝。熙见而大惊。盖苡茳去时已有身,少年者,熙之子也!
是夜,熙与少年叙谈终夜。所谈者何,人皆不知。唯天明少年已无踪,而宫中侍者,俱见熙颜色不定,若有大疾。
少年名璇,从母姓。先是,苡茳远隐天地之极,产子。以恨哺之,以怨养之,日夜咒訾,唯熙而已。璇遂深衔恨矣。及长,弑母,出天荒,见熙,笑谓:"誓为阿母杀汝!"
熙故失色。
璇自是出入天界。长袖善舞,谈笑用兵,勾朋结党,睥睨天下。千年,天界异心纷起,乱象渐生。帝座危危乎如累卵矣!
当是时,后有侄归无梦。无梦心性淡泊,不理世事,心心念念,专注一人。所心系者谁?昭天公主烈舞也。公主兰心慧质,知世事而远趋避。
因长姊之亡,立誓永生不见阿兄,而与梓宁相厚,以故无梦得与之见。及璇之乱,公主乃叹曰:"已见阿姊手足阋墙,何忍再见阿兄父子相残耶?"遂散神魂于天地,弃长生而觅永亡。
公主既没,无梦大痛!不言不动,立公主神散处,凡七昼夜。忽啮齿曰:"谁谓神散必不能转世耶?当终吾永生之力,入轮回觅之!"于是拜别梓宁,自投红尘。
烈舞、无梦先后既去,梓宁惘惘然若有所失者。某日,见冷璇。璇笑曰:"后安否?后以为帝心所属者何?吾母虽故,恐帝心念仍然。惜后如花容颜,不得一知心人也。"神色殊多不屑。梓宁大怒,归问熙,熙坦承之。梓宁怆然长笑:"不期万余年间,竟如一梦也!"踉跄而归,闭门绝熙。
七月,产女。梓宁抚婴叹曰:"怜汝为吾女!"因遗玦于襁褓,命侍女抱之见帝。玦者诀也!帝长叹息,知夫妻缘尽矣!遂名女婴曰玦。是为炎华公主。
梓宁遂入红尘。时人间混乱,诸国并立,其中一国名雍丽。雍丽宣平三十七年,梓宁邂逅雍丽二王子练照初。三十八年,以剑为聘,嫁为王子妃。四十三年,练照初继位,改元重曦。重曦二年,练照初遇刺身亡,梓宁力挽狂澜于既倒,继为雍丽女帝。十七年,雍丽一统天下。十八年,子练无俦杀母于帝京。三月,女练无双复杀其兄,继为女帝,开雍丽千年王朝。尊亡母遗旨,葬梓宁于幽谷,名之曰思宁。幽谷阴脉,魂魄渺渺,千年万载,元神磨灭。
梓宁既去,熙终日萎靡。某日,抚婴笑曰:"吾一生负尽世人,一死可矣!虽然,岂可为竖子逼?"乃密招属下离魅萦。三月,冷璇逼宫。兵戈至而烈熙死,螳捕蝉而雀在后。冷璇对峙离魅萦,始知棋差一着,先机尽失。冷璇长笑,败走天荒绝境。
天界动乱遂平。魅继位为新帝,号幽玄魅帝。是为界幻元年。帝既即位,尊烈熙遗旨,以玦为后,俟其长成始成婚。
界幻七年,玦七岁。误入天荒绝境,遇冷璇。
天地岂有极乎?天地之极,在混沌虚无间。阴阳交汇,日月不至,荒芜飘渺,名为天荒。是境也,空寂幻灭,虽神人不可一至,虽仙灵不可生存。寂兮灭兮,故名绝境。而冷璇居此,凡千万年矣!
界幻两千年,玦识璇亦两千年矣!情好缱绻,渐有私焉,而人不知之。玦性空灵,喜游嬉,游踪遍天地。是时忽倦怠,镇日居寝宫不出。魅以为病,来探。见而大惊!盖玦已有身矣!逼问之,玦终不言。
魅疑,归而访之,或曰:公主曾入人间,与燕王子辉月善。魅遂杀燕辉月,悬其尸于冰峰绝崖。
玦见之,怨,奔于天荒。中途偶闻人语,知身世焉!玦大惊,逼问璇,不应。玦乃知所闻非虚,璇与己实异母兄妹也!如是,则璇知而乱之,所为何意?或其意仍在天下乎?
玦惨笑,忽泪下如雨,急返身离天荒。中途于冰原产子。乃弃子遗钗,挥手使天地倾覆,日月光没,山河变易,雨雪逆时,以应昔年定情誓言!誓既应,玦遂永逝。
玦既去而璇追踪至。见天地异象,木立如化石。复见襁褓如朱,银钗钉之。抱而审视,钗上盘龙,昔年旧事历历见矣。忆昔天荒初见,玦尚娇憨稚儿;银钗定情,素手亲插青鬓。
曾几何时,竟成劳燕陌路?玉颜明眸,婉转成怨,情深恨重,芳心恸绝!不由心痛如悸。因叹曰:"如风而逝,如烟而散,千年往事,都成虚空。"遂名婴儿曰风烟,楚姓,于冰原深处筑碧落宫居之,不复归于天荒。
界幻两千三百年,风烟三百岁。身量初成,容颜渐妍。视之,皓齿明眸,玉润珠辉,宛然美少年。某日,与璇外出失散,误入天荒尽头,天地之渊,得剑。是剑也,锈迹斑斑,如无用废物。拭之,血光隐耀,寒气沁肤。烟微怔,若曾相识者,乃携归。
既归,璇见剑,惊。抚剑沉吟,久之长叹,曰:"此戮魂剑也。是剑不祥,汝宜沉此剑于原处,勿令近身。不然,恐异日难逃此剑之厄。"烟闻之不舍,笑曰:"异日之事,何敢定也?若天意必使吾亡于此剑之下,听之可也。"于是重镌其名于剑尖,曰"诛心戮魂",而佩剑于身,须臾不肯离。璇微叹:"得无成谶乎?"遂听之。
是剑即烈凰故物也。昔,剑诛烈凰,苡茳沉剑,至是已一万六千三百年矣!而剑生锈迹,灵性不减,中夜龙吟,如泣如诉。烈凰已逝,鲜血曾饮,神剑有灵,为谁泣耶?
璇至是叹息沉吟。越明年,乃命风烟出碧落宫,另建青霄宫居之。烟初不舍,后从之。于是始渐涉天界,与众人往来。人见风烟容貌,知为玦之子,而璇收养之,以为璇一念之慈也。或有知昔年旧事者,以为璇念兄妹旧情,不知璇实为其父也。烟亦不知究竟,以为亡母故友而已矣。
如是七百年。
界幻三千年,某日。烟往见璇。时璇正临窗远眺,手持银钗,若有所忆。烟乃前至而问曰:"何所思?"璇曰:"无所思。"因收钗归袖。
烟追而问曰:"闻魅帝言,阿母遗物无多,有一银钗为其心爱者,是否即此物?"璇微色变,复一笑,曰:"诺。"还钗。烟持钗而疑:"何阿母之钗,君所持有?向日深心有疑,不敢动问。君所恋者岂阿母耶?然则吾听人言,阿母所恋,为一凡人。昔者以吾年幼,君不肯告以当年详细。今吾已长,其中究竟,君能为吾说之?"璇长叹,因说燕辉月事。烟呆立良久。忽叹息:
"魅之杀燕当然!阿母何眼拙如此?魅之高华,君之清逸,岂凡夫俗子所能及者?设我为阿母,当嫁君子。"璇闻之色变,厉斥之,烟遂别去。
既去,烟不返青霄,直投人间。历天南海北,西疆东域,遍观诸男女,无入眼者。因叹曰:"阿母心事,吾不懂也。"降于帝京。爱禁城梅花如雪,碧波澄澈,暂留之。有宫女宛碧者,中夜不寐,遇烟,思慕,求欢,烟不拒。徘徊数日夜,复叹曰:"如此男女,何可恋之?"欲别去。及去,忽于梅林见稚子,言动天真,一时恍惚,若将留情。惊复怔曰:"吾何动心如此?"指天誓曰:"勿复再见。若见,必当杀汝。"遂杀宛碧而归。
稚子凌姓,名天心,崇德帝第三子也。母练氏雪霜,昔雍丽后人。
先是,雍丽兴盛千年,终灭。其后朝代更替,数代而至燕氏。燕亡于凌,亡国哀帝。哀帝死,其弟勇王携孑遗退居南隐。勇王妃练碧玉,归于凌氏,世称碧玉妃子。
妃子投湖,明月湖自是改名碧沉。碧玉者,亦雍丽后人也。碧玉死,练氏遂与南隐共存亡。后南隐国灭,练氏退居思宁谷。是谷乃梓宁后寝陵所在地,练氏族人,世代护陵于此。某年冬月,族中诞女婴某,即练雪霜。
霜七岁,父亡,依邻人夏氏度日。夏氏有子清黎,与雪霜交好,青梅竹马。清黎好武,而雪霜喜文。某日嬉戏山野,遇书生归姓者,博学多才,霜、黎共敬之,乃延为西席,共从之学。先生即无梦也,辗转红尘至此,念霜为梓宁后人,故暂为之留。
授业六年,无梦忽别去。又三年,夏父故,黎乃弃家天涯。临行,霜苦留之。黎终别去。霜泣下,祝曰:"此去天涯,更无见期!"遂诀。越明年,霜遇凌淳,入宫。次年天心出世。又五年,心遇风烟。
及烟去,又二年。崇德二十一年,心七岁,霜重遇清黎。黎是时已名动江湖,掌天一剑派之门户也!天一武林魁首,江湖群雄所共仰者,其掌门弟子,尤为天下所瞩目。然功成名就又如何?伊人已嫁,重逢恨迟!相对无语,方知去日之不可挽。霜泣下,题诗于帕,遗黎。诗曰:"君心天畔月,暂亏复还盈;妾意东逝水,百转不西回。"黎见诗,知情不可挽,怅归。临行,观天心美骨格,欲以为徒。帝允之。
黎遂携心返。及返,出家,道号忘尘。而霜亦削发城西白衣庵,法号净如。
心自是从尘学剑。十年,艺成,下山。
界幻三千又一十六年,即人间崇德三十五年,某日,天宫有赏花盛会。烟往赴。席间琼浆并列,佳酿醉人。烟醉中与望月妃子赌,输。妃子苏姓,烟友人苏若言之妹,魅之宠妃其一也。促狭善谑,人皆惧之。至是拍手笑曰:"输者当听赢者一事。今我命君着女装一月,好否?"烟惊而嗔,无奈而更衣。装束既毕,人皆赞其毕肖阿母当年。烟闻之,忽回嗔作喜。
席散而归。烟不归青霄,反往碧落。见璇,笑问:"识我否?"时璇正倚竹吹箫,闻声回眸,色变,厉叱曰:"何作此女儿态?速速更衣!不然,勿入我碧落也。"烟闻之惊绝。踌躇良久,问:"君向忆阿母否?然阿母已逝,追忆何用?吾以女装示人,人皆赞吾毕肖阿母当年。君若追忆,何妨以我为阿母图像也?"璇闻言越厉叱之。烟惨然色变,急步出宫,不复归。
是时烟好友苏若言正流连红尘。烟既出,遂往觅言。见言于江畔舟上。弹琴。有若言人间好友来,听琴,挑帘,睹面怔然。盖来客即昔年稚子,烟微心动,复誓言再见必杀之者。当是时也,烟心念回转,欲杀还留。终叹息曰:"何谓心动?何谓食言?君不顾我,他顾何妨?"乃止杀念。
客去。烟闲游长江,溯流直上。某日于江畔弹琴,闻岸上悬崖,有箫声悠悠来。其声清越,如凤鸣,如龙吟。一时心动,乃变调和之。高山流水,其韵洋洋,一曲既了,遂成知音。乃邀约相见。箫者黄衫女,双十,姝丽。清茗笑谈,女顾姓,倾国为其名。
盘亘既久,各自别去。又十余日,烟入帝京。
帝京繁华依旧。烟独行长街,遇少女凌笑嫣。笑嫣者,天心异母妹也。于是再遇天心。心惊绝,何期佳人非女郎?犹豫徘徊,趋之避之,终无奈情丝深缠,天上人间,无计相回避。双宿焉。嫣惊见,泪下如雨,数月,嫁。夫婿任翔飞,封平靖侯。心为之不乐甚久,烟极力开解,始释然。
于是比翼双飞,天涯同行。天南海北,江南塞上,其乐何穷?瞬息四年矣!心固不思帝京师门,烟亦不念碧落青霄。遨游红尘,徜徉人间,相顾一笑,烦忧皆忘。
崇德三十九年,夏。心携烟往游南疆,误入思宁谷,谒梓宁后陵。见长剑化龙、神像俨然,烟忽心动。久之,叹曰:"君与阿母何意,吾不懂也。虽然,当为君遂愿。"乃毁剑,葬陵。地裂天倾,鸣雷闪电,元神销灭,永亡愿遂。烟乃辞心,归去。
归来碧落依旧。恍惚间,天界似有暗潮汹涌。烟寻璇。璇视烟如昨,若不知其失踪四年事也。笑语温容,烟心意忐忑,若有大变将生者。然何变?百思不得其解也。
明年。魅有病,天界乱象渐起。烟视魅如尊长,往探。魅执手叹曰:"汝与玦妹何其相似!虽然,愿汝勿似汝母多情。"缠绵病榻。
烟归来,问璇:"名利权欲,有何益也?帝座疆域,有何用也?君何暗下毒手,杀魅如无事?"
璇愕然,知事已无可瞒,因笑曰:"帝位本我掌中物。三千年前,不慎为魅所夺耳。今我不过取我所失,杀彼篡夺之人,何错也?风烟风烟,汝忒也天真!"烟浑身冰冷。
是年秋,烟重返红尘。见心。一夕缠绵,烟赠戮魂剑于心,别去。及别也,心好梦正酣,而晨曦初展,朝露染衣。烟叹息微笑:"或此剑真也成谶乎?如是,借汝之手,愿亡此剑之下。"
再见已又复半载。烟固无事,心反中毒昏厥。下毒者倾国也。倾国一自江畔相逢,芳心可可,系情于烟。而烟置之不顾。有怨也,遂迁恨于心。乃穷半载心力,制成多情之咒。毒名多情,勿复多情,中此毒者,非绝情不可活。烟乃杀倾国,封心之记忆。
重归天界。越明年,天界乱起。璇遣烟去天荒,而与魅争。魅不敌败走,璇乃为帝,自号空华,史称空华灵帝。烟闻知,返碧落,见璇。璇束发金冠,独坐抚剑。剑有血,血痕成碧。烟视剑叹曰:"君何无情如此!抚剑以对,是欲杀吾耶?"璇默然,久之,曰:"吾十岁立誓,必得此天界,以祭阿母。至今已一万七千年矣!岂有改之?汝为明帝后裔,不死,天界人心不服。"出剑,剑指烟心。
剑既出,烟夷然不惧。低头看剑,凄然一笑,曰:"死生容易事耳!今吾既死,君可告之阿母昔年真相乎?"璇惊,剑颤,裂衣。烟浑若无事,再曰:"吾昔年相问,君为吾说燕辉月。然今吾将死矣!君仍以虚言相欺,不肯告知当年真相乎?"璇怔忡不语,良久,长叹:"风烟,风烟,汝何似汝母也!何造化之弄人,使阿玦为吾妹,汝为吾子耶?"出剑。剑既出,血涌如泉,喷溅满殿。烟惘然看璇,睁目而亡。
既亡,而魂魄渺渺,伤恸不能相忘。遂飘飘荡荡,直入红尘。时汉水河畔,有少女匍匐待死,见烟,与之订约。烟遂入女体。女年十八,貌姝丽,青楼歌舞妓也,方姓,字琴歌。
先是,无梦寻烈舞,辗转红尘,偶留思宁谷,六载而别。再寻天涯,于江畔遇倾国。时倾国年十三,父母双亡,独祭于巫山之巅。无梦见而大惊。盖倾国即烈舞也!随之归。归见女婴,复惊绝。倾国抱女婴回视,曰:"吾妹倾城。"无梦呆怔无言。向日追寻而不可得,何期一见却成双也?烈舞烈舞,神魂竟一分为二,化作顾氏姊妹乎!
自是无梦遂伴倾国。瞬息十三年矣!崇德四十一年春,倾国制多情之咒,下毒于天心。而烟杀倾国,还其尸。时倾城年十四,闻姊噩耗,昏厥。长梦一年。明年醒来,誓为阿姊复仇。下山,遇天心。
是时天心一切如旧,唯有关风烟之事尽皆成忘。往日柔情,灰飞烟灭。心同门有师叔忘机子,擅心计,有权谋。俗家有女兰臻,从其母华姓,母亡,依归忘机。俏丽多情。见心,思慕。忘机遂许婚约,天心曰诺。臻知风烟旧事,不允。某日戮魂忽生异兆,血光冲天,长鸣如泣。臻乃知烟已故去矣!泪下如雨,允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