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忽然产生的无法形容的呕吐感袭击了玛丽薇安,她甚至要微微扶住桌子才能稳定自己的身体,她艰难的抬头,看着已经坐回到桌子的后面,着手开启电脑的男人。
那些人里有他最亲近的人啊......有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有那个会对他微笑,对他撒娇的女孩子啊......那个快要幸福的结婚的女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在作出这么残酷的决定之后......他就不能表现出一点--哪怕只是一丁点人类的感情呢?!
想要哭出来,眼眶却偏偏干燥的发涩,玛丽薇安看着自己支撑在桌子上的手臂,看着被军服包裹的手发出细微的颤抖。
"......"发现了她的异样,奥贝斯坦抬头看她,口吻极为冷静"......如果您需要休息的话,我想密舱现在应该有位置了,如果您觉得您并不疲劳还可以工作的话......"他沉吟了一下,微微低头,黑色中夹杂着白色的发丝微微的在室内昏黄的光线之中反射出润泽的光彩,他手里的电子笔下意识的转动了一下"......就去安排摄影和媒体操作吧。"
"......媒体操作吗......"低低的重复着奥贝斯坦的话,有着烟玉色头发的女子冷静的抬头看她,一身洗练的银和黑的合身军装微微的成为昏黄空间里光的反射点。
没听清玛丽薇安重复的话,奥贝斯坦皱着眉毛,把室内的光线调亮,看着面前女子苍白的象是白瓷一般的肌肤。
"......您说什么?"
玛丽薇安深吸了一口气"......阁下,我想知道,您的妹妹即将在威斯塔朗特被杀的事件可以成为我操做媒体和对外统一口径时候的材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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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句话出口的时候,玛丽薇安就被后悔席卷了全身;她刚才正在无耻的以一个悲剧去威胁奥贝斯坦--这让她无法忍受,无法忍受自己的残忍和卑鄙。
"......"奥贝斯坦没有说话,他抬起眼睛看着她,冷蓝色的无机质双眼里清澈的倒映出年轻女军官的身影,他仿佛在认真的思考,在想了片刻之后开口"不是不可以考虑,如果把卡苏琳娜在威斯塔朗特的消息散布开来的话,至少外界不会猜测是罗严克拉姆元帅见死不救,我军的同情分也会上扬吧......"这么仿佛事不关己的说着,奥贝斯坦挑高了一边的眉毛,看着面前的女子"非常好的主意。"
听到如此毫无感情的回答,玛丽薇安忽然觉得整个大脑都开始沸腾--她不知道该去责备自己的软弱或者是奥贝斯坦的冷酷!但是,就在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一种奇妙的出自女性天性中的敏锐感觉让玛丽薇安忽然察觉了一丝奇异的异样感,她勉强压抑下身体内部涌现起来的眩晕感,把有些模糊的视线集中在了奥贝斯坦的容颜上。
她很仔细的看着,而面对这种毫无礼貌的直视,奥贝斯坦奇妙的没有任何言语或者态度上的不悦表示,他在被玛丽薇安观察的时候,也凝视着对面有着烟玉色头发和褐色眼睛的女人,这样良久的对视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在这个观察中,玛丽薇安不自觉的把观察的身份从下属换到了女人,而这个微妙的转变是在一个瞬间完成的--当玛丽薇安在奥贝斯坦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丝细弱的几乎无法形容的暗淡时,属于女性的自我接替了玛丽薇安的身为职业军人的自我。
当这道转瞬即逝的暗淡在奥贝斯坦的眼睛里消失的时候,帝国未来的军务尚书象是终于无法隐藏什么似的,把双手交叉支在了额前,在灯光下显现出美好线条的拇指顶在了眉尖,修剪的相当整齐的指甲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烙印下微微泛着血色的痕迹,双手的阴影遮蔽了他的容颜,玛丽薇安只能看到在阴影下分外鲜明的两片菲薄的、带着残酷味道的苍白嘴唇。
忽然觉得全身的颤抖又再度加剧了起来,玛丽薇安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渴的似乎要渗出鲜血来。
"阁下......现在还不晚......"她这么说,浑身发着抖"......您的妹妹......200万人......还......"
没有立刻回答,奥贝斯坦保持着沉默,这个沉默的时间非常长,长到了玛丽薇安有种已经过了千年的感觉--
在这个沉默中,她能感觉到奥贝斯坦那一点一点被剥落的冷酷正无声的飘散开来,她觉得手心发冷--200万的生命就在这一念之间--
"......那样的话,不就是把一个人的生命放置在了200万人之上吗?"奥贝斯坦的声音和语调还维持着一贯的无机,但是玛丽薇安却能感觉到这个声音里一种彷徨一般的脆弱感。"格里少校......如果我现在是一个普通士兵的话,我会立刻驾驶王尔古雷去救卡苏琳娜,但是我不是,当我是参谋长的时候,我就没有任何的亲属--任何生命在我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价值--"
也都是一样可以利用的存在--包括我自己--
这是奥贝斯坦没有说出口而玛丽薇安能感受到的潜台词。
她只能深深的、深深的呼吸,看着面前把一切都压抑在心底的男人--在这个时候,这个男人只能选择这样吧,选择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准确的把人类所有的一切计算成为筹码--
他冷静的拿以万为单位的生命和死神作交易,交换胜利女神吝啬的笑容。
当一个人可以把自己都当作一个计算筹码的时候,任何的责备都和他绝缘了,因为生命已经没有任何本来的意义和价值了,能苛责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的良心。
这样的人本来应该让她觉得痛恨的可是看着象是一个雕刻的奥贝斯坦,玛丽薇安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捏住了一样的疼--
无法责备他--无法责备把自己的血亲也投注到这个祭坛上的男人--
在此刻,玛丽薇安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任何了--
她也知道,现在,这个空间里,奥贝斯坦并不需要自己的存在。
她一并脚跟,军靴撞击出清脆的响声,她朝奥贝斯坦行了一个完美的军礼"下官去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了。"
她现在是一个军人,她的天职是服从--
出了门,转身到洗手间,玛丽薇安对着水槽剧烈的呕吐,却几乎什么都呕吐不出来,只能看到吐出的胃液打着旋被水冲到了下水道里,玛丽薇安用手背抹着眼角因为呕吐流出的生理性泪水,看着水里模糊颤动的自己的倒影。
五个小时后,被史册记载的威斯塔朗特事件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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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塔朗特被核弹袭击的场面,由几艘无人侦察艇拍摄了下来,机器忠实的把这冷酷无比的场面记录下来,同步传送到了伯伦希尔上。
坐在伯伦希尔的情报处理办公室里,奥贝斯坦交抱着手臂,一双无机的眼睛看着传递过来的每一个画面。
身为一个军人,玛丽薇安很清楚核弹落到地面之后的效果,核弹会在距离地面几公里的地方爆炸,然后形成的热风和冲击声波会让落点数平方公里之内的所有物体还原为分子,然后当热风和冲击波扩散之后,真正的灾难才开始--带着强烈辐射的热风扩散到平方几十公里的范围,重者让人当场死亡,轻者浑身溃烂。
奥贝斯坦坐在立体映象的前面看着即将在自己面前上演的一切,苍白的容颜在立体映象的光芒之下闪动着冷酷的光彩。
罗严克拉姆元帅的参谋长面对着一场杀戮的现场转播--在画面上一个人倒下的时候,一条生命消失在遥远的宇宙的另外一端。
这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吊诡感觉在玛丽薇安的身体里流淌着,带起一种近似于生理厌恶一般的感觉,她想要调开视线,却发现根本转移不了--就象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明明是那么恐惧却不能转移视线--
玛丽薇安脸色苍白,而她旁边的男人则面不改色。
核弹终于全部落到了地面上,瞬间卷起的蘑菇云遮蔽了整个星球,从外太空拍摄到的画面是大朵大朵的蘑菇云开始升腾转折,影响了画面。
看着奥贝斯坦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敲打着扶手,玛丽薇安微微低头"......请您等一下,片刻之后我们就可以拍摄到被核弹袭击过的威斯塔朗特了。"
回忆了下自己在军校时代看到过的关于核爆之后的画面,玛丽薇安迟疑的看了一眼奥贝斯坦"......阁下,您还要看下去吗?"
"......"从自身的阴影里斜看了一眼玛丽薇安,冷锐的蓝色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感情,参谋长的声音冷的象是冻结的火焰"......看完它,是我的责任。"
"......"觉得无话可说,玛丽薇安低下了头,而就在这时候,核爆的干扰逐渐减轻,威斯塔朗特星球上的惨景缓慢的、带着冷酷的味道的,逐渐清晰了起来,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那仿佛是地狱这个名词化身为实际存在一般的景色。
威斯塔朗特在这个瞬间死亡了......那种死亡降临之后的安静透过呆板的摄象镜头传递到了玛丽薇安的心中,她看着凄惨到了顶点的景象,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整个星球在核弹的威力之下融化了......核弹落下的地方所有的物体被瞬间蒸发,而稍微遥远一些的地方,人类被融化的身体和还在冒烟的钢骨凝成一团,沙子被高温烧成了透明的玻璃,一团一团的滚在地上--
但是这凄惨的一切都被安静这个名词所包裹--
玛丽薇安捣住了自己的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死了......所有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死亡了......这个星球上从此再也不会有任何的生命--
无法形容的巨大空洞感在她的灵魂之中扩大,她不能再去看画面,低头,看到的是奥贝斯坦聚精会神的看着画面那没有感情的苍白侧脸。
画面的映象还在继续着,玛丽薇安却只能一边深呼吸一边看着奥贝斯坦。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参谋长微微扬起下巴,修长的从下颌延伸到颈项的曲线泛出一丝苍白的光弧"......格里少校,我觉得您似乎需要去隔壁的洗手间去呕吐一下,吐出来会好一些。"
"......"玛丽薇安下意识的用手背抹了下嘴唇"......抱歉,在开始前下官就已经呕吐过了,现在只能吐出胆汁来。"
"胆汁也好,有东西可吐总是一件好事情。"奥贝斯坦冷淡的说,他叫着自己得力助手菲尔纳的名字"菲尔纳上校,您可以去查看一下前往威斯塔朗特的救援队的情况么?"
"遵命,阁下。"菲尔纳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奥贝斯坦和玛丽薇安。
玛丽薇安在听到他的命令一瞬间,讽刺的扭曲了嘴唇。
不在之前营救而在时候假惺惺的派出根本就不会起任何作用的救援队--真是把面子和里子都做到了,但是有什么用呢,这个星球上现在已经不需要任何的医生了,他们需要的是棺材。
"......我希望卡苏琳娜正好在核爆的落点上。"奥贝斯坦忽然开口这么说"这样的话,她的身体就会瞬间汽化而没有什么痛苦--这是我唯一希望的。"
"......"看着奥贝斯坦的背影,玛丽薇安忽然无法说出任何话来,她只是凝视着面前拥有钢铁一般意志的男人,观察着在这样一个瞬间他不自觉流露出的脆弱。
她忽然想起自己唯一的一次见到卡苏琳娜的场景,黑发黑眼的少女温柔的对着自己微笑,当少女以夜莺一般的声音说话的时候,周围的空间都似乎可以闻到花朵的香气。
对奥贝斯坦而言,这个世界上对他而言最珍贵的花朵已经被他自己的漠视所摧毁了。
纯白的、唯一的安慰安静的在他周围凋零,落入了一片血红色的地狱之中--
看着奥贝斯坦的背影,看着他拢在耳后的发丝微微的在空气里颤动,玛丽薇安什么也没说,转身到外面去,回来的时候拿了一瓶酒"......我想您现在需要这个。"
转头,看着在玛丽薇安白皙掌心闪烁光彩的酒瓶,奥贝斯坦拧起眉毛"......这个是......"
"我朝司务长要的。"玛丽薇安侧了下头,烟玉色扎成马尾的发束从黑银相间的军服上垂了下来。
"......谢谢,但是出征期间禁酒。"
"别的提督都喝,王尔古雷的驾驶员回来之后也有一杯的。"
"......无论是习惯也好默许也好,别人的事情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也就罢了,至少我自身有遵守纪律的义务。"说完,奥贝斯坦却又象是觉得困惑似的侧了下头,垂下了眼睛,半晌,他对玛丽薇安道谢。"......谢谢。"
把酒放到了桌子上,玛丽薇安后退一些,鞠躬"下官要去起草威斯塔朗特事件的发言了。"
奥贝斯坦点头,玛丽薇安退了出去。
玛丽薇安不知道那瓶酒最后怎么样了,她只是知道等她再次进入那个房间的时候,瓶子已经不见了。
26
在威斯塔朗特事件之后,贵族军一败涂地,200万人的生命在战争之中显示出了它原本数量上的威力,罗严克拉姆元帅在势如破竹之中获得了胜利。
九月九日,罗严克拉姆元帅麾下几乎全部的提督在秃鹰之城齐聚,罗严克拉姆元帅接受安森巴哈的投降,顺便接收他带来的礼物--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尸体。
而就在那一天里,安森巴哈的戒指镭射枪切割开了黄金狮子的挚友、红发的吉尔菲艾斯的颈动脉,罗严克拉姆元帅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一半翅膀。
吉尔菲艾斯的死让罗严克拉姆元帅陷入了一种安静的自责的歇斯底里状态,整个罗严克拉姆阵营在即将举杯痛饮胜利之美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因为一个人的死亡站到了崩溃的边缘。
猛将们可以在战场上把以万计算的敌人送入死神贪婪的胃袋,但是当他们面对金发青年的无助时,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在这个时候,即使是帝国双璧的也不得不向他们最厌恶的人求助,借助他那冷酷的智慧。
在得到奥贝斯坦的指点之后,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向奥丁而去,拘捕了帝国宰相立典拉德一族,然后予以处死或流放--
当首都进行血腥杀戮的时候,秃鹰之城里的人们也并不轻松。
当战争结束了,实战部队可以在胜利的氛围里好好的休息,但是文官们却要进行一连串的劳动--计算各种数据,拟订计划,操作情报,这些繁累的工作让文官们一个一个都出现了西元时代一种名叫熊猫的动物的眼部特征。
当玛丽薇安完成了那堆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完成的工作时,她为自己换来了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三个小时的密舱睡眠再加两个小时的用餐和洗澡......恩......可以了......
计算完时间之后,玛丽薇安打着哈欠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转过楼梯,就看到一个充满怨恨的人影蹲在她的门口用手在地毯上花圈圈。
门前的灯光不很强烈,门口的那人一头赭红色的美丽长发披散在黑银相间的军服上,带起一种强烈的奢华感觉。
"......丽达?"玛丽薇安摇晃着走过去。
蹲在地上的人回头,一双绿色的眼睛怨恨的看着她"为了等你回来我都快饿死了!"朝她龇牙,丽达举高手里的袋子,里面传出了食物的香气。
"啊......有没有人说过你象天使一样可爱?"呻吟着靠过去,玛丽薇安无力的瘫倒在了丽达的怀里,而有着赭红色头发的豪奢美女拧紧了英气的眉毛
"......你臭的象是刚从垃圾厢里出来!你几天没洗澡了?!"
"......到这个要塞几天就几天没洗......"把钥匙交给丽达,玛丽薇安舒服的在她肩膀上蠕动着。
"......我应该直接把你扔到浴缸里......"这么恐怖的呢喃着,丽达打开门,把身上的脏鬼丢了进去。
洗完澡出来,玛丽薇安的面前摆满了食物,玛丽薇安褐色的眼睛笑弯成了一条线"......你简直是我的神仙教母啊~~~~~~丽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