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叫声母亲大人来听听吧。"丽达没好气的把切好的面包放到了玛丽薇安的面前,然后看着她"知道吗,这几天我们那边无数的女孩子掉了无数的眼泪啊......"
"为了吉尔菲艾斯阁下?"在面包上涂抹厚厚的奶酪和果酱,玛丽薇安别无所求的咬着面包"她们哭泣的理由最主要的一条是因为吉尔菲艾斯阁下是个俊美的男人吧?如果奥贝斯坦阁下--她们嘴里的凶手也是个同样俊美的人,中间再加一个绝色美人......现在我们就可以看无数颗芳心在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的奇妙场面了。"
"......跟干冰之剑在一起让你的毒舌有所增加啊......"丽达以奇妙的语气说道。"不过确实也是,就算是奥贝斯坦给元帅进言,但是决定采纳的人可是元帅呢......"
"你跟在缪拉阁下身边似乎也没学到阁下的半分宽容。"玛丽薇安回敬道,她挑了下秀气的眉毛。"这种事情呢......所谓少女的心总是被蒙蔽的吧?你我也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评论,没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说的也是......但是很难想象你会给奥贝斯坦辩护......毕竟他做了那么残酷的事情。"丽达点头,她用白皙的手指拢了一下额头前垂下的头发"玛丽,你知道吗?立典拉德一族被全灭了。"
"知道。"玛丽薇安还是咬着面包,声音里缺乏任何的热情。
"......你似乎一点都不吃惊......"
"......有什么好吃惊的?"她冷淡的说"当你亲眼看到200万人的鲜血无辜流光的场景之后,你就会觉得再怎么残酷都无所谓了......不是吗?如果说贵族让平民流了这么多的鲜血......那么补偿这几滴算什么?"
"包括十岁以下连罪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丽达直视她的眼睛"我不认为看过太多死亡是麻木的借口。"
"......"玛丽薇安疲惫的低下了头,用手指支撑着额头,觉得自己伪装心情的面具被丽达用手指残酷的剥除了下来,她半晌才说出话来"......丽达......再对死亡悲伤的话......我想我会疯掉......丽达......我已经尽量不去想那些数字之后的涵义了......丽达......别让我想起来......至少别让我现在想起来......"
"......"看到玛丽薇安把脸埋在自己手臂的阴影里,看到她冷酷的假面具彻底被自己摧毁了,丽达觉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她伸手抚摩她的头发"......玛丽......你是一个这么善良的人......所以,痛苦的时候就表现出来吧......即使那时侯我不在你身边......也千万......要在改流眼泪的时候流眼泪......该痛苦的时候痛苦啊......"
不然......你的理性会杀了你的感性的......
丽达摇摇头,赭红色的头发甩出一个波浪,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罐子,碰碰玛丽薇安的头,玛丽薇安觉得额头一凉,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罐啤酒在她面前晃荡。
"......这个......是哪里来的?"她迟疑的问道。
"后勤补给的主任孝敬给我的,我想你现在需要这个。"丽达朝自己的好朋友豪爽的笑了起来--
27
当玛丽薇安的脚再度踏上奥丁土地的时候,已经是帝国历488年的9月26日,脚踏上了星球久违的坚实地面,回到这个自己长大的星球,玛丽薇安在一个瞬间忽然有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到此为止,实战部队的事情是完结了,士兵们领到了津贴和休假,快乐的回到亲人的身边,而文官们的文件地狱还在无休止的延伸着--
光是提督们的晋升就是一个浩大的公文海洋了--十月里,奥贝斯坦晋升为一级上将,而玛丽薇安也晋升为中校,职位也晋升为情报处的副处长--瞬间成为帝国军队里最高军衔的女性第一个烦恼的不是男性同僚们混杂了羡慕和不屑的奇妙眼神,而是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
因为罗严克拉姆政权采取的是军政体制,而高登巴姆王朝的文官体制又是让金发的霸主无法忍受的官僚和拖沓,其结果就是绝大部分的活都落到了罗严克拉姆军中的文官身上--从修订法律到处理一些积弊这样繁杂而浩大的工程几乎把文官们操的不成人形。
直到12月末,玛丽薇安才有空回一趟自己的军官宿舍。
跟管理宿舍的执事夫妇要来了自己的小狗,看着已经长成一只大狗的小狗睁着一双大眼睛不认识的凝视着自己,玛丽薇安不禁苦笑起来。
把小狗捞在自己怀里,玛丽薇安用下巴蹭着它的头,窝在自己的床上--啊......她都快忘记自己的床是什么感觉了......
她已经多长时间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这样简单而舒适的感觉,这样感觉到一丝丝温暖的感觉--把脸埋在柔软的狗毛里,玛丽薇安抱紧了它,而有着金黄毛色的大狗则不怎么舒服的呜咽了一声。
"诶呀,你是我的狗......就让我抱一阵子么......"这么说着,玛丽薇安安心的睡着了。
有个温暖的东西陪自己一起睡觉是个好事,因为她不会做噩梦了......
星期一,玛丽薇安精神充沛的回到了参谋部上班,她刚到座位上,就看到了自己的部下向自己走来。"中校,这里有一份需要您过目的文件--"青年象是觉得困惑似挠了下头发"里面好象还有您的一封私人信件。"
文件和私人信件?玛丽薇安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接过了文件,为自己手里的厚度而感到畏惧--
她不禁觉得脸色有些发黑--该不会又是什么急需处理的文件吧?虽然她无亲无故对过节也没什么感觉而丽达那个女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但是她也想在新年好好的休息一下......
祈祷着进来的不是需要太多时间的工作,玛丽薇安接过了磁片,在领取文件凭条上签字之后启动了电脑。
看着电脑上滚动显示的字样,表情这种存在从玛丽薇安的容颜上彻底的消失了--
那是她异常熟悉的字样--
堪波拉特星系第三行星奥威--帝国重大刑事犯第三看守星球--那个噩梦的星球--
那里微安觉得自己握着电子笔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她一双褐色的眼睛凝视着电脑上静止的字样,觉得胃在缓慢的、一点一点的痉挛。
镇静--她这么告诉自己,左手抚摩上了握着电子笔的右手,抚慰着自己神经性的抽搐,以莫大的意志力压抑着自己,她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阅读着文件。
文件是由司法局批复过来的,司法局经过复审,要求对帝国重大刑事犯第三看守星球--这个"贵族的避难所"中经过复查,确定有罪的3000多名罪犯处以死刑。
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当他们这些贵族中最腐烂的蛀虫在赖以生存的阶级轰然毁灭的时候,没有了庇护的他们必然要被迟来的正义所制裁。
一个一个吃力的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玛丽薇安一只手支撑着额头,白皙的手指在烟玉色的头发里微微的颤抖着,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任何关于这些名字的印象了--
胃里的苦水在微微反复,她苦笑了起来--这大概就是人类的自我保护意识吧,为了保护自己的精神,她选择对记忆里的一些东西进行遗忘。
看完了文件,她封好,签署上自己的意见,她把文件交给一个部下"请转交给参谋长。"
部下拿过文件之后离开,这个时候已经是午饭的时候了,大多数人都离开办公室去餐厅就餐,玛丽薇安却看着自己指尖小小的磁碟片--随着文件来的私人信件。
包着碟片的袋子精致而简洁,上面一张有着简约花纹的卡片上,极为秀丽的字体写着一个她熟悉的名字--
--海德--
28
关于帝国重大刑事犯第三看守星球上那些罪犯的最后归宿问题,军部高层下达的命令快捷而明确,就是准许执行四字。
玛丽薇安把这个命令转发过去,她知道,在这个月的25号,帝国重大刑事犯第三看守星球上的那些罪犯都会被统一处决--里面自然包括海德。
海德给她的信她始终没有看,她把那张小小的磁碟片压到了抽屉的角落深处,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存在似的,直到25号的深夜,独自一个人留在办公室的玛丽薇安才微微缩起肩膀,犹豫着、小心着拉开了抽屉,用指尖拈出了磁碟片,放到掌心。
这天正好是周末,工作也不是很忙,大部分人在都按时在下班时间之后就离开了,玛丽薇安则坐在自己的座位后面,用纤细的手指按着太阳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那个小小的躺在桌面上的磁碟片。
奥丁的冬天很冷,枯干而没有生气的树枝在窗户外苍白的摇晃着,上面枝杈里积累的白雪微微反射着青色的月光,显现出一种冷漠的却带了些怯懦感觉的色泽。
树枝的阴影投射在房间中,把玛丽薇安背对着窗户的桌子印上了班驳的花纹,而在这交错的黑暗与光明里,玛丽薇安出神的看着面前那小小的,却让她有一种无法形容之恐惧感的磁碟片。
把磁碟片送到了电脑里,玛丽薇安颤抖着想按下启动键却无法把手指按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到茶水间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才有继续的勇气。
电脑启动的嗡嗡声在安静而昏暗的空间里浮荡开来,玛丽薇安清楚的听到了胸腔里心脏越来越急促的跳动声音,下意识的按了下军服的左边,玛丽薇安不知道第几次的吸气,终于按下了启动。
逐渐的,那曾经熟悉的清雅身影在树影班驳之间清晰起来,被先进的全息景象合成的影象精确的再现了一个清俊而有着淡雅气质的男性,而这个男人所代表的复杂的意义让玛丽薇安在看到的时候有片刻的眩晕。
......海德......她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一次次的念。
机器一声轻响,而就在这代表着信件开始读取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象是什么机关被触动了,影象中的清俊男人黑色的睫毛微微的翕动,仿佛是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门被打开了,海德那双黑色的清澈眼睛抬起,他的声音也在空间里弥漫开来。
"......玛丽,我想,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画面里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带着纯洁味道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的味道。"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的一切事情,我很高兴,我所守护的少女已经成为我所期望的苍蓝天使了,你也成为了把这个国家腐败的根源毁灭的一员,我觉得非常的幸福,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你把我送到地狱--那个我该去的地方......"
似乎也觉得自己现在的话太过艰涩似的,有着黑色长发和黑色眼睛的清俊青年俊秀的容颜上浮动起了温和而纯真的笑容,似乎还带了些羞涩的样子。
"所以,我觉得自己非常的幸福......非常非常的幸福呢,因为我的幸福是我的玛丽给我的,玛丽呢,你也要幸福才可以。"他顿了一下"不过,以后我想我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和你再这样说话了吧......因为我的苍蓝天使死了之后会到天堂去,而我会在炼狱里永眠,这是很符合我们各自归宿的结局啊......"
说着说着,青年慢慢的抬起头,黑玉一样的眼睛里是仿佛初生的孩子一样的纯净,"我爱你......我的玛丽,我的苍蓝斗天使。"
在那极尽优美的声音的末尾在空气里轻飘的时候,青年那很难察觉的,几乎从心脏里迸发出来的叹息带着温柔的寒冷进入了玛丽薇安的身体,她只是看着青年的影象,半张着嘴唇,无法说出任何的话语来。
良久,看着海德的身影,玛丽薇安忽然无比真切的感觉到,是的,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一个死去的人正在对她微笑,正在对她说着话--
会让一般人觉得恐怖的事实没有让玛丽薇安有丝毫的恐惧,她只是忽然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唇,任滚烫的液体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一点一点的把整个面孔都打湿。
无法抑制哭泣......无法抑制眼泪......无法抑制一切的一切--
看着画面开始重复,看着面前那已经死去的青年开始了抬眼、微笑的动作,玛丽薇安在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心脏都是冻结的--
无法呼吸、无法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是的,那个人死了......死了......
玛丽薇安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要哭泣,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让眼泪停留在眼眶里--
泪眼模糊中,她看着那个男人以不变的温柔和微笑重复着一切的,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时候,她凄惨的在泪水里笑了出来,伸手把磁碟片退了出来,用指尖珍惜的抚摩着磁碟片,感觉着它冰冷而坚硬的感觉,玛丽薇安虔诚的把它放到嘴唇上,在一个轻吻之后,用力的捏碎了它--
捏碎磁碟片的指尖很疼,玛丽薇安甩了一下手,把粉碎的碎片丢到纸篓里,帝国军军阶最高的女性无法抑制的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的是这样的厉害,以至于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似乎要从眼睛里流淌出来一样,她哭的象是一个孩子,整个身体蜷缩在坐位上,无助的自己拥抱着自己,玛丽薇安哭着,用自己身体内全部的泪水向一个结束的时代和自己体内最后的、属于少女的部分告别--
她哭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到没有察觉有人走进来的程度。
等她感觉到有属于人类的温度和属于人类的阴影同时投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玛丽薇安抽噎着抬头,看到参谋长有些困惑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拿着文件包,似乎正准备结束工作回家去的样子,大概是在下楼的过程中听到这边有这样不寻常的声音而过来看看吧;很显然,以冷静著称的参谋长阁下也绝对没有意料到自己会看到部下痛哭的景象。
"......对不起......我失态了......"玛丽薇安背转过身子,仔细的把脸擦干净,确定自己仪容正常了才转身面对奥贝斯坦,然后起身,一个利落的军礼"阁下。"
奥贝斯坦没有说话,只是用冰蓝色的义眼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最后有些笨拙的开口"......格里中校......吃过晚饭了吗?如果没有的话,介意和我一起去吃饭吗?"
"......不......这是在下的荣幸......"这个时候,真的一点都不想一个人待着......玛丽薇安深吸一口气,抹了一下潮湿的眼角,抬头看向了自己的上司。
在黑暗中,奥贝斯坦似乎微笑了一下,他微微的垂下上眼睛"......请和我一起去吃饭吧......因为今天是......我的妹妹的生日......"
"......"玛丽薇安猛的抬起眼睛,看着参谋长在黑暗中微微被月光照耀出一丝温润色泽的面部轮廓,感觉着少见的脆弱和一丝需要别人的感觉缭绕在参谋长的身边。
他也需要另外一个人,而他选择了自己......
忽然觉得有了一丝温暖,玛丽薇安点头,她走进了更衣室,换上便服,当她再度走出来的时候,罗严克拉姆元帅麾下情报二处副处长把自己的手交给了参谋长。
因为参谋部附近都是重要军事机构的缘故,这附近行使的是24小时戒严,除了宪兵之外,被街灯照耀出昏灰色光泽的街道上就只有奥贝斯坦和玛丽薇安两个人了。
随着两个人的和呼吸,大团的白雾喷洒出来,奥贝斯坦没有看身边的女伴,只是看着柔滑的象是一匹丝绸一样的深蓝色天空。
人们一直以工作上的态度来判断奥贝斯坦日常生活中的态度,推断他一定是一个单调而乏味的男人,实际上,这个以冷酷著称的男人是个相当保有自己品位的精致生活主义者,但是,即使是这样,浪漫这个名词在奥贝斯坦身上也依旧是不可思议的,以至于玛丽薇安也只看到过一次近似浪漫的行为在他身上出现。
奥贝斯坦在走了一阵子之后,抬头望天,他有些感慨的开口"......不知道现在,我的妹妹是不是在天上谴责着我的罪行呢......"这么说着,而在这个瞬间,玛丽薇安在参谋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稀缺的感情,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把风衣的领子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