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童书南和木子青刚回到后院,前面就来了人传。
“老爷子要见童公子。”
木子青脸变了变,终究还是没出声,看着童书南走进融融月色里。
夜寒露重,这时已过了亥时,下午和木子青回来时便已过了酉时了,等人马且安,寨子都已经纷纷过了点灯时分,童书南和木子青连晚膳还没来得及吃,这边就传了。童书南当然也不计较,在人屋檐下,必然要低头,童书南也不见得这么点理也要和人争去,他只是好笑,沧桑尽过的贺中天,在浊世也摸爬滚打这么长年月了,难道这点耐性也没有了?
童书南走进贺中天那间与旁的寨院都迥异出来的屋子时,贺中天只披了件单衣,坐在床前的一张木漆椅子上等他。
童书南在门口怔了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才抬腿走了进去。
贺中天苍老的眉头,笑了起来,刚才的阴云密布一扫而空。
贺中天拉了童书南的手,想让童书南坐下。
童书南却只是决绝,但也仍不失谦逊的朝后退了一步,声音也是软的。
“晚辈还是站着的好。”
贺中天伸出去的手才再没动了。
贺中天,年过半百,人前低头,且还是在一个孩子面前低头,这还是第一次。但贺中天也没什么怨言,他有什么怨言呢,自让子青把童书南招来,便是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只是贾湘玉的孩子会这样淡情冷意到这种程度,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童书南,看似温文尔雅,那股子冷漠,却是怎么遮掩也遮掩不掉的,偶尔自己还想仗着长辈的身份,给他点长辈似的关怀,那孩子,也是拿了盾牌,冰一样地挡回来了。
这份情就真的这么不能接受吗,自己虽是强人所难,偏是执著着把他拉回自己身边,可是好歹因由是他的母亲,他又没什么恶意,他又何必拒人以千里之外,难道说,冷情冷意便是他习惯了的,就算有人愿意为他要死要活,他便也是白眼一瞟,死了或活了,又与我何干?
贺中天默默叹口气,可是终究是自己执念的,人越老越放不下心来,便是明知道了,也当作了无视。
“只是让你去见母亲,你便就如此恨我吗?”
童书南听了,倒是轻笑了下。这面前的老人,不仅自作多情的紧,就是精神也有点问题。
“晚辈哪有恨你,老人家说笑了。”
贺中天听了倒笑了,刚才满脸的愁容这下子一消而散,但是深深的落寞倒是在眉头反而积聚了起来。
“是我老糊涂自作主张偏要你这么个闲散久了的人来这陪我这把老骨头还强迫你去看你娘,可便是你,也没必要总是冷着一张脸待人啊。”
童书南愣了一下,之后又笑道:“老人家又误会了,我冷着脸,只是晚辈我皮面不好,不待人见罢了,老人家为何偏要往了自个身上揽。”
“活了也几十年了,总希望你们年轻人快快乐乐,你们都始终愁眉不展,我老人家看在眼里,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童书南笑了一笑,只是这笑,笑得更为艳丽:“贺老长命百岁。”
贺中天却也是挑了眉看他:“若是你师父,还有你娘也在世,你还会这么对我说吗。”
童书南愣了一下,贺中天比他想的要老奸巨猾的多了,但终究是为了一个情字,毕竟是深爱过自己母亲的人,便是千刀万剐了,在他自己看来,还是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的。
童书南作了一揖,便说道:“人生在世,命不由人,若是贺老命中注定,阳寿过百,便是我师父当年想尽了心思杀你,我如今又是怎么恨你入骨了,也是无济于事,贺老依然寿与天齐。”
贺中天与童书南对峙以来第一次为之动容,这孩子不仅长了玉琢的一张面孔,更是有着一颗玲珑心,花言巧语,愣是看他怎么说,便是杀人放火的伎俩,在他嘴里也能说圆了,说透了,说白了,让听者又怎么能够不为之暗自惊叹三声。
贺中天收了话唠:“见过你母亲,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这以后的事,老人家我也不好再干涉你们年轻人,你若是想回百草谷,我便让子青送你回去,若是你若还有一点留恋呢,想在寨子里再住上几天,老人家我自然高兴,就全凭你自愿吧。”
童书南听完便立刻作了一揖:“谢贺老体恤。”
贺中天本想挥手让童书南退下去吧,童书南却已经动了脚,轻声向门外走去,只是那步子却是轻飘的可以,身形看似也是轻柔的,影子长长地拉在身后,黑的纯正,便是一点杂色也没染,那人的心思也似这般清澈一般,刚才发生的有的没的,于他身上仿佛就便没发生过,那贺老说的,也只当了放了屁般,拧下鼻子,风再一吹,便没了,化了。
童书南加快了脚步,本想回去吃点东西,就睡了,一天折腾的他已经觉得乏味至极,半路上,却从一旁的灌木丛中,跳出来一个人。
木子青从后面拦腰就把他抱住了。
“小东西,被我逮住了吧。”
童书南却没像往常一样,陪笑着,而是沉沉地阴了面孔,就好似刚无聊地杀了人回来,人没杀过瘾,便想找任何一个活物,可发泄的便发泄。
只可惜,木子青不是他想发泄便可发泄的对象,于现在,他终要留他一条命。
“不想作死的,就放开我。”
木子青闻言吃了一惊,心底一些隐藏了好久的怒火也隐隐翻上来。放开了童书南,换了正面,站在对面瞧了他:“白天还好好的,这时候又发什么疯。”
童书南原本心底郁积的一口气这时候便直往上涌:“便是看到了你,才发疯的,起先只是瞧着无聊,陪你玩了一回,你便当真了吗,人五人六的,你还真当了自己什么东西。”
木子青已经气得发抖,瞧着在外面,也不好好作,童书南夜风里瑟缩着一双肩膀,想凌虐他的一番心便就起了,考虑都没再考虑,把人往肩膀上一扛,三步并作两步,便向自己的寨院里去了。
童书南终也是后悔了,自己也算不是第一次吃口头上的亏,只是自己的嘴就还是那么学不乖,现在已经把木子青惹怒,只希望自己这次能运气好点,便是受罪,那人手脚也能轻一点,即使痛,也不会痛得那么死去活来。
而这时,灌木丛里则掩着另外一个人。
低了下眉,瞧的够仔细的了,只是这夜还长着呢,夜长梦多,自己是否也该找来点事做呢。
第 18 章
第二天一大早,贺小兰就急急来敲了童书南的门。
童书南其实也是刚回不久,衣裳犹不整着,就是为任何一个不解风情的主儿看见了,也知道这是经历了怎样一番造孽才会留下的痕迹。
童书南也不作他想,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就去开了门。
贺小兰在那一头,果然就是做好了一番不惊不叹的面目,只是微微瞅了瞅,便说道:“公子昨晚想必没睡好。”
童书南却不辩解,只是微微笑笑,算作答了,那笑也笑得意味深长,像是什么都明了似的。
贺小兰就更觉得气了,眼瞅见了童书南裸在外面一截的胳膊上有一些乌紫和捏痕,不禁暗自心惊,气血便更上涌了:“寨子里谁不拿你当贵客,你为什么却偏要选了自己作践自己?”
童书南听完,也不生气,只是依然含羞带媚着,这等子事,他本来就没觉得可耻过,只是能把贺小兰激到这种口无遮拦的程度,他倒觉得好玩了起来。
“你若是有苦衷,你原也可以找到我,与我说的。”
童书南却突然断了贺小兰的话头,阻止她说下去:“若你也是力不从心,便是找到你,又能有何用。”
贺小兰心惊了一回,话说到这种地步,也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贺小兰先前只是揣摩,如今童书南这一番暗诉苦衷,便是天大的冤情也明了了。
贺小兰咬咬牙,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童书南在她身侧,却突然伸了手出来,抚上了她手背,安慰之情溢于言表。
“毕竟他是你大哥,你不知如何面对也属正常。”
贺小兰却反而被激怒起来:“他是我大哥也不行,做出这种败坏道德事谁饶得了他?”
一抹笑不知不觉地就升上了童书南的面孔,犹自心如止水的,一丝波澜仿佛都掀不起。
“伦理常纲,还不本都是人定了去的,情到深处,背离了也无关大碍,小兰你是不是对你大哥苛刻了些。”
贺小兰转过脸来,仿佛不相信般:“可是他作践的人可是你啊,你还帮着他吗?”
童书南没说话,贺小兰恍惚又发觉到什么似的:“还是说你也情有所属于他——”
童书南终于抿嘴一笑:“他是鬼迷了心窍,我堂堂一个男人,又怎会做那番龌龊心思。”
贺小兰扼腕:“这就对了,木子青若是再糟蹋你了,我便将他大卸八块,就是任老天爷,也不得让他造这种孽。”
童书南笑了笑,这势造的算是够了,贺小兰像具木偶,他带她到什么地方了,她便到了什么地方。
贺小兰说想看童书南的伤势,童书南借着男女之间授受不清的理由推托掉了。贺小兰让童书南好生歇着,童书南房里这场剧目才总算落了下来。
童书南一直在想,让这两兄妹互相角逐,究竟会是怎样一件有意思的事,两人全然都是为了一个虚无并不真实存在的理由,木子青以为上了自己就是自个的主子了,贺小兰一味犯花痴,自己像模像样地说了那么几句话,便全信以为真了。
他躺在软榻上,歇了一回,房间里香气袅绕,是贺小兰临走时在香炉里点的龙涎,浓而不艳,淡却也雅,搀合的比例是刚刚好,童书南微眯着眼,就朦胧间看到木子青,赤裸了一双膀子,健硕优雅地欺身而来,准备跟自己一番云雨,两人刚刚上了弦,准备翻身上马,奈何偏偏贺小兰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执了把明晃晃的青丝剑,一句话都未说,一剑就把木子青削下了半个脑袋来。
童书南大惊醒来,才发现原来不过是自己的黄粱一梦,眼角边有些凉凉的,不知为什么,那平时不作善感的他,今日竟也无端生出了一股阴郁。
贺小兰整理了心思,就去见了木子青。
刚是起身的时分,木子青在书房里办公,离寨日久,已经有好多事务耽搁下来,没做打点了。昨日和童书南胡闹了一个晚上,今日怎么也得收了心思,做一点正事。
贺小兰就在这时候,门都不敲一下,闯进屋子里。
拿了剑对着木子青,脸上尽是冰冷冷的干脆果决。
“你明知道妹妹我喜欢童书南。”
木子青心思转的快,也不辩解了,反而把胸前的空门全暴露给贺小兰。
“他不是好人,大哥我是怕你泥足深陷,最后想抽身都抽不出。”
贺小兰笑了一下:“那你就收到自己羽下,自己享用了?”
木子青愣了一下,眼睛里是贺小兰完全不能解读的痛苦,谁和谁比,更欲罢不能,谁和谁比,更泥足深陷,怕连木子青自己都分较不清了。
“我们都身不由己。”z
贺小兰却更加大声地笑了起来:“是你自己自私,还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我只问你,童书南这个人,你可还要,我必是跟定他了,你是否可还要跟妹妹我一较高低。”
木子青直起了身子来,青衫穿在他壮硕的身体上,便如同他死了也认了的心思,纹丝不动。
“兄妹一场,固如金兰,倘欲再逼,毁于一旦。”
贺小兰大笑三声,摆了个花式,把剑洋洋洒洒地收了起来,脸却是无情的了,话也是没带了任何温度。
“好,那我们就看看谁到底是最后的赢家,童书南究竟属于谁,我们走着瞧。”
童书南此时在屋里,则是悠悠的抿了口竹叶青,这冬日的日头照得正是时候,暖洋洋的,如沐春风,这后面的日子也不定要怎样精彩呢,躲在屋里的猫儿叫春的时候这也就快要到了吧。
第 19 章
贺小兰拿着剑,就闯进了贺中天的房间里。
“这件事若是义父不给我做主,义父干脆就一剑了结了我吧。”
贺中天倒是吓了一跳,本是锁着眉闭目养神的脸,悠悠地也睁开了眼睛,不过话语还是不急不徐的,仿佛也只是在说家常话,听得人肃然起敬。
“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寻死寻活的是干什么。”
贺小兰把剑就一把扔到了地上,口气也还是僵硬的,俊俏的脸无故便泛上了一抹嫣红。
“若是这件事不能给兰儿一个公道,那兰儿是真的生不如死了,兰儿虽死无憾。”
贺中天把贺小兰就拉到了自己身边,话里也带了点宠溺,知道贺小兰是鸡蛋碰石头的性子,你对她软了,她反而横不起来对你,口气也就软了下来。
“好,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义父听着还不行吗。”
贺小兰却没换上笑颜,第一次一改往常,秀眉依然皱着,便如那是生死大仇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交易。
“兰儿先问一句义父,兰儿虽然从小古灵精怪,可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出来不是吗?”
贺中天点点头。y
“兰儿虽然不懂事,可终知道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孰轻孰重,平时个小打小闹,终也是玩乐而已,碰到大事,终因兹事体大,不敢造次,又什么时候真正闹出过祸端来?”
贺中天还是点点头。
“这件事上,兰儿承认兰儿多少占了点私心,可是这点私心与那个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他木子青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干出丧尽天良的事来,我贺小兰不惩戒他,这世上还有多少人等着惩戒他。”
贺中天听完就愣了愣,贺小兰这一番话讲的虽不甚明白,可是多少也说出了个大概来。
他,木子青,伦理道德败坏,所以才招惹了,连贺小兰这样一向维护他的人出来与之驳抗,可想而知,他这犯的众怒又是怎样的深。
贺中天压了嗓门,就低声问了一句:“子青何如?”
贺小兰如获大赦一般,刷刷就全说了。
“木子青他诱奸之事已实,铁证如山,书南向我都诉过苦了,全是木子青一人所为,强人所难!”
贺中天果然抖了一下,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这结尾。木子青就是再一反众人,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种反话。鸡奸之罪,可大可小,往小里的说去,历代王朝哪个王爷宠臣没狎昵过几个娈童,往大里的说去,国法朝纲什么时候允许了男人玩男人这种淫乐的事来,更何况他木子青只是区区一介匹夫,他还想学起了刘欣断袖龙阳之好吗?
贺中天把贺小兰的剑,无缘无故地就从地上拣了起来,摸着,寻思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眼神精深的可怕,便是揣摩惯了别人心思的人看了,连一两分也猜不出来。
贺小兰凑过去,附耳就说了一句:“义父也是想杀了木子青吗?”
贺中天就大喝一声:“他是你大哥,便是你,也是你想动就可以动了的吗?”
贺小兰被闷头一棍打了个结实,不过她犹自理直着,公道怎么说也站在她这一边,而她也不是真想就要木子青的命,从小相依为命的大哥,真让她下手,她又怎么狠的下心,不过如果抢人,那她便是拼了全命也会去抢的了。
贺中天在前,贺小兰在后,两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急急走在通向木子青院子的那唯一一条小道上。
踹门,张望,空无一人。
之后,愤然地甩袖离去。
下一站当然也就是了童书南的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