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的表情那么真诚。
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马上感动地哭出来。
"谢谢您了,谢先生。如果您担心我会影响到您女儿的幸福的话,我想是您多虑了。您不也说了,林久只是爱玩而已。"
"真是懂事的孩子。"他笑了,"你也不必那么客气,叫我伯父就行了。"
我望着落地窗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苦笑。幸好刚才没有一时激动把"舅舅"两个字说出来。
那一刻突然退缩了,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是不敢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现在看来,在他们眼中我是什么,任谁都比我清楚。告诉舅舅他面前这只不干不净的鸭子就是他口中那个"多好的孩子啊"?我实在无心、也无胆去做那缺德事。再说,我也不想郦远清在舅舅心中那美好的形象破灭。
"嘿,发什么呆呢?"
一个声音从近处传来,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我转过脸,就看到林久拿着一支高脚杯过来了,靠着我坐的沙发看着我笑。
我的目光从他肩上越过去,就看到那边那个孤单地站着的女孩。
于是我没理他。
"怎么了啊?我冷落你你生气了?"林久不甘心,又死缠烂打地贴过来。
我懒懒地看他一眼:"喂,你未婚妻一个人在那儿看呢?你冷落人家人家要生气了。"
"你吃醋啊?"林久没回头,却笑起来。
"我吃你醋,你等下辈子吧。"我认真地对他说,"你再不过去,我信不信我把你踹过去?"
林久愣了一下,忽而转过脸,对上了依盈的眼神。他转过头来又看看我,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我看不惯,终于一把把他推过去。
那天果然下雨了。外面下得噼里啪啦的,里面一桌年轻人大吃大喝得淅沥哗啦。
林久听话地乖乖得陪着依盈。依盈对我倒也很客气,再也不像小时侯,抢了她玩具她都大哭大叫大闹要抢回来。
林久依盈和他的朋友都很能喝酒。我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也跟着他们一起狂灌。在赢凡待了些时候,每天和泷哥一起,加上WENNY和小北知道我不会喝酒喜欢灌我灌着玩,酒量比原先是好了很多了。到吃完饭的时候,嘴巴已经有些管不住了,虽然心里还是明白得很。
晚上雨停了,那些朋友们各个散去。舅舅本来是想留林久住下,可是林久还是执意要送喝得迷迷糊糊的我回去。
我被林久几乎是用拖得方法从舅舅家拽出来,没办法,身体不太听使唤。我看到舅舅的表情有点无奈却依然友善,依盈只是淡淡笑着,对我说,欢迎下次再来玩。
我坐在林久车里,我闹着让他把窗子打开,起先他不肯怕我吹风冻着,后来实在受不了我的胡搅蛮缠给我把窗子开了一半。
车开到半路我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使劲拍他的车门,林久大慌,忙停车,我打开门冲下去就大吐特吐。吐得一塌糊涂,却也舒畅。真可谓"不吐不快"。
等我吐了个够,林久皱着眉给我把嘴擦干净:"你也真是的,又没人逼着你喝喝那么多干吗?"
"我高兴!我愿意!有人逼着--我还不喝呢!"我得意地冲他笑。
"你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疯?你不是一向很理智的吗?"林久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理智--什么东西?能当饭吃?我发疯?我没发疯!"
林久看我的样子,似乎越来越不放心。我也不管他,自己在旁大喊大叫。
"唉。"林久叹口气,把我拖上车。
"没办法了,今天带你回我家吧。"
我折腾了一阵子,吐过又累。竟然在路上就靠着舒服的座椅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有人拍我的脸,我厌烦地乱打一阵,最后才睁开眼睛,起来,下车。
我跌跌撞撞地往眼前的豪华别墅里走,就像回的是自己家一般。林久在后面速度都没我快。有人给开了门,我就往里面闯,耳边隐约响起林久的声音,让我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客厅里有个人似乎也是刚回去正向里走,我一步没稳,撞到那人背上。
"回来了?走路怎么不看着人啊?"
那个声音,让我不由得愣住,眨眨眼看清。是他。就算我再怎么醉,就算只是一个背影,我也认得的。
"我回来了,永哥。我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我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我想自己大概醉得厉害,否则对于林永,我也许一辈子也不能这样了。
他听见声音,也僵硬了一下。他刚把身体转过来,我就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对着那张我怀念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英俊面容,再也忍不住地疯狂地吻起来。
他起初似乎因为惊愕而没有动作,但很快,也紧紧地用双臂拥住我,疯狂地吻着我,在我口中索取着。
我们在一起纠缠着,他一边吻着我一边就拖着我往里走。我的脑海里几乎快要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跟着他,吻着他,抚摸着他。
转身的时候我的眼光突然扫到了林久。一个人呆在门口,愣愣地看着我们,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
13.
林久和我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他似乎想要表达什么;然而眼神却又突然一黯。低下头片刻,僵硬地笑了笑。然后快步走来,与我擦身而过,只有一个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外。
走廊那头的房门发出低沉而猛烈的碰击声。
我却实在,无暇顾及。
眼前,距离那么近而又那么遥远,只有一个因为对不准焦距而模糊了的面容。肌肤相亲的热度,触手可及的体温,还有发热的头脑,那么的不真实。我在他进入的时候不停地啃咬着他的肩膀和右臂,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任我胡闹。我把眼睛睁到最大盯着天花板,不让自己睡去,只怕醒来以后,又是什么也没有了。
眼睛干涩地流下眼泪,他笑着温柔地舔干。我把视线转向他,他看着我,覆过来又是一记漫长的深吻。
你醉了,郦远清。
我也疯狂地回吻他,在心底笑自己,笑得无力。
那个晚上,留在我记忆中的,只有我,林永,和那张负重的床。
不知怎的,那个晚上我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几年前的那个秋天。
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在那个静谧的夜,有月亮,有点心。在我十五岁的生日当晚,我第一次亲耳听到林永对我说,喜欢我。那也是我第一次把自己交给他。那时候两人都没有现在那么熟练,我疼得掉眼泪,疼得直发抖,可是只看他一脸的心疼,就对他说是秋风吹的,凉。
那晚我也睡得很好,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在梦里我听到林永对我说了三个他以前没有说出口过、今后大概也不可能说的一句话。
他说。小清,我爱你。
第二天我是头疼疼醒的。还在迷糊中没睁开眼,就听到一阵乒乓作响。
我静静地睁开眼,看到是林永在收拾的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下。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手中迟疑了片刻,打开一个抽屉,却没有放到里面,只是又把抽屉用钥匙锁好。然后他又把那个盒子放到书柜顶层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
林永这一系列动作,如果说有什么怪异之处,就是太轻了。其间,他一共回过头往床上这边看了两次,看我是不是一直在睡着。
我忍着笑,在他转过来看我的时候闭上眼,在他背对着我的时候看着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如小偷一般的行为。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于我,也没什么藏的了吧?
还是说,你还是太看得起我,永哥?
我一直睡到林永出去,等他轻轻地把门掩上才爬起来。从衣服里摸出手机来看,晚上闹得过火,这已经十点多了。
我穿衣服,尽量管好自己的目光不乱瞅,却扣错了扣子好几次。
没办法了。我叹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柜旁,把那个小盒子取下来。我学着林永一般把它捧在手里端详了半天,缠着缎带的宝石蓝色的礼盒,真漂亮。
再打开,我的手却也一松,差点学林永学到家,把它掉。
看来不是林永不会拿东西,而是他手上的东西分量太重。
闪着柔和光泽的戒指,造型别致,最中间是一颗心型的钻石。
夺目,甚至有些刺眼。
这尺寸,林永显然是戴不上的了,我试了试,也套不上去。
我呆了半晌,突然明白过来。
等到林永微笑着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对他说恭喜呢?
在林永房间的卫生间里洗漱的时候我思考着这个问题。我抬起头,对着镜子,把里面的那个已经模糊了的面孔当成林永,笑着说,恭喜啊,永哥。我笑得很自然,我甚至可以自恋地说笑得很好看,只是眼睛上总有水,洗脸时留在脸上的水,怎么也擦不干。
我弄了个神清气爽,又把被我们折腾的乱七八糟的床整理好,才走出了那个房间。
快到客厅的时候,从拐角就看到林久揪着林永的衣领,上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林永沉默着,林久也沉默着。林永甚至对他弟弟的攻击躲都不躲一下。
一拳下去,林久还是拽着林永不松手,一向看起来风流不羁的他瞪红了眼睛,脸上多了一份坚毅和认真的劲儿,和平时看起来判若两人。林永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只是微皱着眉。
兄弟俩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客厅里的气氛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躲在拐角里没走出去,看着林家的老管家把他们拉开。
林永和林久看了看长者还是很识相地没闹下去。林永理了理衣服,对管家说了几句什么,转身就要走。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林久倒在沙发里,又变成平时的语气,"要不是因为你是林永,我早就把你揍扁了。"
"那我倒真要谢谢你了。"林永转过脸来,用被打得有些肿的半边脸对着林久,却也是平时温文尔雅的态度了。"我还有点公事,剩下的事你帮我照顾着点。谢谢了。"
林永走了以后一会儿,我从拐角里出去,在林永旁边坐下。他跟没事儿似的,兴致勃勃地喝着咖啡。
"走吧。"林久突然站起来。
"上哪儿去?"
"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法国餐厅,听说很不错,中午去那儿吃吧。"林久似乎有些得意地笑笑,"我记得你喜欢吃法国菜的。"
我还倒真是不清楚自己喜欢吃法国菜。不过看着林久一脸的殷切,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在江伟负责的那家赢凡分店吃得狼吞虎咽的狼狈相。只是没想到,这种细节他还记得。
我的心底突然莫名一阵空虚的焦躁。
"我发现你好像非常清闲啊。你就不能像你哥学学,也为你们林家办点正事儿?"我笑着开他的玩笑。
"我就是闲啊。"林久有点无奈地笑笑,表情有些失落,"老头儿就是想让我闲着,把产业都交给我哥,我能有什么办法。况且,这样不也很好嘛。"
"可是就算你闲我也得回去了,答应了今天陪WENNY逛街的,再晚我就要死定了。"
"......这样啊。"林久想了片刻,"那我送你回去好了。"
我不好拒绝他的好意,只好同意让二老板把我又载到赢凡门口。
我下了车,快走到店里,转身看,他的车还是停在那里不走。林久靠着车门,淡淡地对我一笑,又挥挥手。我对他回一一笑,刚转身,却又听见他似乎突然爆发出的一句话。
"小清,无论以后会如何,请你答应一定不要躲着我,好不好?"林久的语气再不像以前的玩笑和嬉闹,竟认真得如同恳求。
"怎么会。"我尽量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他听了我的回答,才潇洒地打开车门。最后看了我一眼,开车离去。
不出我所料,一进去就被攻击,还不是因为刚才和林久在大门口那出糟糕透顶的三流戏。
"呦,我说VAN啊,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啊?"小北一脸奸诈地走过来,掐着我的脖子把我往里面拖。
"还能什么意思,二老板喜欢开玩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我看他的眼神那么认真耶!嘿嘿,VAN,我说你可真不简单,才来了没多久,居然让林久喜欢上你了,啊?"
我心里一震。这是,我最不想要的结果。
说真的,近来林久变了很多,他再没怎么对我开最初时那些玩笑,也不说那些听起来自恋狂妄的话语,眼神中包含的东西越来越让我觉得不安。我不习惯这样的他,也不希望。我还是希望他能最原始时那般暧昧地靠过来,摸着我的脸对我说,小清,我就知道你是爱上我了。
对于这样的林久,我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我记得我曾经对他说过的,姓林的,不要对我太好。
可惜,他是个好人。太好的人。对别人也太好。
14.
那天回到赢凡,上面就开给了我一张支票--说是林永林大老板吩咐过的。我收好支票,和前一阵子的钱一起拿好,打算把它们汇回严家去。
这么一段时间以来,我只是把我力所能及赚到的钱给她们,却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说真的,我很担心。晓华的事情让我已经不止觉得悲哀,如果晓芳的身体再垮下去......
我摇摇头。不敢再多想。
只愿她们还平安无恙。这就够了。
出了大门,向西走。
我还记得,很多年前,我六岁的那个生日,赢凡所在地还是一条不起眼的破巷子的时候,我在这里遇上一个一个高而瘦的男人。他没有坑蒙拐骗,直接上来给我一拳,堵了我的嘴扛着我就走。等到我醒的时候,已经在一辆破旧的卡车上,在另一个男子的监视下和一群看起来跟我差不多甚至更小的孩子在一起了。
所以今天遇到这种情况,我不得不猜想自己大概是和这个地方八字不和。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路边停的几辆黑色的车里下来的戴黑墨镜穿黑衣的人,快步向我走来。光天化日之下,捂了我的嘴,拖着我就走。
我挣扎着,可惜人太多,挣扎不开。
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一急,张口咬人。马上他们松开了手,却也一拳直冲着我脸过来:"王八蛋,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他们把我塞到车里,押着我开车就跑。
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谁又拿什么东西把我嘴堵上了,防止我咬人。
其实用不着。我只是想问问,他们是不是搞错人了。绑架我的话,一点好处也没有。
事实果然如我所想。怎么可能是绑架。无非就是教训而已。
我也不知道车是开到什么地方去了。然后我被直接扔下去。背直接撞在墙壁上,又冷又硬,很疼。
"我记得已经警告过你了,臭小子?两年了,还是没有学乖?"
我抬起头,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熟的男人居高临下,目光冷冷地对着我。
我静静地望着他,不说话。没什么可说的,也没办法说。
他猛得把我口中的布条抽出来,我的头也被他那一抽直接撞上旁边的墙。我还没来得及把头转过来,他突然又近来,用仿佛要把我捏碎的力道捏着我的下颚,伸出另一只手就是一阵猛扇。
我被他搞得一阵眩晕,脑袋里嗡嗡的。记得最后一次挨的巴掌是依盈的,表姐的力度可比这小了不知多少倍。
"说话啊?"他收住手,似乎满意地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怎么,被打傻了?"
我把他推到一旁,晃了两晃站起来。擦了一下嘴角,这家伙下手还真毒,几个巴掌就成这样了。
我理理衣服,再转过身:"我不知道我究竟什么地方惹着您了?"
"什么地方?"他和周围那群人突然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笑起来,"你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