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故事 ————幻灯琉璃

[1]
一打开房门，旋就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这里并不是他刚租下来的小公寓，而是回到了家！他满意的环视着这套不足八十平米的小套间，放松的将画架搁了下来：“哈！”旋禁不住喊了一声。
这是艺大旁的旧公寓，听说不久之后就要拆掉，所以房租特便宜，不过作为艺大学生的旋对于能拥有自己的空间十分满意，究竟能住多久反不是他最关心的部分了。
旋走到洗手间洗了个脸，看着镜中披着长发的英俊脸庞，他挑了挑眉毛作出一个美国脱口秀节目的招牌不知所谓表情，禁不住笑了笑，想起租房给自己的那个欧巴桑仔细的盯着自己的脸看，还说什么屋里的东西请随便使用没关系，反正我不想保存这些东西了，你画花了墙壁，打碎了地砖也没关系，随便你。我长得那么法西斯吗？旋盯着镜中的自己，如果象，那么她有为什么要我尽情破坏似的？不明白？旋不想再考虑这些“隐藏事件”了，总之房子租到手了，万事大吉！
旋打开卧室的房门，惊喜的发现卧室竟有一面墙全是落地窗，地板是木质的有一种和风的感觉，窗外的景色是艺大旁的公园相当有看头。想不到那个欧巴桑还有这种品味。人不可貌相！旋不禁有几分感概顺势倒在了床上。床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而且居然都不脏！明显常有人清理的，她不是说不想保存了吗？为什么会清理……旋漫无边际的想着，闭上了眼睛。
一觉醒来，发现竟已经是七点了，他草草的泡了杯面吃了，就开始准备画临摹作业，他套上了自己那件已经看不出原先是什么颜色的大褂子，这是旋画画时的“工作服”又顺手将一把大椅子拖了过来，将对开的大画板架在了上面，摸出裁纸刀开始在板凳上将铅笔削尖。不一会儿，一个发现渐渐的停下了旋的动作。这个椅子上布满了裁纸刀的刀痕！原来这个房子以前也租给过艺大的学生住过！否则在椅子上刻下这么多的刀痕的，只能是个神经病！旋为自己的这一发现不禁有几分得意，似乎是受到了福尔摩斯精神的引诱，旋又仔细看了看那些刻痕，削铅笔的习惯和我一样，这么用力“应该是个男生！“旋对那位他从未见过的艺大校友前任房客猛的产生了许多的熟悉和好感来。
“椅子啊椅子，你怎么这么命苦碰上的都是艺大的学生，不光要被坐还要挨这许多刀。“旋一面削铅笔，一面笑眯眯的对椅子发表他的感言，椅子沉默着，只有画中的拉奥孔在痛苦的望着他。
[2]
“明明就是放在这个抽屉里的怎么不见了”旋迷惑的将手伸进抽屉的深处，发现这老式书桌还真够大的，一下子竟探不到底。
住进这间小公寓没几天，旋就将这里作为自己的领土般尽情使用了，这个抽屉就是专门放新画笔的，不过正要用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刚买的铅笔一下子都没有了踪影，奇怪！
旋终于不耐烦的将抽屉整个的拉了出来，一个夹层赫然出现了！原来铅笔都滚落到了夹层里去了，不过夹层里令人惊讶的可不是这个而是——两个本子和一些纸静悄悄的躺在那里！
旋将那两个本子拿到了手里，马上发现那是两本日记，几乎是本能反应似的，他马上将那本子搁到了一边，旋最讨厌别人看自己的日记了，他也不想去看别人的日记。而那些纸却长久的吸引了旋的注意力，那些纸上都是——速写。
一个俊逸的男孩子的裸体睡姿，短短的头发挺拔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即使在速写中也被表现得很充分到位，笔法飘逸灵动，好象天空中的龙一样不着形迹而那份美却可令看到他的人都为之动容。
“好厉害！”旋在心中禁不住大吃一惊。
就好象一个发现了新糖果的孩子，旋贪婪的将那些速写一张张的翻看着，每一张都是同样的男孩，同样的笔法，只是睡姿每一张都不一样，那些速写虽然都只是速写可流露出的温柔气氛却相当动人，旋想起教授的话：“艺术作品中如果有了爱，感觉就完全不同，如果你爱着你画的对象，画面会更富于激情和创造力。”
“这些画里一定有爱！”旋开始在画面上寻找起作者的签名来了，不一会儿就在其中一张的右下角发现两行小字，第一行写着逸宸第二行是非于9月。
“原来画中人叫逸宸，作画的人叫非”旋拿着画纸倒在了床上，觉得自己似乎无意中忽略掉什么了。
‘逸宸，非，逸宸，非’这两个名字好象都是男生的名字哦！旋猛的弹身坐了起来，盯着那张速写，这个笔法也象极了男生的笔法！
难道……旋的头脑一下子就帮他作了一个结论出来。
没听说我们艺大出过这种事情啊！旋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那两本日记，那两本日记里一定有答案的，偷看别人的日记，好吗？
旋把日记和速写一古脑儿又全塞进了那个夹层，关上了抽屉，几乎是强制性的命令自己不去想这样的事儿了。
[3]
也许是9月秋老虎的缘故，也许是哲学课太乏味，总之旋永远无法集中精神。
逸宸，非，逸宸，非，这两个名字走马灯似的在头脑中转着，不由分说的填满了头脑中所有的空间，总之这一天是完全浪费过去了。
“喀哒”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旋决定“看就看吧！要不然我会被我的好奇心折磨出病来的！”
旋冲进了卧室打开了那抽屉，从夹层中将他昨天塞进去的画和本子又掏了出来，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扉页上潇洒的签名：韩非1999，旋猛的又翻过这一页开始才是真正的日记，属于韩非的日记！
1999年9月16日
今天早上刚上本系的这一层就发现走廊的尽头贴着张大海报，走近一看发现上面写着99届油画系“新人王”得主——韩非，宋逸宸。听学长说本校油画系的传统就是在新生进校一个星期以后从实力`人脉`外型`身高等个方面考量后，评出新生中最优秀的为“新人王”。我能当选自己也觉得是实至名归，可是为什么“新人王”会有两个？不是每届只有一个新人王的吗？
“你还想盯着这张海报看多久啊？”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我的死党钟诚。
“我们系这一届新生只有30人，评出了两个新人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我摆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你们的票数完全一样，是本系新人王史上的奇迹呢。”钟诚永远不会在乎我的表情自顾自的说着。
“好了好了，放学我请你吃必胜客。”我只有投降要不然他这么一直嚷嚷着别人还以为我多高兴呢，破坏我的酷哥形象。
“这还象句人话。”钟诚马上止住了他的高音喇叭，我这才松了口气。
‘宋逸宸’到底是什么人呢？开学一个星期了，他似乎总坐在角落，我连他的面也没见过，油画系有四个画室我们在不同的画室，我不爱串门所以连他的画我也没见过。现在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他应该很优秀，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可是与人分享“新人王”的荣誉我的确不太舒服，明天，明天我一定去看看他的画。
9月17日
我看到宋逸宸的画，很难说那时的心情是沮丧还是兴奋，但是最清楚的是油然而生的挫折感。跟我完全不同，跟别的人完全不同，明明画的也只是一组简单的静物，明明也只是四开水粉画，为什么会看起来完全不同呢？
那些苹果，罐子，衬布，不是我画过几百遍的吗？为什么在他的笔下就那么象一幅“画”？我的那幅相比这幅就只象是一幅“习作”。他的画上有一种只有画才有的“画味”细腻而忧郁的气氛在原本缺乏感情色彩的静物上流动着，那一瞬间我只想把那张画撕碎！不要让其他的人看到它，不要让任何其他的人发现我和这张画作者之间的差距是那么明显那么的昭然若揭！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的家，一路上钟诚每次想跟我说话的时候我都会面无表情的请他吃最靠近我们的摊点上的零食，看着他全力以赴对付零食的样子，我突然觉得钟诚比我幸福多了，好脾气的钟诚成绩平平的钟诚真好！我突然想起谁说的“我平庸所以我快乐”那个说这话的人肯定不平庸也肯定不快乐。
9月18日
宋逸宸在哲学课上迟到了被那个马列主义老太太晾在门口十来分钟，我终于有机会看到他的脸，那是张比女孩子还要白皙`精致的脸，眼眸藏在长长的睫毛后面，秀挺的鼻子微微上翘的唇角再加上长发的确象他的名字一样——飘逸。虽然这张脸因为被老师置之不理而充满了局促不安的表情，但我在心里面已经承认了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有资格成为“新人王”也就是我韩非的对手！
钟诚不管我爱不爱听净在哲学课上给我讲那个宋逸宸的事儿，什么开学不到一星期向他告白的本系外系女生加起来快十个了啊，什么国画系的老师爱死他的画天天来动员他转系啊，什么他画画用的纸笔质量都很差，全买的是便宜货啊，我终于忍不住骂他一句八婆。他倒很委屈的说是在为我收集对手的资料才这么卖力的。我只好又赶紧说放学后请他吃零食，他这才又高兴起来。幸福的单细胞生物，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考进艺大的。
9月19日
画室窗外新建的那栋楼终于还是建到了一个足以影响画室采光的高度，四个画室中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宋逸宸所在的第四画室。于是原先在第四画室画画的同学们就都分散到了1至3画室里。这样一来就稍有点挤了。宋逸宸也转移到了我所在的第一画室。他的到来使得女生们都很激动，又有一些女生强行挤进了第一画室来画画。使得画室空前的挤，除了门口那一小块，其他的地方比农贸市场还挤得紧。班主任李老师大为惊讶，不停的用他的东北口音说：“不用这么挤的，第二画室和第三画室还有许多空地呢！”
没有人愿意移出第一画室，李老师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了，来了一句：“这样也好”就关上了画室的门。
钟诚听着李老师远去的脚步声，怪声接了一句“这样也好”逗得那群女生都笑了起来。宋逸宸没有笑。
我仔细盯着他的纸和笔研究了半天，果然跟钟诚说的一样，质量很差。真不知道他那种人怎么受得了这么劣质的画具，从他的画风上来看的话，就算他用质量最好的画具我也不会奇怪的，他家境很差吗？可他那样子怎么也不象啊。
9月20日
一早就发现天气很差，气温下降了快十度。昨天还在穿休闲衫的我今天竟然要穿毛衣了。我从衣橱里找出那件我最喜欢的蓝灰色毛衣套上再配上牛仔裤，不是我自夸，绝对有吸引力！
进了教室后才发现来得太早了，大部分的同学都还没到。钟诚又在那儿对付他的锅贴饺子，对于他总爱吃这种油腻腻的东西我实在是不敢苟同。一群女生贴在窗边好象在看风景。
“啊！你们看！”一个激动的声音将我的注意力也转了过去。窗边的女生发现什么拉？我不由得也来了点兴趣。
那群女生发现了我的视线马上压低了声音我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词“逸宸”“毛衣”
不一会儿我就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了——宋逸宸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宽大毛衣和灰色牛仔休闲裤，看起来的确够亮眼。不一会儿我就想到一件事，这身衣服怎么看都是价格不斐，穿得起这种衣服的人为什么会买那么差的画具？
这个人难道很讲究外表吗？可是看他的画却不象那样没内涵啊。不是说画如其人吗？奇怪。
9月21日
“这次的长期作业完成得最好的是——”李老师又在一如既往的卖关子。我却有点急不可耐了。“我们的两位新人王‘韩非’‘宋逸宸’”李老师说罢便得意的环视着教室里同学们的反应。
“宋逸宸画得更好些嘛！”不知哪位女生说。
“韩非才好些呢！”钟诚的声音真够响的。
李老师作了个“安静”的手势。教室里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不如让你们两个自己说谁画得更好吧。宋逸宸从你开始吧。”
我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板凳移动的声音，应该是他站起了。“嗯……嗯……我觉得韩非画得比较好，很有……活力……一下子就吸引住人了。”宋逸宸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朗，我这才想起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他竟觉得我画得比他好！我觉得我呼吸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好响。
“韩非，你觉得呢？”李老师又转向我。
“宋逸宸画得比我好多了！”我的声音大到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为什么呢？”李老师似乎很乐于见到这种局面。
“他的画很有……内涵，我觉得我画的是“习作”他画的是“画”！我不知道我那一刻为什么要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我都快忘了上一次老老实实说真话是什么时候了。
一向是强的从不示弱，从不认输比谁都更有自信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有一种预感，将会被改变的预感！
9月22日
经过了“新人王”事件和“赛画”事件后，班上的同学分成了两派，支持我的画风的一派，一派支持宋逸宸画风的另一派。我对这种事件是没兴趣的，钟诚倒在那儿干劲十足的张罗着。李老师很快发现了这种情况，竟要我和宋逸宸互相为对方改画，说这样可以互相吸收对方的优点。
“不！我做不到！”我几乎是在和什么人赌气似的。
“韩非也会说‘做不到’这类的话呀”同学中有人小声议论着，我却一下子听见。
“那宋逸宸呢》你愿意修改韩非同学的画吗？”李老师没有冲我逼过来，却把目标转向了宋逸宸。
“嗯……嗯……我试一试吧。”宋逸宸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可听在我耳中却不亚于一声惊雷，我有鞋难以置信的将头转向他。
他却始终盯着手中的铅笔，将眸子深藏在睫毛后面，白皙的肤色微微的有些泛红。
同学们迅速的为他让出一条道来直通我的画架，他一步步的迈了过来，我一下子竟有些发呆。
“快起来让开！宋逸宸过来了！”钟诚一边小声提醒我，一边将我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我手足无措的呆立在我的画架旁，看着宋逸宸坐在了我的画架前。似乎同学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兴奋当中，而我与宋逸宸则是这兴奋的源头。李老师一幅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用说他是充分体会到了做导演的快感。
宋逸宸的铅笔在我的画上划过，我粗犷的画风经过他细腻的补缀变得更耐看更富于表现力了。不知不觉我渐渐的不再呆滞的看着他的画笔而是恢复了我一贯自信的姿态。
“这里再加几笔调整一下吧”我伸出手指点着画面上的一处。
“嗯！”宋逸宸回望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你们这到底是谁在给谁改画啊？”李老师有点忍俊不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全班同学不禁也都笑出了声。
我和宋逸宸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我们都喜欢画画，因为画画才相聚在这里，就是这么简单！纯粹！我突然很高兴了，好象我和宋逸宸之间有什么东西被开启了。
9月23日
家离学校太远了，寝室又太多人，太乱，不适合画画，我终于跟母亲大人申请要在校外租屋住。妈妈却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什么姑妈留下的那套房子就在艺大附近，只是前几天已经租出去了，租房的也是艺大学生，正好那个学生嫌房租贵要找人合租，不如你去一块住，我们就给那个学生减免一半的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