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故事 ————幻灯琉璃

“反正马上就要拆了。”母亲的声音冷冷的。
非不再与母亲争辩了，他明白母亲只是想借他人之手，破坏那里，破坏那个房子里的回忆。三年前逸宸走了以后，非就再也提不起精神。只是搬出那套房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整理一下，就象封印一样，把那里的一切都珍藏起来。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眼看着他所做的这一切。
现在想想母亲什么都明白，她恨着逸宸，恨着那所房子。她甚至不能等到工人来拆就故意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入住，去无知的破坏那里的一切。
非发现公寓里亮着灯，就没有使用钥匙，而是敲了敲门。不知为什么非在等待开门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竟不可遏制的不安起来，如果……这屋子已经面目全非，那还是值得纪念的回忆之地吗？
门开了门后面出现的人居然是——旋。旋穿着休闲大毛衣，宽大的牛仔裤，一幅惊讶的表情。
“你……来找我了。”旋展颜笑着，却微微显出一些不自然。
“是，突然想来看看你。”非有点不知所措总算是及时来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要骗我？”旋的声音有点哑哑的，目光里却有让人无法回避的火焰。
“我……”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刚才我接到你母亲的电话，说你要过来赶走我，她叫我不用害怕，说这事她说了算，叫我不用理你。”旋不再看非，自顾自的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着。
“再给我两天时间，我找到新的住处立刻就搬。”旋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真的就象一个房客在和房东说话。
非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旋背对着他：“我烦了。”
非扳过旋的身体：“你说什么？！”
“我说我烦了，本来以为和成年男人交往起来会比跟同学有趣，其实还是差不多。”旋不耐烦的抖开非的手，转身继续收拾着。
非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桌上的一张照片吸引——长发的旋在艺大的校园里笑着。这个样子的旋就没有那么象逸宸了。照片右下角印着2002.9.17就是在非认识旋不久前拍的。
一个答案在非的心里浮现了出来——旋看到了日记，那些速写……旋剪短了长发，又巧合的遇上了自己……
“你也在骗我！你看了日记，对吧。”非的情绪变得很混乱，不知道该为旋偷看日记生气还是为自己被爱的事实高兴。
“我……看了你的日记速写，知道了你和逸宸的事，我觉得那样……很美好。我发现自己长得有点象逸宸。我把长发剪短了，因为那样看起来会更象，后来我又遇到了你。我发现自己想变成逸宸被你爱着。那天我故意买了和日记当中所说的相同色调的衣服去见你。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你被我吸引了，我以为我得到我想要的了。可刚才我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还是比不过逸宸！你甚至不敢在我面前提到他！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一直就在这里！三年来一直就在这里！”
非看不到旋的表情，他不能说什么，爱旋吗？爱的。可是这个爱，能和爱逸宸的爱相比吗？非不能回答自己。
“我爱你比较多，可爱得多的人一开始就输了！‘旋静静的说着仿佛百川入海，再怎么澎湃，也不再浮在表面上了。
（8）
非再没有在公司里见到旋，他借故向在公司打工的其他艺大学生打听，得到的回答是旋最近忙着交女友没时间来公司了。
时光并没有倒流。雪绒花在冬天感受到阳光，便以为是夏天来了，迫不及待的开了花，谁知暴风雪很快就教训了她，她被湮没在积雪之下，秋天的阳光也是一样，旋来了，旋又走了，象秋天明亮的阳光与天空只会将冬天的惨淡映照得分外分明。
非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旋继续住在那所房子里，不必搬走了。
晚上9点半，旋在北极星宾馆的音乐茶座等弹钢琴的优下班，优是主修钢琴的，所以在这个大宾馆的音乐茶座找了份弹钢琴的活儿。优很漂亮，化了妆更是迷人，跟她走在一起，同系的男生都要羡慕死了。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她，只知道必须干点什么，否则……否则就控制不了自己。
下班时间到了，旋凑到钢琴前坐下弹出一段简单的练习曲，优很惊讶他还有这方面的才能，笑得很开心。旋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越过面前优的肩，环视着大堂的其他角落。似乎是在回应他的视线似的，一扇电梯门打开了，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那个相貌——竟象是逸宸！旋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牵引着迈开大步走到了那个人面前。
“你是逸宸吗？”
“是”那张脸上满是惊讶的神情却还是做了回答。
旋猛的出拳将逸宸打倒在地，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完全没听到优的叫喊声。我恨逸宸！•我只想杀了他！那时的心情清晰得象青天白日！旋无法自控的回到了公寓又掏出了那些速写，开始一张张的撕掉，突然旋发现有一张似乎跟别的不同，他仔细的看着。
虽然都是裸身的睡姿，可这张画中人比其他的要更有一种阳光的美，旋终于冷静下来注意到画角落上的签名时间2002.10.7画中的人是自己！
非什么时候画的，又是什么时候悄悄放在这儿的呢？
这张速写的笔法凝重，细致与逸宸那些有着完全不同的表现力，更认真更成熟了。
这就是非爱的证明，谁也没办法衡量这一次的爱与下一次的爱谁深谁浅，但爱过了就会留下痕迹……那个痕迹足已证明爱，这就够了！
非把自己当做旋来爱，而不是当作逸宸的代替品……
旋觉得心里的烦躁都流走了，只流下这个季节特有的清凉。
旋开始犹豫要不要把逸宸出现了的消息告诉非。
（9）
宋氏集团的大型广告企划案终于拿到了，非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是他解手广告公司来接到的最大的生意。只要和集团总裁详细谈一下细节，这个生意就成了。
宋氏集团的主要业务在美国和欧洲最近才开始开拓中国市场所以利用全方位广告来塑造集团形象就成了第一步的工作，这样也就给了非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非进了宋氏的主办公楼，秘书小姐将他引进了总裁的办公室，一看到总裁的脸，非就呆住了——宋逸宸。
非呆呆的望着逸宸，逸宸也呆呆的望着他，时间仿佛也呆滞着。
终于逸宸通过内线告诉秘书小姐：“把今天的一切安排都取消，我要出去。
“我们出去走走吧。”逸宸的声音还是同记忆中一样。
非温柔的注视着他，突然觉得已经能明白一切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了。两人慢慢的走着谈着，果然逸宸的情况和非预想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异。
家人不让逸宸学美术，逸宸坚持的结果是只给很少的生活费，而身为独子的逸宸在父亲病重的压力下还是只得离开艺大转入商学院就读，为了承担起家族企业，逸宸在两年时间里修完四年课程，以优异成绩毕业，然后开始接手家族企业，这半年来生意终于渐渐又恢复了发展势头……
逸宸淡淡的讲着，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疲倦却掩藏不住的袭上他的眼眸。“太累了，我只想逃……为什么我要是宋逸宸呢？这个命运……太沉重了！”
非静静听着，时间流逝过了，三年的痕迹……沉重的压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不知不觉，两人走进了艺大校门。
逸宸兴奋起来：“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看着逸宸兴奋的脸，非恍惚又有一种昨日重现的感觉，可是自己已经不复是当初的自己，而逸宸也不在是当初的逸宸。老板，总裁这样的名称早就足以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旋，这不是你的老板吗？”一个活泼的声音叫着。
旋和一个女生迎面走过来，旋呆了一秒后自然的向非介绍着：“这是我的女朋友。”
非听到自己的心轻轻震动的声音，马上自然的笑着：“好漂亮，你真有一手啊！”
“旋啊，是全校最花心的男生了，这个月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女朋友，我保证下次他跟你介绍女朋友的时候一定不是我。”这个女生大大方方的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好啦，走啦。”旋似乎没有多谈的兴趣打了个招呼就拉着那个女生走远了。
非与逸宸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阵沉默。
逸宸认出旋就是那天揍了他一拳的人，虽然非掩饰得非常好，逸宸还是感觉到非与旋的关系不一般……他什么也没有说，逸宸习惯沉默……
非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有一天能与逸宸再度相遇一定要跟他说的话，可想见的这一刻终于来临的时候为什么却是相对两无言呢……
也许三年的空白真的太大，大到用感情都无法填补的地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两人坐在篮球场旁的石凳上，不知过了多久，非发现逸宸竟然靠着自己睡着了。那样疲倦那样毫无心机那样把自己整个的交给自己。逸宸！三年前的逸宸还在这里！可是三年前的非呢？旋的身影浮了上来，那个外表象逸宸可内心却比逸宸更骄傲，更冲动的旋。就好像上次无法在旋面前剖白一样，在逸宸面前，一样无法说清楚心里的感受。
（10）
旋不知不觉逛到了艺大的旧校舍那边，也许是里面堆的全是废弃的杂物，也就没有上锁。旋走了进去，看到一间屋子里放着些残旧的画板，也许……这里有非用过的呢。旋开始在那堆画板中寻觅起来，虽然几率实在是很低，可是旋忍不住就是要去寻觅一番，不久他发现了一张画板角上写着宋逸宸1999。旋几乎无法自控的将那快画板甩到了一边，当他找完剩下的画板，失望的发现，里面没有非用过的。
很难说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旋又那起了那快逸宸的画板，这一次他有了发现——这快就是非用过的画板！
在那个清晰的宋逸宸下面，小小的一个非字不明显的傍在一旁，逸宸用过这快画板以后非又接着用了吗？旋没办法为谁，逸宸不在这儿，非也不在这儿，但这快画板无疑是一个见证，画板已经残旧了，那些用过画板的人却还年轻着，只是这中间有什么改变了呢……
旋用手抚摸着画板上的字，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逸宸的名字完全感觉不到，可非的名字却有着鲜明的触感！旋睁开眼睛终于发现那个小小的非字是用刀一笔笔刻上去的……每一笔都深深的陷入了画板的深处。“刻骨铭心”旋一向对这个词不以为然，可今天他被这个词触动了。
旋不知道自己在那间屋子里呆了多久，当他终于决定离开时，已经是苍茫时分了。
（11）
当非进入那套久公寓时，发现旋在很仔细的擦洗一块旧画板，而且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旋终于将画板擦干，漂亮的细腻木纹泛着原色的光。画板上的两个名字，也显得清晰了好些。旋认真的把画板交到了非手里。
“还给你。”旋的表情轻松而自然。
非接过了画板，旋露出漂亮的笑容，目光灼灼的盯着非：“我真希望变成逸宸……可是我就是旋变不成其他的什么人所以……让逸宸和非的故事继续吧，至于我……我还可以有其他的故事。”旋说完这些如释重负的扬起了头，非发现旋的头发长长了好些，显出旋特有的那股野性来。
非忍不住用手拨着旋的头发，努力让自己笑的自然：“还是这样子适合你。”
旋抓住了非的手，那么用力几乎让非惊讶他竟这样有力：“留下来！今晚！”
旋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坦白清澈，不加掩饰，象是做一个密约般，非点了点头。
旋象某种美丽迅捷又难于捕捉的兽，如果他落入陷阱，那一定是只因为他爱上了猎手。“我爱你”旋的声音仿佛在摇曳着把持不住……
非有一种就要陷入旋涡的感觉，不过非还是回应了旋。
似乎是在进行一个仪式般，两个人都一夜未眠。
次日晨，非离开了，带走了日记画板，留下了被旋撕剩的那些速写。
（12）
非到了美国与逸宸在一起。四年后，旋举办了他的第一次个人作品展。旋把非画的逸宸和自己放在一个镜框里也在那个展上展出。展出很成功，有不少作品获得了极高的评价，不过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两张速写中的人物是同一个人，也就是旋。
“这两张速写画的不是同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说着。
“明明就一样嘛！”他的同伴明显不同意他的意见。
“不，气质，味道不一样！”那个男孩认真的说着。
旋远远走过来听见这段争论，忍不住微笑着：也有人能够认出来啊。
旋与那年轻人擦肩而过，那年轻人惊讶的回过头来注视着旋的身影……
似乎……又会开始另一个故事……

那栋旧公寓早已被拆掉了，可记忆不曾被拆掉，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那些曾经年轻的爱还在继续着……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