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七决定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君默却找上他,对他说:"我想我们可以离开了。"
苏七惊讶,问道:"怎么?你已经学会了遗忘?"
"不。"君默摇了摇头,微笑着好像正在想着什么美好的事情一样,对苏七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我有种感觉,他已经不在这里了。这里躺在地低下的,不过是他腐烂了的躯体。我想,我该去找他。"
"可君默,你要想好了。我们都不能肯定世界上有灵魂转世,就算有,我们也无法得知一个灵魂要经历多长时间才能再度降生在人世当中。"
"没关系。就算找不到也无所谓,因为我爱他,他就在我心里永远的活着。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一瞬间,苏七发现君默真的是长大了。他当初以为叶言的牺牲,顶多让君默难过一两年然后便发现那不过是年少时的冲动。现在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经过时间的洗礼,君默的这份爱,却愈加纯粹而鲜亮。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遗忘并不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好吧,君默,我们走。我们去找他。"苏七笑了笑,忽然觉得也许君默还是可以再找到叶言的。也许不知多少年以后,他们真的可以在这茫茫尘世中相遇。
于是,两人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漂泊。
漂泊能让人成长很多,能让人知道很多以前不知道、别人也没法跟你讲清楚的事,能让人看到很多平时没法看到、书上也没有记载的东西。
跟着苏七,君默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七那么爱护叶言,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放下叶言。
后来,他们去看过凤九天和凤九华。凤九华终于从君雪幽的死亡中走了出来,而凤九天年届不惑才终于向凤九华表白。年华匆匆过,这两个人也慢慢老去。
每次去皇宫看望他们的时候,两人都要感叹一番:"苏七、君默,你们两个还真是一点都没有老啊。"
苏七并没有告诉他们他和君默是不会老的,只是淡淡地笑着说:"我们有驻颜术。"
那两个天下至尊的人也知道苏七和君默怕是有些什么不能告诉他们,他们也不强问。只是拜托他们能有空回来,帮忙教导那个从其他亲王子嗣中选出来的太子。
君默觉得,凤九天也许也是因为思念叶言才待他那么好。
终于有一天,那个苏七丢给他要他管教的小太子也长大成人了。凤九天和凤九华便就在那时双双撒手去了。君默看着自己一手教导出的孩子登上了皇位,却心里空荡荡的。凤九天死了,这天下真的就没有几个人记得叶言了。
于是,他不再回皇宫。每次,他那个小徒弟都要熬夜赶完几天的政务,才腾出一些时间追着他满处乱跑。他看得出这个年轻的皇帝眼中闪动的倾慕和爱恋,可是他的心里始终只装了一个人。
他时不时的,会拉着苏七去苏州的小院里住上一两个月,或者是在叶言坟前的那个小木屋,待上几十天。这些地方,都有着他的回忆,或美好、或痛苦,却都是他珍贵的东西。
有一天,他和苏七突然走到一个山谷中。这山谷很是奇怪,连苏七都不认识,可君默却觉得这里有着什么东西,让他强烈的想要留下。
苏七也不加阻拦,却也不陪他,因为他对苏七说:"我觉得言哥就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既然是君默的家,苏七也不再留。
然后,便是十年的独居。
有时苏七回来看看君默,给他讲些外面的事情,还给他带些书。甚至有一次他还拿了几只鸽子来,要求君默每个月都要给他写信。
君默点头答应。苏七却说:"小默,现在我可以叫你一声小默了。你还记得我有多久不曾这么叫过你了么?自从你离开苏州那次,我就在没有叫过你小默了。"
君默一愣,随即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其实你也放不下他......是么?"
苏七长叹一口,苦笑道:"是啊,怎么能就那么放下呢?你不知道啊......我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其实没有真正从头到尾好好教过几个学生,可小言却是我一手带大的。当初我也是无意中溜进轻鸿山庄的,看见小言就觉得这孩子没人照顾不行,于是在那里呆了将近十年啊。在这期间,小言是我亲手照顾的。这叫我怎么能轻易的放下。"
君默默然。他知道,现在苏七并不是在责怪他,相反他所需要的是一个静静的聆听者。
"哎,小默啊......"可是,苏七却又笑了。"真是,你越来越寡言了。这样下去要是变成了哑巴可怎么办?"
君默莞尔,笑容愈发的温和恬淡。
其实他并不寂寞,只是这些年看的东西多了,便不是那个冲动的少年一般。虽然容颜依旧,心境却早已不复当初。况且,他一直相信,虽然不见踪影,但是叶言就在这里,就在他身边。
然而一年以后,君默却离开了。因为他突然觉得叶言也离开了。虽然他并无根据,虽然他的这种感觉荒谬的可笑。但是事实上,在他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接到了苏七的一封信。说是山东一带出了个什么教派,信奉神明让人长生不老。这个教的教徒古怪得很,跟叶舞飞当年一样,竟然杀了人以后将人的心脏生吃。
君默有预感,这一次,他也许会找到叶言。
柒 落花时节又逢君
济南三月里的风光一向是不错的。君默跟苏七约好三月初七碰面,却是早到了两天,于是去了一趟大明湖。
这天游湖的人很多,君默雇了条小船,径自坐在船中央喝茶。忽而,听得岸上喧哗,抬头一看,竟有一道青色的身影朝自己这边飞掠过来,眨眼间,那人已立在自己的船头。
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玉面青衫,冲君默一笑,顿时让人觉得她冷艳至极。
君默也礼貌性的冲她淡淡一笑道:"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笑道:"公子可是姓君?"
"正是。"
"那我没有找错,你就是五十年前杀死丧心病狂的老魔头的君默前辈了?"
君默有些诧异。虽然心知这少女说的是叶舞飞那一桩事,他现在的容貌不过比五十年前长大了九、十岁的样子,这少女怎么敢认他?
关于君默的容貌,连苏七也说不出为什么来。按理说立了血誓以后就应该不再长大了,可偏偏君默在为叶言守墓的那十年里仍然在成长,直到离开才一直保持了现在二十五六的样子没有变。
君默上下打量这少女问道:"不知姑娘可是受了人的指点前来找我?"
少女闻言笑道:"这个自然。否则以你现在的样子,我怎么敢认?"
那么,一定是苏七了。难道苏七算好了自己会提前两天来?
少女见君默不语又道:"君公子--啊,不,我应该叫君前辈才是。刚刚我突然闯入,难道君前辈竟一点也不防备么?"
君默笑了笑道:"你没有敌意,我干什么要防?"
少女自知自己问得幼稚,脸红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敌意?"
君默却觉得少女愈发的好笑了,道:"我看一眼就知道了。你莫忘记我好歹也有六十多岁了。"
少女一愣,只觉得君默着笑容让她的心怦怦的乱跳起来,于是,脸蛋就更加红润了。
君默看在眼里,哪能不知这女孩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由在心中叫苦不迭。他发誓,此生只爱叶言一人,其他的人若对他有兴趣,他只会觉得那是天大的麻烦。但以他那张本就酷似他父亲的脸,加上他几十年来磨砺出的成熟温和的气质,确实很容易在外面招蜂引蝶。
心底哀叹之余,君默决定转开话题道:"不知是否冒昧,敢问姑娘的芳名?"
少女回过神来道:"啊?哦!我叫水清心,前辈叫我清心或者心儿都行。"
"那敢问姑娘来找君某所为何事?"
水清心这才想起她的正事还没有办,忙从随身挎着的包里摸出一个羊皮卷来递给君默道:"有人托我把这个带给前辈。"
"这是......"君默觉得此物眼熟,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待他打开羊皮见到上面所载之事,不由脸色微变道:"姑娘,这是谁给你的?"
水清心微微一笑道:"是我二哥。"
"你二哥?"
"对。"水清心提起他二哥来甚是开心,脸上的神色也飞扬起来道:"我二哥水毓流。虽然我们济南不像南方那样喜欢选美男美女,但我二哥是当之无愧的济南第一美男子。"
水清心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这水毓流是美是丑根本不是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是怎么拿到这卷羊皮卷的。
君默无奈,只得道:"那不知姑娘可否为我引见一下你二哥?我有几件事情想请教他一下。"
"这当然没问题。"水清心只当是眼前的美男子要和自家二哥交流一下美容心得,心想没准自己也能从中受益,当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只是心里又有些不平衡,只因她认定那卷羊皮里记载的就是美容秘籍......
不过她还是笑了笑道:"请君前辈跟我来。"
那卷羊皮到底是什么东西?其实很简单,它就是当年叶舞飞从北疆找来的那一卷,里面记载着两种立血誓的方法。除了那种正确的以外,剩下还有就是那种吃人的法子。这卷羊皮在当年攻打轻鸿山庄时就失踪了,后来谁也没想起它的存在。如今它在这个时候现世,必定跟那个吃人邪教有关。这水毓流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美男子,君默本不相信。天下的美人他也见过不少,自觉这一个必不会更出色到哪儿去。然而真正见到水毓流,他却真的差点看呆。
水清心的冷艳固然不可多得,然而比之水毓流却要差上一大截。白衣胜雪,墨发如云,眸如星辰,肌肤白如象牙。远远望去,就像寒冬的腊梅,冷傲而不可侵犯。
"这位就是我二哥水毓流。"水清心的笑容中带着些许骄傲。
"二哥,这位就是君前辈。"
"水公子,你好。"君默礼貌性的一抱拳。
微笑从唇边荡开,水毓流也回礼道:"久闻君前辈大名,甚为仰慕,今天得与前辈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水毓流不笑还好,一笑却是让君默心一惊。这看上去一身冷傲的人,怎的笑起来如此温和,让人有如沐浴在春风之中?一瞬间,君默以为面前站的是当年那个时时冲他微笑着的人。他们的笑容实在太像了,像得让君默甚至想激动得落下泪来。
然而他明白,这个人不是叶言。因为在他身上没有叶言的感觉。虽然他们的笑容那么相像,但不是的就是不是。
君默清清嗓子道:"水公子言重了。如果公子不嫌弃,便和君某做个朋友吧。仰慕什么的,君某可是承受不起。"
"不,君前辈,你恐怕误会了。毓流不是在跟你说客套话。"水毓流认真地看着君默,君默没有由来的胸口一紧。这眼神也是那么似曾相识,如果不是理智提醒他,君默绝对会认错--不,这个人绝不是叶言,决不是!!
水毓流见君默的目光犹豫不定便接着道:"请君前辈一定要相信毓流。毓流是受苏先生之托,将那卷羊皮送给前辈的。前辈不信,毓流可以出示潜龙令。"
"哦?"君默挑眉道:"你有潜龙令?"
水毓流从怀里掏出一块紫玉来递给君默。君默拿在手里上上下下地仔细瞧了个遍方认定这块玉是真的,便轻叹了一声道:"我相信你,水公子。我这次前来,有几个问题想请公子解答的,不知可否方便?"
水毓流点头道:"前辈有什么问题,毓流定当言无不尽。"
"好。"君默道:"这羊皮卷可是苏七交给你的?"
"不是。"水毓流摇头道:"这羊皮卷是毓流从家里的仓库中翻出来的。后来曾给苏先生看过,先生说要毓流将此物交给你。"
"那你可知这羊皮卷上记载的都是些什么?"
"羊皮卷上记载的东西便是五十年前叶舞飞发狂成魔的原因。这是教人长生不老的方法。"
"那......你可曾试过?"
水毓流笑了,但不知为何,他笑得有些伤感。君默只听见他的声音悠悠地响起道:"我没有试过,因为我对长生不老没有兴趣。"
"为什么?"君默不解,他以为世界上对长生不老没有兴趣的人,也许只有他和苏七这两个已经得到它的人。
"因为我爱的人不在了,与其我一个人寂寞的活着,不如在该离开的时候离开。" 刚刚的伤感此时全然不见了,水毓流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恬淡而安然。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君默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早的下去找你的爱人?"
"因为他并没有死啊。只是不在我身边而已。"水毓流笑了笑,"我希望自己能跟他一起活着呼吸同一个世界的空气。不过,君前辈,你还是问点别的吧。你来这里,总不会就是问毓流这些儿女情长的私事吧?"
君默惊觉自己跑题了,不由心底苦笑。这个水毓流实在有太多的地方和叶言相像了,以致他不由自主地就会关心起他的事来。
"好吧,那敢问水公子,你可知到叶言这个人?"
水毓流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君默会问这么个问题。待了半晌才答道:"我知道叶前辈,听苏先生说,叶前辈是他的徒弟。而且......我听说我跟叶前辈长得很像?"
"不,你们一点都不像。"君默摇了摇头,苦笑道:"若论长相,你可比言哥好看上好几倍。你们相像的,是神态。连我看着你时都会有种错觉,觉得你就是言哥的转世。但是你却不是。"
"哦?"水毓流微微侧头问道:"为什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既然苏七给了你潜龙令,那我也不瞒你,叶言是我的爱人。我爱他,只要有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我均能一眼就看出来。我的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提醒我,你不是他。"
"原来如此。"水毓流突然垂下头道:"可我倒是希望我是他。因为......"
水毓流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君默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不过君默很庆幸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样,两个人都不用面对尴尬。只是君默不明白,为什么水毓流会喜欢上自己这个和他刚见第一面的人。君默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不可否认的,水毓流确实可以牵动君默的心。
两人沉默片刻,一旁的水清心见情况有些不对头,便出来打圆场道:"我看君前辈和二哥也甚是投缘,不如在济南这段时间,君前辈干脆住我们这里。"
君默看了看水清心,又看了看水毓流。水清心的眼里闪动的是期待,而水毓流......君默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他目光中复杂的纠结到一起的东西。
"好......好吧,那就劳烦两位了。"君默笑了笑道:"还有,在外面行走请二位还是不要前辈前辈的叫我。叫我君大哥就可以,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叫君莫言。"
闻言,水毓流清朗的眸子恢复了温暖的笑意道:"那也请君大哥叫我和小妹毓流、清心就好。"
君默点了点头,水清心开心的自告奋勇,要带他去客房。
"君大哥,二哥真的很喜欢你的。从二哥病好以后,他就很仰慕你。后来他见过苏先生,就更盼着能见你一面呢。"水清心拉着君默两人走在小路上时,少女认真地说道。
但是君默并没有在意,只问道:"我喜欢的是一个男人,难道你不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