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花开————文墨

"怎么会？！"少女回答得飞快，对于这个问题，她可是有准备的。"二哥不是也喜欢君大哥么？"
"你......"君默一愣，停住脚步道："你看出来了？"
"这个自然，他是我二哥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少女也停下脚步，笑嘻嘻的看着君默。
"可是他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么？"君默忽然想到水毓流其实说过此类的话。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二哥以前的事，我也不知道啊......"说罢，少女垂下眼，脸上带着淡淡地哀伤道："二哥是我们兄弟姐妹里面最苦的一个。他许多事情，并不是我可以知道的。不过你放心，他心里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是绝对不会搞错的。"
君默这才发现，原来水清心并不适合伤感，也不适合冷傲。她和她二哥一样，其实都是笑起来能给人温暖的人。如此说来，自己那第一眼看到的冷艳，竟有些好笑。
"好吧，我相信你。"君默微扬起唇角，想了想又道："这大明湖今天就没游成，明天我想去看趵突泉，你要和你二哥一起作陪啊。"
这水清心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听到君默这么说，只道君默要二哥带着出去玩，一幅兴高采烈的样子，话也更多了起来。
"我就知道君大哥是好人。近两年来，二哥从不曾看错人的。"
君默听出水清心的话中有一丝不寻常的地方，挑眉问道："近两年？......是什么意思？"
水清心见君默果然注意到了，更是心情大好。本来她就是故意说给君默听的，原先她暗示给父母大哥，却没人理会她。这下总算有人愿意听她讲这憋在心里好久的事情了。
"就是近两年啊。前两年二哥生了场大病，请了城里好多大夫都没有用，差点病死。病好以后二哥就不太一样了。"水清心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道："外面说话也不太方便，我还是进屋跟你说吧。"
君默心里觉得着小姑娘好笑，却又不敢真笑出来，只点头道好。随水清心快步到了客房。
水清心小心翼翼的关了门，才坐到君默旁边道："爹和娘平时待二哥就不好，因为二哥并非娘的孩子，而是青楼的妓女所生。二哥小时候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后来二哥实在受不了了，便偷偷逃了出去。我原以为爹娘也就不追究了，既然他们看二哥不顺眼，就任他自生自灭了。却没想到他们竟派了好多人马去寻二哥回来。我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曲折，只知道二哥回来以后就一病不起，爹娘去看过他几趟，每一次都闹得很凶。最后一次二哥竟拿了把匕首，伤了爹娘，还自杀。那天我是亲眼看见的，二哥的血流了一地，大哥找来好几个大夫，全都说没救了。然而二哥的情况却没有恶化下去，连大夫都说这简直就是奇迹。"
"二哥病好以后，整个人就变了一个样。以前我从没见过二哥笑，可后来二哥常常笑得好美，以前二哥虽然漂亮，但好像木头娃娃一样，可现在二哥浑身上下都带着......"
水清心停下来，努力想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水毓流，却见君默道："那是种风骨。并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你二哥想必是生死之间大彻大悟了一番。"
水清心听罢猛点头道："对对对，二哥自己也说死过一次就明白了好多事情。但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爹、娘，还有大哥就经常躲着二哥，见到二哥总好像见到妖怪一样。二哥也一反常态，以前的唯唯诺诺也不见了，现在在别人面前，都说一不二。"
说一不二？君默微感吃惊。从唯唯诺诺到说一不二......这似乎不应该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其中必有内情。
"你很喜欢你二哥？"君默笑着问。想起叶言在叶家也是排行老二，也有那么个亲近他的妹妹--后来苏七还说过那个叫秋娘什么的其实就是叶言的表妹。那个女孩儿是叶舞飞姐姐叶岚的末子。叶岚和她丈夫死后，秋娘就住进了轻鸿山庄。叶舞飞对他姐姐本就恨之入骨，所以也总看秋娘不顺眼。小时候秋娘和叶言同样遭人冷眼，两个人同病相怜，所以感情也就不错。秋娘长大以后爱上了个黑道人物，还和那人有了孩子，于是叶舞飞一气之下就将秋娘打死。苏七说那时叶言特别伤心。
但是，这些叶言都没有跟君默讲过。君默知道，叶言那么爱他，绝对不是不想跟他讲，而是根本来不及讲......
"喜欢二哥？当然！二哥是这个家里最好的人，也是最需要照顾的，我不喜欢他喜欢谁？我二哥啊......别看他现在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其实他是个......"水清心开始滔滔不绝，丝毫没有察觉到君默已经陷入了沉思。
"......告诉你个秘密啊，二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晚上在屋顶看星星呢！"不知絮叨了多长时间，水清心的话终于拉回了君默的主意。
晚上在屋顶上看星星？！君默在心底苦笑。这个水毓流，到底有多像叶言啊！怎么会连这种习惯都有？
"不会还喝着酒看星星吧？"君默随口接了一句，却见水清心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君默一怔，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水毓流实在奇怪得很，自己知道该怀疑他，心里却又不想。难道是因为他跟叶言太像，让自己也迷惑了？
"君大哥。"水清心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希望你不要见怪。"
"什么？"
"叶前辈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你惦记他也该够了吧？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别人呢？"水清心郑重而小心翼翼的表情在君默眼里却是幼稚得可以。
"水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君默明白，水清心这么说，无非是为了她二哥水毓流。但这么多年了，他并非是惦记叶言，而是思念叶言。整整五十年，是多少个日夜交替？当年追在他身后呱呱乱叫的小徒弟如今也已满头白发，他对叶言的爱，却是在这些日子里一点一点越积越深的。没有人告诉他在着尘世间，他是否还能再和叶言相遇，可是他就是无法放弃。苏七曾说过，这样的他是无法潇洒人世的。再过几百年，他也终究会被漫长的等待磨平所有感情。他知道苏七说得没有错，但是，有些东西并不是不想放，而真正是放不下。
"可是......君大哥，算我求求你好不好，给二哥一个机会吧......你说过二哥和叶前辈很像对不对？要不然，你把二哥当成代替品也可以！"
君默摇头道："那样会伤害你二哥的，难道你不怕？而且......"他摸摸自己的脸，道："水姑娘，虽然我长的是这样，但你别忘了，已经六十多岁了！"
水清心愣住，自知失言，红着脸低下了头。
君默见状轻叹一声，温言道："水姑娘，感情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我知道你也是为了你二哥，你二哥想必也会感激你这份心意的。"
"我知道......"
"水姑娘，天色也不早了，姑娘没什么事了的话还是早点回去吧。"
水清心默默的点点头，起身离开。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君默起身走出房门。门外，黄昏的天边一片血红。

亥时。君默住处。
"夜晚是最适合隐藏黑暗的。"
君默打量着面前这个从后窗户翻进来的人--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一身紧身夜行衣将男子身上的优美线条勾勒出来--君默笑了，这个人他认识。
"淮南，你也来了？"
"你这老家伙都出动了，我能没到么？"淮南盯着君默，脸上也满是笑意。
"老家伙？"君默轻哼两声道："至少你看起来一有四十岁了，我却只有二十五。"
"那是你有驻颜术~！"
"......"这个淮南是君默十几年前结交的朋友，为人仗义，却是极喜欢贫嘴。君默深知，此时不打住，待会儿此人必定将他比苏七还厉害的气人本领全数施展出来，那可就不好玩的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自然是暗中跟来的。"
"跟我来的？"按道理讲若是跟踪君默的话，君默不可能没有察觉。
"不，我跟着水家大公子水毓宏来的。只不过在这里随便逛逛就碰到了你。你这家伙不是隐居了么？怎么又跑出来了？"淮南也不等君默招待，自己坐下，从走子上拿了个橘子吃得开心。
"我来是为了吃人心脏的事。苏七通知我来的。"君默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又道："你知道叶言怎么死的么？"
淮南听到这话马上收起了嘻皮笑脸，正色道："难道这件事跟......"
"你看看这个吧。"君默把那卷羊皮拿了出来递给淮南。
淮南在看了上面的内容以后倒抽了口凉气，问道："这世间可真有长生不老之事？"
君默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一声道："长生不老又算什么？这吃人肉喝人血之事，才是天地不容！"
淮南皱眉道："那这次的事情和这卷羊皮卷有关了？"
"我想是的。"君默点了点头，"先不提这个，你怎么会跟踪水家大公子的？他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么？"
"他可疑的地方多了。你知道什么？他这么晚刚从外面回来，而且是从后门溜回来的！他堂堂一个水大公子，回自己家还不敢走正门么？"淮南恶狠狠地道："我素来听闻水大公子的品行不太好，没想到却是这样。今天我一天都跟着他，你猜我看到什么？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手下，竟然抓了七八个少女来，关在城西的一个破宅子里。"
"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么？"君默问。
"他们就是你说的吃人邪教。"淮南道："不过我已经安排了人手过去。估计今天晚上他们还会有动作，我已通知了官府的人。如果没有意外，水毓宏马上会被人赃俱获地抓到。"
"就这么简单？"君默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这次会很麻烦。他本以为这次会找到叶言。可是......难道一切都是他的幻觉？难道这五十年来他感觉到的叶言一直就不曾存在过？难道实施的真相就是他其实一直在自欺欺人？
君默忽觉有万斤石块压在他心上，又重又硬。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淮南不知君默在想些什么，但总看得出他心情极其不好。虽不知怎么了，但也总之要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于是想了想道："你知道水毓流这个人么？"
君默拧眉道："你说的可是水二公子水毓流？"
淮南一提起水毓流，眼睛便亮起来道："这人可是个人物！原来是不知道，我认识他是在一年前。之前我听说水二公子不过是个徒有虚表的窝囊废，后来一见才发现，这人哪里是窝囊废！传出这话的人简直就是瞎了眼！这水二公子可是风骨无双的少年英雄啊！不但人长得一表人才，连武功也好得很，竟然跟我过了五百招没分出胜负。"
君默奇道："跟你过了五百招怎么会没分出胜负呢？"
淮南笑道："的确是没有分出胜负，可是我看得出，我尽了全力，他却只用了七成功力。他说再打下去也没意思，于是我便请他喝酒去了。"
君默更觉得奇怪了。"你竟请他喝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淮南可是出了名的挑剔，除非是他极其欣赏的人物，否则从不轻易请别人喝酒。然而此时淮南却是微微一笑道："我请他，只因为他值得。"

深夜，君默有些失眠。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水毓流和叶言。心情烦躁不已，于是运着轻功出去兜风。在济南的屋顶上跳来跳去，最终停在一个不高不矮的建筑顶上。
君默站稳脚，才发现这个屋顶上竟然有人，不由提起警戒之心。等他看清这个人的时候，不由吃了一惊。
"水毓流，怎么是你？"
水毓流也很吃惊，会看着君默，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也喜欢晚上在人家屋子上看风景？"君默皱眉道。
"这......君大哥，有什么不对么？"水毓流问得颇有些委屈。
君默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干笑了一声道："对不起，我一个朋友也喜欢晚上在屋顶上赏夜景。"
"是叶言？"水毓流轻声问。
君默没有回答，沉默了半场，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水毓流奇怪道："君大哥说笑了，我除了是水毓流还能是谁？"
"......你以为我真得什么都不知道么？"君默死死的盯着水毓流道："水家在武林当中也算是中上流的世家了，水二公子一年前死而复生的消息虽然被封锁了，但这样的一个家族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武林中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
被君默指出事实，水毓流却想一点也不意外似的，淡淡道："原来君大哥已经知道了。可是我确实是水毓流，尽管在阎王殿里走了一圈回来，我还是我啊。"
"可是苏七三年前曾跟我提过你，你知道他怎么说？"
"......"
"水二公子是块朽木，整个人浑身上下也只有相貌和身材可取。"
"......"
"可是你知道沈淮南怎么说你？"
"你认识沈兄？"
"他说你一表人才，风骨无双。"
"噢。所以？"
"所以你不是水二公子。"
水毓流噗嗤一声笑道："因为我不是朽木？要是我说我死过一次，所以大彻大悟了呢？"
"我不信！"君默好歹也活了六十多年了，这世间的事情他看过不少，自然知道不可能有人只用一年的是讲究让自己从朽木变成美玉。
"那君大哥，你又觉得我是谁呢？"
"你不是水二公子，自然是占了他身子的人。最近你们这里邪教盛行，凶残者吃人肉喝人血，求得是长生不老。你也许和这邪教有关。"
"可是小默......"水毓流低声一叹，声音中却隐隐有了笑意道："这是上除了血誓以外还有其他长生不老的办法么？更何况他们是吃人的心脏，我却占了别人的身体......"
君默突然一惊，这语气......这称呼......还有现在体内突然涌上的感觉......
"言！你是言对不对？！"君默瞪大了眼睛看着水毓流，他感觉他的心脏碰碰地跳得厉害。虽然此时此刻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叶言。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仍然还怕万一水毓流摇头，万一他说自己不是叶言......
却见水毓流微微一笑道："小默，我回来了。"
小默，我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就这一句话！！他等了整整五十年啊！
君默觉得自己仿佛等待了千年、找寻了千年的流浪者，现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可以停留的地方，自己的家......
"言--！！"他扑上去抱住水毓流--不，是叶言--声音呜咽起来："言，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久好久，苏七都劝我不要找了，可是我还是要找......我怎么能放下你，我怎么放得下......"
"小默......别哭，乖。你现在不都找着了么？应该笑才对啊。"叶言也回抱着君默。天知道，他为了这一刻，付出了多少努力。本来他还想再拖一拖，再逗君默玩一玩，五十年前的事他并非一点怨恨也没有，否则当初不会许下来世不再见的愿望。可是他怎么忍心不见君默？他怎么忍心让他心心念念牵挂的人独自孤独在尘世间？他早就知道沈淮南来查吃人邪教的案子了，可他故意放了信儿给苏七，知道苏七必然会通知君默，他就是为了让君默出现。然而君默来了，他却也忍不住了，五十年的相思，心爱的人终于就在眼前，叫他还怎么能忍住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