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暖的手从我的前额拂过,又轻轻地扫过睫毛。对于这样的骚扰我不能再熟视无睹了,于是我睁开眼睛。
"哲,晚上回来看你。"他说。
"不用。现在不是从上地到红领巾。你别来回折腾。"我说,看到他嘴边一圈牛奶留下的白色印记,我伸长手臂帮他擦掉。
"哲......"他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歉意。
"好了,可以走了。"我笑了笑,说。
"哲......"
"昨天买的东西够我吃好几天的。"
"哲......"
"好好对待他们。他们辛苦了一辈子,吃的苦够多了。不用担心我。"
"我怎么不担心呢?谁给你上药呢?你若感染了谁送你去医院?谁给你热饭菜?你对自己总是不经心。"他一口气说道。
"我自己可以。走吧,别起个大早赶个晚集。"我催促道。
于胜宇走得很不情愿,临走亲了亲我。告诉我他会尽快回来。
别墅外不远处有座小山,如果状态好的话我会忍不住去爬山,但自忖目前的身体太差,我还是少惹麻烦为妙。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出去走了走,透透气。这里的空气比北京市内不知要好多少倍。
自从他走了之后,我就开始过着猪一样的生活,似乎把这辈子没睡好的觉都补全了,三四天里能睡了七十多个小时,清醒的时间都有限。甚至连于胜宇回来的时候我都在酣然大睡。
他看起来很累,风尘仆仆的样子。
"睡好了?"他笑道。
"等了多久了?"我不太好意思地问。
"有一会儿了。"他撇了撇嘴,"你看,我连肖像画都给你画好了。"说着,他从身旁的床头柜上拿了张纸递过来。
纸上一只小猪流着口水在睡觉。
郁闷......
"一切都好么?"我一边问,一边企图把那罪恶的肖像画毁掉。
"好。哎~别撕啊,我还要留着呢。"他一把抢了过去,揣进胸口的口袋,然后脱了外衣挤进我的被窝,两只手开始不老实的蠕动起来。
我也真的怪想他的,当下就加入了他的行动。
我们都竭尽全力地想要先挑起对方的情欲。其实这件事不是太难,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做,没过多久,两人剑皆出鞘。
"我想要进去,行不行?"他喘着气问。
我点了点头,不知为何闭上了眼睛。
在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睑上时,体内充盈了起来。
"对了,有件事不知你听过没有?"他一边摘下下体的安全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其实我已经发现只要他作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嘴里说的事情就是重点。"什么?"我问。
"在红领巾附近,有个胖子下班回家路上不小近掉进下水道,摔断了腿。"
"......"我看着他的侧面,军人的短发,上扬的眉,挺直的鼻梁,紧抿着的嘴唇,整个脸谱都是硬硬的。连他个性的五官都活生生的表明他不是个好欺负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他的信条。天下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准负他。他应该是这样的人。那个时候我就有了觉悟,如果有一天,只是如果,如果我负了他,他不会轻饶了我。
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件事真的会发生,而且居然那样的快。
他叫做于胜宇。他曾经对我那样的好过。那样呵护,那样温存。他让我想否认已经加诸在我身上的伤害。不,那不是他干的。如果是他,那我只有忘记。
我只记他的好。
他,和他的车消失在黑夜里,不会再回来了。
我慢慢站起身子,捡起于胜宇扔在我跟前的钱包,走出暗巷。我要慢慢忘记--事实上我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了许多人和事--忘记刚刚发生的,现在体内的刺痛还在提醒着我的暴行。
再见,于胜宇,再见。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哭,自那日一别于胜宇再也没有来找过我。但我还是另找了个房子,搬到红房子附近。身体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我给老大打了个电话。
寝室的老大叫姜卫,名字有点怪,因为他父亲姓姜,母亲姓卫。他不像一般的北京男孩那么贫,不知是不是由于年纪比我们大的原因,总是给人很成熟沉稳的感觉,事情或者东西交托给他很让人放心。
姜卫听到我的声音时激动地把电话扔了。
"谭喆!你这个小王八蛋!"他捡起电话就开骂。
"......"他骂得我无言以对。
"你丫死哪儿去了?"他吸着鼻子问,"王老五上次出差去你家找你,丫说你根本没回去!!!"
"......"
"我操,你装哑巴?!你等着,你在哪儿?我捶不死你!"
"嗯......老大,我......。"
"你什么你啊?老五和冬青他们要是知道你有信儿了还不高兴死。他们都问过我好几次了。快快,你在北京是不是?出来聚聚!"
"不......不了。我近来身体不太好。我找你主要是想拿电脑混饭吃。"
"......你丫早就该和我联系!"姜卫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休学那会儿哥几个不就说过了,今后有粥喝粥,有饭吃饭,我们吃饱了就不会让你饿着。你就多余躲起来!就是为了你,我们都没敢换手机号!"
"哥,我......"我羞愧地说不出话来。现在你让我跟他们站一堆儿我有那么大脸吗?
"少废话。你丫哪儿呢?这么着,来我这里,顺便拿电脑。我叫上冬青。其他的暂时不在北京,等回来再好好喝一顿!"他不由分说就挂了电话。
我这幅德行怎能去见他们!跟西敏商量,他虽然不赞成我缩起来但是当然也理解我的心情,终于勉勉强强的答应替我走一趟。
可姜卫更狠,不见兔子不撒鹰。他到底逼着西敏把我拉了过去,不过到那儿的时候已经下午,冬青赶回去上班。我们并没有碰面。
阔别经年,老大没怎么变--他原来长得就有点老相,估计十年之后还是这样。见了面立刻把我拉到他家楼下的烧烤店里,上手就叫了一箱啤酒。
我原来的酒量就不算差,跟于胜宇在一起的近一年里要嘛就不喝,要喝就是白的,酒量有增无减。再者,跟同学喝酒那感觉亲切极了,不见则以,见了还真是舍不得分开。
这顿酒从下午喝到天黑。姜卫絮絮叨叨得告诉我这几个要好的同学的去向。老五姓王,叫王政,也是东北人,是我们同学之中跟我最为要好的,进了IBM做营销,整天价天南海北的跑,本来就有点流气,现在已经完全被环境改造成了个流氓;姚冬青原本要考研究生,但是头一年落榜了,胡乱找了个小公司混着,打算年底接着奋斗;老六夏利平还在联想;而老大本人已经从联想跳到了一家台湾人的公司。联想听着名儿挺好,其实里面挺烂。在那地方没什么前途可言;而他现在的公司看起来还不错,有奔头。工作方式是近来很时髦得work at home那种,绝对适合天才加盟。"小喆子,你来我们公司吧,那台湾人不错。以你的聪明劲儿没问题!"姜卫说。"我都已经跟我们经理打过招呼了,他让你去试试看。"
Work at home?这对我的诱惑很大。我现在很怕见人,尽管从前我也不是特外向的人,但现在却内向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最后老大很凝重的跟我说:"喆子,那个替你来拿电脑的小子是你朋友?说实话我看他不像什么好东西,你少跟他来往。"
我笑笑不说话。
"你看你,又这样,你怎么不长点记性,当初那个篮球队的瘪三害得你还轻啊?"老大酒劲儿有点上来,急了。
"我有分寸。"
"你丫就这么犟!"他无奈地摇头。他不知道,西敏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就像是他,王政,姚冬青一样的。
两周以后我去那家台湾公司面试,面试我的是个三十多岁,看来文质彬彬的男人。他问我为什么中途退学,我告诉他家里出事。他表示很遗憾,后来这家公司还是决定要我,但薪水很低。
这对我来讲已经很好,我不在乎生活上再对自己刻薄点。最起码这是一份正当职业,让我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太阳底下。
能得到这份工作其实谢荣跟于胜宇都功不可没。如果没有在他们那里学来的经验跟知识,我还是烂泥一滩。
时间越久,于胜宇的好就越鲜明。而他似乎有过缺点,可是早如尘烟一样被我淡忘了。只有那好让我刻骨铭心。
姜卫,冬青,王政和利平都对我很好,就像我从没离开过这一年多一样。他们也追问过我一年来的遭遇,这样的时候我就沉默。我不会跟他们说谎,但我也没法启齿。
其实我知道我渐渐的在跟他们疏离,在他们高谈阔论吹牛泡妞的时候;在他们回到学校占场子打篮球的时候。在这些时刻我更深刻的感觉到我早已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就算他们不介意,这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这一场切割较上一次来讲更残酷。身边再也没人来转移我的注意力,没人让我治疗;而那蚀骨的快感亦让我无法摆脱。
我害怕在夜间想起从前跟于胜宇的欢爱,在回忆中让我那刻骨的相思发挥到了极致。从身体里向外延伸的寂寞和从胸口开始扩展的麻痒简直快把我逼疯了。
我需要,我需要!
我需要疯狂的欢爱来遏制那万蚁攒心的折磨。
我的电脑就现在来讲已经很落后了,不过对我来讲完全够用。为了排遣寂寞我常常夜以继日的编程、调试。后来--一个项目完工后姜卫告诉我千万别再这么做。与我同组的员工都受不了我。我这么做无疑给别人太大的压力,而这些是我不懂的,我没有跟同事相处的经验,更何况这样的网络同事--我压低了进度,用大片的时间上网,在同志聊天室里逡巡。在这里我学到了新的东西--网上做爱。不必面对着面,我们用文字或者语音传递着赤裸裸的情欲。但这些对我来讲远远不够!我渴望那真真正正的抚摸,进入。那时我已经知道网上流行着一种关系叫做419。这让我蠢蠢欲动。
我跟同事的关系并不太热。不只是因为初来乍到就给人抢饭碗的感觉,还因为我很少参加老总组织的休闲活动。老总为了联络员工感情,总是三五不时的组织些旅游什么的。他选中的地方,恰恰是于胜宇喜欢流连的场所。因此,我总是选用各样的借口逃开。姜卫不只一次提醒过我这样不好,可我就是没办法投身其中。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觉我的性向似乎一眼就会被看穿,随之而来的是轻视和排斥,就像我在学校里经历的一样。
我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电脑后面,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我,看到我的肮脏。
只有在自己的同类面前,我才感觉不到那么大的压力。唯一能与之分担烦恼的是西敏。但他却极少来找我。我知道他虽然看来粗糙,但其实骨子里是个很敏感的人,他当然看得出来我大学同学对他的蔑视。对待这种态度的人,他一向都很尖刻。但这次看在我的面上他没有那么做,所以,他选择远离。他也不想给自己带来伤害。
我也极少去找他,开始是因为怕撞见于胜宇。我没有把握他会不会放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心底是否希望他放--但至少我目前不想惹麻烦。后来西敏也开始忙碌了起来--他听说在某地学车买驾照总共才两千多块,想赚了钱就回家开车--找他他也常常不在。因此,我基本的活动范围不超过我租下的房间。
那是一个周末,有人重重的敲门。
我知道只有王政会这么做。他在大学就是这幅火爆的样子,工作了依然没有收敛。
若是从前,我会给他一付我家钥匙,但是现在我没这么做。我害怕在我自慰或者其他不堪时刻他忽然闯进来。我现在已经跟从前不同了,只是前面的刺激满足不了我。他虽然明知我是个gay,但这样视觉上的冲击我没有把握他能不能受得了。对于这样的自己我很悲哀却无能为力。我就是个该死的同性恋。
我去给他开门的这短短几秒钟,他就已经不耐烦了。
"喆七~~~~~~~~~~"他叫道,"穿衣服打球去!"
我在寝室行七,他们经常这么叫我。
我给他开了门,然后告诉他我不去。
"为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问。
"我近来身体不太好。"我说。
"不好才该去练练,老弟!"他不客气的在我前胸拍拍,后背拍拍。"我看完全能胜任后卫嘛!走,走,大家等着呢!"
"我手头还有项目......"
"你少唧唧歪歪的,两个小时能要你命啊?!"他抢进门来,把门一关。"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不懂......"
"你不懂什么啊?!你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是干嘛呀!咱们是啥样的兄弟!"他一边说,一边气鼓鼓的坐在床上。"我听老姜说你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着,明天出嫁啊?"
"......"
"你......你让我说你啥!"王政指着我又跳起来,"当初你在学校篮球场救过我一命呢!你不把我当兄弟?"
他说得太夸张,哪有那么严重。
王政是典型的东北大汉,实在又火爆。刚进大学的时候谁都知道不惹朝鲜族的学生,不沾大四的边儿。偏他一人不听。
我们寝室个个都喜欢篮球,周末下午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来一场。那天下午王政起的早自己先跑去占场子。等我穿好衣服跑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和几个大四的混混打起来了。
他很傻,从不知到敌我悬殊这个说法儿。要打就动手。
当时跑回去叫人已经来不及了,我给寝室打了个电话就冲上前去助拳--后来他们说我也一样傻,那种明显的劣势还敢往上冲。
后来我俩被打得挺惨。从医院出来王政就对我说:"喆七,今儿你救我一命,今后水里火里,只要你一句话!"
我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王政却是个受之点水,报以涌泉的人。他一直对我很照顾,哪怕是知道我是同性恋之后,哪怕大多数同学都跟躲避瘟疫一样的躲避我时,他仍然敢在送别时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敢挑衅的看着远远的围观者。
我仍记得,那天早上我把带不走的书本跟衣服抱到操场,一把火烧光。我坐在火堆旁边,冷冷的看着。不时的有人走近,探个头发现是我时,"嗤"的就消失了。姜卫是先过来的,然后是薛强--我们寝的老四,接着就是王政。他告诉我冬青跟利平正在缠着保卫科的干事。"保卫科真他妈傻B,"他说,"打群架从来没看那些傻B干事这么积极过!"
"差不多该走了,"姜卫说,"你办的休学是吧?明年还要过来念呢。临了临了别再惹事,回家安顿好了捎个信,哥儿几个都担心呢。"
他们不知道,我就没打算回来。而且,我摸了摸兜里的火车票,我也不可能回家。
"好了,"王政拍了拍我的肩膀,"走,送你去车站!"
"不用,出门就上公车了,而且我也没带什么。"我推开他,"少离我这么近,你不怕成同性恋啊!"
"怕个屁!"他用力的拥抱着我,"别忘了,你是我王政的兄弟,啥时候都是,一百年不变!"
用他的话说"我是流氓我怕谁?" 不服气?好啊,动动拳头看!
那个,就是王政。
现在王政站在我对面,用深沉的、探寻的目光看着我。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极其罕见,我不能不为之动容。
"你想知道什么呢?"我问。
"是不是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让你变得这么乖戾。这段日子你在做什么?"他缓缓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