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歌————律香川

作者:律香川  录入:11-25

坐卧在颠簸的马车里,把融入锦绣山河之间的神智拉了回来,雁归来开始第千百次地考虑著脱逃的计画。
一直是在满是植物的道路上奔走,带著雁归来这样一位医术高手,龙瑁的目光根本是片刻都不敢离他,生怕自己一个闪神,雁归来就找到了十香软筋散的解药。再加上两人一路上都是日出而行日落而栖。雁归来完全想不出可行的计策。
三山五岳,数月之内他们就已全部攀过。
陡而险的山峰,在龙瑁原本的计画上是没有的。
可是计画不是结论,总有改变的可能。可能性的存在,只因为他偶然间注意到了雁归来眼底的欣喜。
小小的无名山上的日出景,天色仅仅微明,他还是注意到了雁归来的喜悦,发现了他欢喜地望著天空的表情。事实上,所谓的欢喜,不过是平日僵硬的脸便得稍微柔和了一点。
所以龙瑁就懒得理会什麽危险不危险了。
没有尽头的旅程已经使他明了,即使好好的活著,雁归来也从来没有,今後也很有可能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原本是那麽自信满满的人呢...现在,他所求的,甚至不需要雁归来爱上自己,只要他愿意原谅自己,相守一生便好。
即使不爱他...能够陪著他,也便足矣...
山上是自然不能用马车的,甚至连马都上不去。带著雁归来这样一个等於是半残的人,龙瑁当然是一路将他背上去。
龙瑁以为他是为雁归来好...他以为雁归来是喜欢山上的日出之境的...从嫋嫋的云雾间出现的一轮红日...
置身其中,晃若飞仙。琼楼玉宇,翩然若仙人。此等开阔的意境,雁归来怎麽可能不爱。
可惜,龙瑁不明白。哪一个男人愿意教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背著登高望远?纵使寻常人也是不堪忍受的,更何况是高傲如雁归来者!
可以称得上是卑微地讨好著他,龙瑁所见的,却是雁归来一日比一日冰冷的侧脸。
没有终点的努力,看不到尽头的感情路途。
离开幽州已近半年,本来坚信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人终是渐渐的开始思索盘石是不是真的就无转移了。...或许,他应该坚持守得云开见月明呢?
好累。
究竟要什麽样的代价,那个总是在自己前面走著的人才肯回头看自己一眼呢?明明身体近在咫尺,他为何觉得那颗心正飘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温泉水滑洗凝脂。
在朦朦胧胧的一片水雾间,龙瑁出神地看著正在沐浴中的人儿白腻的肌肤。
他是习武之人,目力耳力本就强於一般人,何况他窥视著的还是现时连一般人的体力都及不上的雁归来。
水气氤氲。江南的冬天虽比不了北国的寒冷,但这山间的阵阵北风还是很有些刺骨的。泡在温泉中的雁归来,难得的摆脱了龙瑁独自沐浴著。离开了他人的视线,他简直是乐陶陶地玩著水。
不记得上次如此放松是什麽时候了。自从龙瑁带著他出行,虽然可以游览天下美景,但只要转过头来看到身旁的人,就算是再好的兴致也便败光。
时时对他处处防备,还要伺机准备逃跑,这半年间雁归来的精神一直都是处於紧绷状态的。惟有沐浴的时刻,才可得偷欢半晌。
弥漫著些许硫磺气息的空气...温暖的泉水...水面上便是透骨的寒风...泡久了,他竟昏昏欲睡了。
真的泡太久了...迷朦的想努力睁开眼睛,雁归来意识到自己正在沈进水里。
应该要叫救命吧...意识正在一点一点地抽离,他迷迷糊糊中还想著不愿向自己的仇人呼救。
从白色的雾帘中盯看著他轮廓分明的脸蛋,除了甜蜜,龙瑁心头更兼有一分苦涩。
眼见雁归来就要沈入水中,龙瑁才缓缓地向温泉走去。
如果他就此沈了下去,就永远都是我的了...留下他,总有一天他还是会离开的...只要一有机会...一直欺骗著自己,一直告诉自己会有办法使他心甘情愿地跟著自己...可是如今...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不如就让他沈入水底,就此永归自己。
自己会用心脏,为他制造出天下最好的坟墓...
好痛。一阵悸动,龙瑁飞快地奔向泉水把已昏迷的雁归来拉出了水面,不顾冬寒将湿淋淋的人儿永入怀中疯狂地亲吻。
那大概是他们最激烈的一次吻。恣睢著自己的感情,龙瑁放纵著自己依本能去行动。
他现在还不能思考。好可怕,就在刚刚,就在一瞬间,他差点就永远的失去了怀中的温暖。恐惧指示著他用身体去证明雁归来还没有死。
仍未清醒,雁归来被龙瑁身上的硬物咯到,发出了难过的呻吟。
这是...
眼睛一亮,龙瑁把手伸入怀中,摸出了罪魁祸首,那瓶向船娘买来後一直都没有使用的春药。
意识不清地,因为寒冷,雁归来本能的磨蹭著他的衣服,渴求更多的温暖。
倒出一粒药丸,龙瑁眼明手快的趁著攀在自己臂上的人儿微张著嘴巴的瞬间将它送了进去。
不得不承认,那春药的效果真的很好。
头一回的,雁归来发出了甜腻的呻吟。青白的水云间,一切都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
被晨光照醒,对上昨夜狂乱的人深寒入骨的目光後,就特别的感觉到了昨晚的虚幻。明明不久前还轻颤著承受了自己的人,此刻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敌意。
从来没有像这般的觉得自己的挫败和无力。
龙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了,他的锐气虽仍在,当以往的年少轻狂,已几近被无常的世事磨光。
掩饰了心底的哀叹,他站起身来,把虚脱的雁归来抱到了温泉里,轻手轻脚地为他擦洗著身子。
把他一头浓密的发打湿,龙瑁的指尖深入发里,为他清理那长长的三千烦恼丝。
一点点的被搓揉著头皮,雁归来闭著眼睛,任他动作。
温热的泉水凝在发间,慢慢地变冷。唯一的温暖,来自龙瑁在头顶上缓缓按摩著的手。修长的指甲,滑嫩的掌心,在失去温度的脑袋上蠕动著,使得一缕缕白色的水气不断从雁归来的青丝间嫋嫋升起。
仔细地为他擦干了乌丝,龙瑁小心著不要碰到他的伤口,为他整理好了衣衫。
接著,又是再次地上路。
走了半年多,行囊也有些旧了。过久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龙瑁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因此,他开始顺著水源走。
──有水源的地方,往往就会有人烟。
沿著一条溪流而下,龙瑁渐渐地觉得最近自己的运气实在是不怎麽好。穿山越岭,走了五天他才站在山顶上望到了远处的一座小小城镇。
目测了一下距离,他立刻在心底哀叫起来。
即使是练武之人,背著一个男子赶了好几天的山路,也是吃不消的。虽然负著的是他的爱人,又是因他的粗暴而受伤不能行走,但...没有人愿意,时时刻刻看到所爱之人彻骨的恨意...
筋疲力尽,龙瑁的脚步有些不稳。晃晃悠悠行走在山涧中,脚边就是悬崖。雁归来也不甚在乎,要是就此掉下,他一定会拖住龙瑁,同归於尽。於他,这是最好的解脱。
天不遂人愿。虽然身上被荆棘钩出了不少血痕,龙瑁还是顺利地将他带到了小镇上。
一路上这样的平凡城镇他们经过了不少,可像如此荒芜的也很少见。天尚未全黑,街道上便已完全没有行人。甚至连房屋都是漆黑的,犹如鬼都。
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几日的辛劳颠簸使得龙瑁无暇细想。
点了雁归来的穴道让他坐在墙边,他径自跨入了一所看起来像是客栈的房子。
屋里的陈设都覆上了一层薄灰,似是久未得人清理。
把两层的小楼上上下下地转了一圈,龙瑁只觉得一切说不出的诡异。
很正常的摆设。床铺上甚至还铺著白色的寝具。若不是覆盖於其上的尘埃,这所有的一切到都还算得上是不错。
唯一的不正常之处就在於,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一个人。
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个镇子简直处处透著怪异。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他魑魅魍魉,怕他不成?呃...不过说实话,最主要的还是他的确是很累了。
先去了厨房,掏出火折子生起了炉灶,他从客栈後院的井里打来了水烧著。接著便是动手去打扫了一间客房,为自己与雁归来寻了个安身之所。
弄好一切,他才停止竖起耳朵小心著听著门外响动的行为。
看来是没事。
步出客栈,龙瑁解开雁归来的穴道,扶著还有点血气不顺的他登上了楼梯到房间里歇息。
然後,他很快又封住了雁归来的穴位。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可不想让雁归来找到机会逃跑。就连逃离的可能性他也不愿给他丝毫。
轻掩上门,龙瑁放心的下了楼,准备去探看一下这奇异的小镇。
提气出门。兴许是有点累了,总觉得血气流动的不是那麽顺畅。
...?
已经变成了深褐色,想必留下的时间不会很短。
抠下一块放到鼻前,龙瑁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
──这血迹,应该是十日之内的。仅仅十天,为何这客栈便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心念微动,龙瑁提起真气很快跑遍了镇子。
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所有的房子都没有灯光。
难不成,此间还真是鬼镇?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龙瑁只觉得冷汗直透心间。暗道不好,他急忙折返回客栈查看雁归来的状况。
途中,一阵浓浓的异味却教他停下了脚步。
像是肉类腐臭的气息...
循著异味,他走进了一条小巷。
的确是腐肉。
撑著粗糙的墙壁,龙瑁无法自制的干呕起来。
好恶心。他还是头一遭见到腐烂的尸首。
即使是在冬日,江南温暖的天气还是使尸体腐败了。从那人的衣物来看,应该是个流浪汉。
但是...糟了!惊呼出声,龙瑁不妙的预感突然生出。
推开最近的一扇房门。所见果然如他所想。──这镇子不是没有人,而是都死光了。
都没有明显的外伤,而且死去的时间应该也不没有多久。因为除了刚刚的那名流浪汉,其它的尸首都还没有变质。
一切都越来越怪异。为什麽这小镇上的人竟似一夜齐齐暴毙?
眉间紧锁,龙瑁不解的再次检查了几具尸身,却发现了相同的梅红斑点。所有的秘团,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不妙还没有叫出口,龙瑁就发现自己竟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力气。
不好,刚刚自己想都没想的就碰了那些尸体...之前也接触了客栈里的东西...还好,把雁儿抱进去之前用开水把那些器具都烫过...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瘟疫。
「惨,这病来真是来势汹汹。」苦笑著,龙瑁向镇子的出口走去,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到其它的城镇找点药。
这镇上是想都不用想了,若是能治,镇上的人还会全都死光了吗?
远远的,就望见了出口处把守著的大批官兵。试著运了运真气,龙瑁无奈的发现身体此时竟时完全不听自己使唤了。
罢了罢了,想想自己若是死了多少还可以博得雁归来一笑,龙瑁简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呵呵,到还真是天妒英才。从来没想到自己竟会是此等死法。」
算了,现下的自己是没可能冲的出去的。自己死了不打紧,别白白赔上雁儿一条命就好。
返回客栈,瘟疫似乎已经开始在龙瑁体内蔓延了。
颓然地坐在雁归来的房外,他庆幸著自己点的穴即使是普通人躺几个时辰也能够冲开。
方才雁儿没有接触到不洁的东西,只要现在不和自己相处一室,应该不会有什麽问题才是。只要他武功一恢复,城门边那几个小喽罗根本不在话下。
重新烧了水,龙瑁把装著十香软筋散解药的小瓶子在里面浸了一会儿,还小心地没让水进入。
迟疑了半晌,他解下所佩的青霜宝剑,也放入了翻滚的热水中。
回想著雁归来所授采来了几片可以勉强防止疾病传播的草叶,龙瑁用叶子包起药瓶和剑,将它们放在了雁归来的房外。
「再过片刻你的穴道就会自然解开。十香软筋散的解药就在门外,服下它,你便自由了。」停顿了半晌,龙瑁继续轻轻说道:「今後,我不会再去打扰你。」
真的是不会了,即使你想要,我也只能在阴曹地府地看著你了。
说完这番话,两个人就真的再无关系了。就算雁归来想要报仇,也不会挑在现下。他不傻,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他不会贸然行事。也亏得这一点,否则他要是来杀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染上了瘟疫,就要给自己陪葬了。
房里的人没有回答,龙瑁知道他是在怀疑,更多的是因为不愿理会自己。
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让他也白白送死。
「死还真不舒服。」
病发作得极快,只几个时辰,龙瑁就已无行走的力气。倚在墙上,他略感悲伤地望著对面不知何时灰打开的门。
现在这个位置他看得到雁归来,雁归来却很难看到他。看他最後一面,这地方无疑是最好的了。
没想到自己会死的如此之窝囊加莫名其妙,龙瑁暗暗地後悔著,也许是自己强迫雁归来太多。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壮志未筹身先死,人都还没被我追到呢...」
无奈地笑起来,他等待著雁归来出现在视野的那一刻。
看他最後一眼,然後做的像个真正的男人,从容赴死。
第九章
伴随著吱呀哦一声,木门缓缓地被推开了。放在门前的东西,紧接著就被拿走。
意识有点模糊了。也许只有一柱香的时间,也许间隔了一半的夜晚。总之,等到龙瑁会过神来时,一个俏生生的人影就已立在他面前。
也好,大家一起死。你不属於我,但是请也不要属於任何人。
闭上眼,他静等那一刻的来临。
突然地睁开眼,面前已无人息。
果然,还是太过於心慈手软。现在没有杀了我,也许你会後悔一辈子。即使如此,请你活著。至少要比被我强留在身旁时活的快乐。
还没来得及对你说抱歉。
苦笑著,龙瑁感慨著自己竟有这般多愁善感。果真是其人将死,其言必善吗?
意识正在慢慢脱离身体。
也好,死得无声无息,不会让人悲伤。
其实也不会有人悲伤。
这辈子做人做的太失败了。除了小绿草会难过几日,世上的人大概都只会抚手称快吧...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夜凉如水,倚著毫无生气的冰冷墙壁,龙瑁没有犹豫地阖上了眼睛。
久久的,却不闻动静。
龙瑁再次睁开双眸,立刻便对上了雁归来深邃的瞳孔。
「为何是我?」
淡淡地语气,如同在谈论天气。
衣袂带风,水华似的月光下,飘飘然有若仙人。白瓷雕琢而成的素面,也被薄薄地镀上了一层银纱。
美的一如既往。
「因为这张脸?聪明如你,怎麽会不懂玉树後庭花,花开不复久的道理。我年已三十,又能有几年的看头?」
夜很暗,但是凭著记忆,龙瑁仍可以看到他的眸子。一双那麽透明,那麽深邃,那麽晶莹剔透的眼睛。像潭水一样清澈,却深的看不到底,又美的教人直想沈溺其中。
把自己溺死在这秋水中吧...如果,能够回答「是」该有多好...
自说自话,雁归来并没有等他的回答。
「你是幽州王,年少有为英俊无双,想要什麽样的人你得不到,为何偏偏是我?只要你想,天下的绝色女子便会任君挑选,为什麽要我?」
这种问题,你要我如何回答...还是动手吧...总比自己剥开心,却只能见嘲於你的好。
憔悴的笑著,他不想雁归来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这世间美人无数,可是你只有一个。雁归来只有一个。」
突感杀气,龙瑁抬起了方才不愿暴露自己内心而垂下的头。
「所以你杀了月盈,毁我一生?」
都是自己犯下的罪。仗著年少轻狂,他究竟做错了多少事?如今所爱之人恨不得对他啖血食肉,这一切,都是报应!
唇边勾勒出一个豔丽悲哀到恍惚地微笑,龙瑁望著对面的墙壁,等著眼前人手起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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