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知恩勾结朝廷,引来大患,例罪自裁!而后,涣海门与图氏一门便再无瓜葛,恩仇两清,互为陌路!"
话毕便拆了指上长长尖尖的镂花护指,反手迅疾地刺入前胸,只见得图知恩眉目间扭曲了下,捂住前胸再使力一掰,染血的手指竞是把那护指给生生掰了断来,她低垂下头颅来,抖抖颤颤着手扔掉了半截护指,喷吐出一口血去,慢慢地软倒在地。
众涣海门人又是一惊,季彻瞠目以对,怔怔然惊骇住,玉袖闻言身子跳了跳,却被身旁跪着的沁竹拉住,紧紧的挟住肩胛腰侧,动弹不得。玉袖回头对着沁竹的方向,伸手抓住他的衣物料子摇了摇,开口,吐出几个混沌不清的音节来,却连不成意,又被沁竹抓住手拉下来,握着玉袖的手,捏得骨节处范出白色来,却还是未发一语地,拖了玉袖行着奴礼恭恭敬敬伏地领命,语音颤动不已。
那地上本自趴伏不动的崔于却突地使力挣脱了身后僵愣住了的涣海门人,拍地而起,向着图知恩的方向冲来,却被众涣海门人们提刀挡了住。对峙间,却见得那趴伏在地上的沁竹慢慢地躬身而起,拢手入袖转回身来向着崔于的方向,他脸色苍白,却平眉,展目。
"崔大人还请莫要再相与难!然,便是逆天!我图氏沁竹也一定会力拼到底!"
姿态恭恭敬敬,双手间却是祭出了两弯寒芒。崔于紧紧地拢了眉峰,看了看左右剑拔弩张的涣海门人,目眦俱裂,唾出两口来,咬牙。
"图知恩!!你竟是宁死也不从我!!"e
"崔大人,你还是请吧!带着你的朝廷爪牙们,滚出这里去!!"
季彻虚弱的声音也自响起,他柱着手中铁器,身体摇摇晃晃却也是坚定非常,身边靛衣男人与一众的魈阁众人同仇敌忾,架势而立,带头跟着吼出朝廷的人滚出去,渐渐地便有了声势,整个大厅内四处俱都响彻起来。
玉袖听着周遭的动静,又再慢慢苍白了颜色,他身体止不住的抖抖震震着,趴下双手贴着地面向着依稀中图知恩的方向摸索过去,沿途被混乱的涣海门人踩了手脚,撞到在地,半晌,又再撑起来,慢慢趴伏而行,不小心摸到了涣海门人的腿脚,却被踢开,滚倒在一边,四周渐渐地便嘈杂起来,不理,慢慢撑起来,再往前爬去,摸到地上扔掉的利铁,割伤了手,摸到一旁侧倒的木椅子,绕过去,自木质光滑的板面间摸到了软料子,摸到了手臂柔软,摸到了地上散乱的发质,摸到了鼻间微弱的呼吸,不由得便呛出了哭音,颤颤抖抖着爬上前去,再顾不得什么男女之仪,摸索着抱起图知恩语息微弱,却还尚留有温度的身体。
......沁竹吗......从简......
......玉袖?......玉袖......玉袖......呵呵,小长生......知恩改不过来了,就唤你作玉袖,可好?
玉袖啊......玉袖,来世,你再做知恩的弟弟,可好?0
玉袖啊......玉袖,来世,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小七,十一,还有你,可好?
玉袖啊......玉袖,你看知恩身上这红色的衣衫像不像新嫁衣?你说像,可好?
玉袖啊......玉袖,来世一起玩游戏,知恩要穿着大红的袍子扮作新娘子,你扮新郎官,可好?
玉袖啊......玉袖,你就娶了知恩吧,可好?
玉袖啊......玉袖......
玉袖......眼睛......对不起......
玉袖抱着图知恩渐渐冰冷的身体,双手抖动着抚上图知恩的脸,摸摸索索着轻轻拍动,口唇间不停的开开合合,一下又一下发出些单音节来,却被嘈杂的声浪尽数盖过了去,什么都不闻,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他的眼帘处流落些稀释了的血色水滴,顺着眼睑脸颊慢慢起伏,收折,聚拢,再掉落到图知恩的脸上,四周围越来越混乱,只闻听得打斗声,争吵声,推搡声,斥骂声,俱都已经不具意义。整个厅堂中,拥挤作一团的人群边,只留下玉袖拥着图知恩的身体,坐倒在一室的昏暗里,他脸上纵横过道道红红浊浊的液体,划出的轨迹交错了光影,黯淡了天地。
人生如此,
浮生如斯,
缘生缘死,
谁知,谁知?
情终情始,
情真情痴,
何许?何处?
情之至。
--《青蛇》
去途
玉袖抱着图知恩的身体,半跪半躺着倒在地上,却突地被一双手拖起,他还发着低热身体虚软无力,双手间一时失力未有抓得牢,便致得手上原本怀着的图知恩掉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嘭嘭的声音来。他低呼一声想要伏身去摸,未及,又再被提拎起来,拉着闪躲过几下,远离出数步去。
"少爷!"
沁竹闻言止住了身形,稍顿了顿,慢慢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姬从简。
"请少爷带上从简!"0
沁竹眼帘浮了两下,转眼看了看姬从简身后还在打斗中纠缠不休的人群,未发一语,微点了下头,便又再抱拖着玉袖稍有挣扎的身体小心翼翼着贴墙,尽往暗影深沉处行去。他将角落的檀炉踢了踢,又向着墙壁面上工整的纹理处伸指一按,带着姬从简绕过一根墙柱,撩开自天顶直坠而下的挂帘布幔,抖着玉袖钻进其后露出的仅供一人行走的窄道里,听见呼声又再停住,退出窄道,回过头来。那季彻大叫着站住,推开挽扶的靛衣男人自人群中脱身,往着这边奔来,却至半路便腿脚无力着软软跪下,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支撑着地面,唯脸孔抬起虎目大张,向着这边说着什么,又被身后跟上的靛衣男人扶起谏言几句,季彻拢住浓眉一挥手打断了靛衣男人的话,拉拉扯扯着又再向这边行来。
沁竹将脸色峻白的玉袖交托给姬从简,催促着钻进了窄室里,他回手挡过几个涣海门人的截击,闪身进了窄道关上了机关。
窄道里只有一条路,长长的廊道弯弯绕绕着延伸,自顶上栏窗里透过的微光照进看得见烟尘飘浮,一路的蛛网密布封住了前进的路,半掌大小的蜘蛛盘伏其间,在不知何处透过的凉气氤氲下,腿脚上见得着凝聚的水珠,跟着蛛网起伏摇摇荡荡。
姬从简拖着玉袖,一边疾行着一边言道长生别怕,哥哥带你离开这里。他奔走在前面,一手伸向前方,不断地撕裂了前方阻道的蛛网,抖落爬上身的蜘蛛,一手向后牵着玉袖的手,拉着往前跑,每隔着一会,身后就会传来轰轰的声音,激得脚步更加奔忙。玉袖被拉着,跌跌撞撞,他看不见路,脚步不敢迈得过大,却又被拖着大步得向前走,脚下踩着平直的板面,偶尔却也会踩到软物,传来些咯咯吱吱的微小破裂声,再踏出时,便脚下打滑着摔倒在地,挣扎不起。姬从简停住脚步,倒退着回来扶起急喘不已的玉袖,轻轻说着摔痛没有再忍耐一下云云,将他身上的衣服上上下下的拍打几下,又再拉着前进,跑出一段路去,却一头撞上前方的门板。
姬从简停下脚步来,抚住额头立了会儿,伸手向前左左右右的探寻一下,又忽地放开了牵着玉袖的手,双手齐用着在前方的门板上摸索,无果。玉袖伏坐在地,软软地靠着墙角壁面慢慢地平着喘息和咳嗽,他抬着抖抖震震的手抚了脸上湿意,沿着眼眶周围轻轻按按压压着,却还是扭曲了面目埋下头去。半晌,姬从简也贴着墙角坐下来,怀了玉袖的肩头靠上臂膀处,轻轻的拍抚着玉袖的肩背。
"长生别哭了,眼泪对伤口不好。别怕,哥哥在这里陪你,等少爷跟上来咱们就可以出去了,别哭......"
细言宽慰,间或说了些小时的趣事,将来的展望,小桥,流水,人家,说过了许久,却只见得廊道内渐渐昏暗的光线,仍是未见着沁竹的身影。姬从简站起来,仔细着听了听,四围里一片静寂,只有玉袖的呼吸声起起落落着。他拍了拍玉袖摸索着伸来的手,牢牢地抓了住,抿唇想了想,终是拉起玉袖让退得开些,自已行上前去正对着那阻路的门墙,运气积息平掌拍出,廊道内抖了抖,晰晰沥沥震落下些零碎物件来,砸落在玉袖姬从简的头上身上,玉袖扶着墙壁在摇晃间又再跌落到地上,翻过半圈来。待得震动停止下来,姬从简行上前去仔细着确认了下,那阻路的板墙却只是裂出了明明白白的裂痕,却仍是未有打开,不由得怔愣得了住,稍倾,又再运气积息拍掌上去,廊道内剧烈的震动间,那面板墙终是发出了叽叽嘎嘎的声音,碎碎断裂开来,却自那破口处冲出大量的泥土,顺着姬从简前伸出的手臂散落,他惊得猛退出一步去,踩到了玉袖的手臂,忙伏低身体把玉袖扶起来再退出几步。
泥土流势不减,渐渐淹没了前路,巨大的土堆堆积起来,随着身后不断涌入的泥土气势越冲越远,向着姬从简玉袖站立的地方堆来。姬从简抱住玉袖再向后跳出数步去,看着眼前越堆越多的泥土束手无策,正自惶惶间,便见得一抹寒芒自身边闪过,打向眼前泥土冲刷下的墙角壁面的一点,斜插了进了,发出些闷闷的金属碰撞声来,瞬即就被冲下的泥土埋了个干净。
沁竹拉着姬从简的身体再向后退出几步去,让出了廊道的空间,那冲出的泥土再堆过几寸便见得来势渐弱,慢慢地停住了势头,随着墙面间隆隆的声音响起,又渐渐自堆高处向着后方坍塌下去,待得塌至膝前时,便见得微光闪现,那泥土堆尽破碎的门板后又露出一条稍宽得些的廊路来。
沁竹引着姬从简与玉袖爬过了半膝高的土堆,走过廊门,再摸着墙面开了个机关,扯开眼前挡住视线的蔓草腾花,顺着露出的山洞弯路走了出去,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再回过身来看着身后的姬从简与玉袖。
姬从简抱着玉袖的肩拉向自己,一手扯着袖子轻轻擦拭着玉袖脸上的污迹,或而轻言细语问着眼睛的情况。玉袖步出洞口,在充足的光线照射下便见得形容狼狈,脸上原来透着的血色泪痕药膏,混出道道颜色怪异的污浊,合着散落下来的鬓发裹住一团贴在脸上,他的眼睑处肿得厉害,撑起了皮肉鼓鼓囊囊着,把下眼睑处的血肉翻了些出来,软肉间浮满细小的血丝,贴着上眼帘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他发着低热双颊间微有些粉,惨白了唇色努力开开阖阖应着姬从简的问话,却还是只能发出些单音来,词不达意。
沁竹眼光黯了黯,向着玉袖的方向躬身福了福礼。0
"公子,沁竹今后不能再跟着公子照顾左右,在此一别再见怕是无期,还请公子多多保重。"
玉袖怔了怔,伸手向着沁竹的方向摸了摸,开口,却无声,只自喉间发出些气音来。姬从简忙开口出声唤道少爷,却被沁竹摆手阻住,只得又闭口不言。
沁竹蹲下身子捉住了玉袖伸来的手,另一只手前伸着顺了顺玉袖散乱的鬓发。
"沁竹始终是图家人,不能跟你们在一起,长生身子虚弱,不可能经得起江湖的大风大浪,十一走了,如今姐姐也走了,沁竹不想再失去任何的血亲。长生,你姓姬,你不姓图,图家的恩恩怨怨与你无关,以前没有,今后也没有,记住了?你这辈子就姓姬,把涣海门都忘了吧,好好的过日子,沁竹在远方知道还有个亲人好好的活着就好。"
话毕又再转回头来向着姬从简的方向,微福了个浅礼。
"姬公子。"
"少爷别这样,从简担不起......有何吩咐你就说,从简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沁竹看了看姬从简,慢慢自怀内掏出些小瓷瓶来塞了过去。
"这是药,合着清水稀释了,再倒进米面搅作糊状敷在眼睛上,一日一换。这种的内服,一日四次,早晚各两次。"
他捏着玉袖的手牵到姬从简的手边,姬从简伸手紧握了住。
"长生就,托付给你了。"
"少爷......"
沁竹站起身来再向着姬从简与玉袖的方向深深地见了个礼,便转身一扫衣袖,大踏步离去,未有回头。
玉袖靠在姬从简怀里,听见声音挣扎着欲起,却被姬从简牢牢地捉了住固定了身体,他开口发出些啊啊呀呀的声音来,在林木森森间环环绕绕,却仍是词不达意,只惊起了些飞鸟扑扇着羽翅清脆地叫过几声,飞得远了去。
沁竹提气纵身几个起落间便是数丈的距离,慢慢消失在绿叶遮罩的山峦肠道上。姬从简抓着玉袖挣扎不休的身体,坐在洞外一角平地处,看了看来路,再望了望去途,扶起玉袖的身体,慢慢地往与沁竹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林雪
风呼呼地刮着,天上云团层层叠磊,颜色黯淡着遮住了天光,稀稀拉拉零落着些雪碎,至晚时分,渐渐飘起了鹅毛大雪,压得松枝都弯折了腰身,枝面上铺展开的针叶上,落雪越积越厚,把细弱的枝身打压得弯弯垂下,忽地便啪嗒一声整个俱都崩落到地面,摔了个粉身,而那卸下了一身重负的枝条,又再挻直了腰身,傲然向天。
玉袖低着头坐在木屋子中间的粗布垫子上,拿着稻草拧细,根根缠绕,慢慢地搓成草绳,待得搓到了绳头,便从身边堆着的稻草堆中又再捻出一根来续上。屋子里摆设简单,便连桌椅也未见得,仅角落放着个炭盆,里面的木炭烧得透亮,边上下层的一些已经灰白,热浪的余息把整个木屋烘得暖洋洋的。再离着几步便是内室,洗得浆白的土布帘子下没有门栏,石板地上平平展展越入,被帘子挡了不得而见其物。
玉袖不时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听动静,稍倾,又再继续收心凝神慢慢地作着手上的工作。他盘起的腿脚上盖着层灰灰的薄裖子,裹了两端膝头绷了,只中间兜住的地方凹下一处,上面散乱堆着些搓好了的草绳,几处绳头掉到地上,形格工整。
大年刚过,上染的货商摊贩还没有摆出来,行人稀少,街上冷冷清清一片。姬从简起了个大早,带着玉袖编好的草鞋,背上自制的木货工具赶早进了城里,至酉时仍然未归。玉袖把手中的干草打个结放下,微偏着头静了会儿,门外风雪呼呼作响,吹得两扇门板啪啪着叽叽嘎嘎,他拿下裖子上已经编好的草绳,把腿上的裖子提起来叠放到一边,闭着眼睛摸着地板立起身来,慢慢地向着门的方向走去,行至门边,抬手抚住门板身体前倾,把侧耳贴靠上去不动了,稍倾,又再垂下头扶门直呼出一口气来。
玉袖低着头在门边站了会儿,回头将地上的物什,未及编好的草绳细细地拾缀好,再转身换个方向撩开布帘子进了内屋,隔不多久端出了快要冷掉的稀粥馒头,摆放到屋角的炭火盆边,间中手指被滚烫的盆沿烫到赶紧放进嘴里啜了啜,却也还是把手中灰扑扑的土碗放得好了,尽量靠近盆沿,这才放心的去做其它。他数着墙上的凹凸,慢慢又再行至拿木条封死了的格窗边,探头听了听,稍稍过得一会儿,干脆便转过身去,把背靠在了墙上,立住,便如此过了许多时候,方才展眉松口,踱至门边打开了插着的门栓子,迎入一身风雪的姬从简。
姬从简斜背着木工工具,戴着宽大的斗笠穿着蓑衣,蓑衣上面的积雪在进门前已抖落干净,仅剩斗笠上还扑着些溶雪,也在进门后抖到门外去,才递给迎上来的玉袖,他转身关上木门别好栓子,弯腰在门栏边上扯掉了脚上套着的濡湿草靴,便穿着布鞋跨进厅室,走至角落处的炭火盆边,把身上微湿的袄子敞开个豁口来,盘腿坐下,看见炭火盆边摆放着的碗碟,自松了眉间紧拢出的褶子,伸手端起热呼呼的稀粥馒头开始吃起来。
玉袖没有自姬从简手中接到未卖掉的草鞋,很是有些欢喜,他挂好了手中的蓑衣笠帽,又再搬出了刚刚拾缀好的稻草和编至一半的草绳,在屋内选了个地儿,坐下来细细地搓起来。姬从简吃完饭收拾好了碗,行至玉袖身边看了看,也跟着盘腿坐下来,玉袖停了手中活计微微地侧过头来向着身边的姬从简。
"明天一早,就再搬到别处去吧。"
玉袖怔了怔,开口张了张却又闭上,只嘴角扭了扭便低垂下头颅来,两手握着未打结的绳头松散了开去,也不理会。
姬从简抬手拿掉玉袖头上的粘上的松针,抚了抚他的头,扬唇轻笑了出来。
"你这个小脑袋别想太多,只是换个地方住而已,凡事有哥哥在,天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