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注意到徐久纪的失常,皇晏钧手里端著那碗粥递到他的面前,心里兀自担心著自己方才的叫唤,不知会否再度引起他的不满。
只见徐久纪怔怔的看著他手上的粥片刻后,便一言不发的伸手接过,默默的动手搅动著碗内冒著热气的咸粥。
“找我?”
一脸狐疑的看著门口皇昕聿派来唤他过去的兄弟,皇晏钧的心中免不了有些奇怪。
“你说大哥在找我?”
“是的,主子在书房里等您,请二少尽快过去。”
传话的人恭敬的微低著头木然的说著,见状,皇晏钧下意识的望了望半坐在床头的徐久纪一眼后,才缓缓的说道,“我知道了。”
其实自那日在徐久纪房外恳求皇昕聿多给些时日让他休息后,皇晏钧已经十来天不曾再见过自家大哥了。
虽然从看守房门的兄弟口中听闻在前些日子,也就是徐久纪尚未苏醒过来之时,皇昕聿几乎是天天都会来此一趟,不过因为来的时间他不巧都正好离开或是有事不在,因此,即便兄弟俩人那时都是天天造访此处,不过俩人却不曾再遇见过。
又微沈吟了片刻后,皇晏钧才再次开口道,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离开了。”
关心的朝著没给他多大反应的徐久纪再次叮咛之后,即使心中对自家大哥突然的召唤感到些许疑惑,却也什么都没说的就跟著来传话的人步出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刻,徐久纪手中拿著汤匙的动作也悄悄的停了下来。
就算他的脸上始终装著一付不为所动、毫不在意的模样,可是当皇晏钧终于步出房间的时候,他的动作却还是忍不住泄露出自己好奇疑问的心思。
那天过后,接下来的几日徐久纪都不曾再见过皇昕聿或是皇晏钧,每日送饭来的,是前几日曾见过的那名叫小刘的青年男子;而每日为他换药的,则变成了一个有著灵巧手脚的老婆婆,而除了这二人之外,他没再见过任何人,甚至就连门口原本看守的兄弟也由原先的二人变成了一人。
原本,对这些事情他是不打算在意的,但是随著伤势的逐渐痊愈,他心里的疑问却也越来越多,即使自己实在是不想再对皇家的人、事、物有任何反应,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与疑惧,毕竟,自己总归还是身处于皇昕聿的掌握中,所以就算再怎么想不去在意…只怕也还是有困难。
看著老婆婆乾净俐落的为自己换了纱布且仔细包扎伤口,徐久纪终于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疑惑,语气有些别扭的故作不经意问道,
“呃…最近怎么都没看到皇晏钧呢?”
听到他的问话,老婆婆只是转过头笑容可掬的看了他一眼后,便再度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动作,彷佛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丝毫没对他所提出的问题给予任何回应,这让徐久纪不禁有些恼怒。
“婆婆。”
“…”没有回答。
“婆婆。”
“…”还是没有回答。
忍不住大了点声三次叫道,“婆婆!”
可回应他的仍是满室寂静,除了自己的叫声之外,其余什么也没有。
搞什么啊,连叫了几次都没反应,就算是不屑或不愿意和他说话,起码也表示一下嘛,真是的!
“你就算叫再多次,她也不会回答你的。”
正当徐久纪暗自拧眉嘀咕时,多日未闻却又记忆犹新的男声突然在房中响起,猛一抬头,就见皇昕聿手里端著餐盘,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口看著他,眼里不仅波澜不动更无丝毫暴戾之气,像极了当初莫君程尚未回国时自己时常见著的他,冷淡而严肃。
“皇…你来做什么?”
拚命的平缓自己因他的到来而急遽加速的心跳,徐久纪无意识的握住自己腕上的伤痕,战栗的警戒著。
扬了扬手上的餐盘,皇昕聿不冷不热的说道,“送饭。”
“送饭!?”
对于他的说词,徐久纪压根儿就不信,只见他睨了皇昕聿一眼,脸上露出了凉冷笑纹说道,
“你会特地为我送饭!?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隐含讥讽的措词明白的显露出他的质疑,毕竟,要皇昕聿这堂堂皇家主子来替他这个阶下囚送饭简直是比登天还难,再加上之前伤口被残酷撕裂的痛楚还太过清晰,因此,与其要他相信皇昕聿是专程来为他送饭的,还不如告诉他,他是来为他送最后一餐的较能令人信服。
闻言,皇昕聿挑眉看了徐久纪一眼,对他放肆无礼的举止似乎是不打算回应,只是把餐盘拿到他面前示意要他接过,谁知徐久纪却彷佛他手中拿著的是毒药般,光是紧拧双眉死盯著盘中尚冒著白烟的食物,但却怎么也不肯伸手接过。
见状,皇昕聿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后便默不作声的将餐盘搁在床头的矮柜上,然后习惯性的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表情无异的淡道,
“我怎么就没听他们报告,说你还不肯吃饭呢?”
话才说完,他随即又露出一抹若有意似无心的轻浅笑容看著他,眼中所含的戏谑光芒明显可见,像是摆明了就是要让徐久纪看到般的清晰明白。
“或者…你是因为怕我…”
“怕你!?”
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徐久纪一听见他这么说立刻便嗤之以鼻、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
“我想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不认为你还有什么地方是我该怕的。”
挑衅般的回望著皇昕聿的注视,徐久纪就算明知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真的对他还存在著那么丝毫片刻的惧怕之意,也执拗的硬是不愿承认。
因为那绝对不是因为眼前人的权势或是力量让他惧怕,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射动作、是一个无法解脱的魔咒!
他强烈的这么暗示著自己,死活就是不肯示弱,也不肯让自己承认对他残狠手段的害怕。
这与对方的家世背景、手段做法无关,只不过是因为被重要的人狠心背弃、残酷伤害,因此心中自然而然的生出了这么一股恐惧、一股惊怕,那是一种后遗症,一种让他感觉悲惨至极的后遗症!
只要自己一日放不下对他的情,那么这份恐惧就会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无法消散,直到他的肉身腐坏、直到他的呼吸停止之日方会消逝…
而这样的恐惧,不过是一种令人感到凄惨、感到悲哀的恐惧罢了,绝对不是对他这个人的畏惧,绝对不是!
乍闻他的回答,皇昕聿戏谑的眸光微敛,脸色更是明显不悦,才想开口说些什么好让他明白两人身份上的差距时,却不经意的瞥见了徐久纪眼中隐隐流露出的凄然神色而无法言语。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只见房中的两人彷佛互相考验耐力般的瞬也不瞬的紧盯著对方的双眼过了一刻又一刻,直到晕红的夕阳开始缓缓的沉入了山间、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逐渐的变暗。
“我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你的个性居然会这么拗、这么强,是和我分开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吗,还是你的性子本来就是如此?”
俩人无言的对峙了不知多久后,皇昕聿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话。
乍闻他这满含不解的问话,徐久纪的眉头不觉微微拧起,心中的警戒更为之提高许多,不语的脸庞深深凝住了眼前人的每一个细小改变,但对他眼里明显浮现出的纯粹疑问与好奇,心里却是一阵愕然。
“这次再度见到你,我发觉你有很多地方…都令我感到陌生,为什么?”
像似只是单纯在询问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般,皇昕聿此时的语气显得异常平静而自然,但他这般异样的温和,却让之前屡遭他毒手的徐久纪更为心惊,心里只道他不知又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了,可表面上却还是逞强的丝毫不退让,灵动的目光也仍旧紧锁住他的眼。
“我想这个问题…与你无关吧。”
冷漠和缓的话语,明白的划分出俩人的界线,对他不再狂肆的态度,徐久纪选择冷然相对。
“如果我说我想知道呢?”
“我没义务告诉你。”
“你没义务告诉我,但我却有权利知道。别忘了,你的命已经是我的,如果你的个性足以影响到我们往后的相处,那么我想,你有义务交待清楚。”
看著徐久纪的倔傲脸庞,皇昕聿微沉吟半晌后和缓的说道。只不过依旧平淡的神色,此时隐约有了抹强硬的态势;而看似淡然的语气,流泄出的却是不容反抗的命令。
“我的命不属于任何人,我更没有责任告诉你任何事!”
听著他把自己视为所有物般的说法,徐久纪的心中竟没来由的燃起一阵愤怒,让他气的不加思索便道,
“要死要活由我自己决定,你如果不高兴就杀了我,但是别想我会告诉你什么!”
徐久纪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皇昕聿的话如此生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气的究竟是什么,但就觉心里有一股怒气不断随著他的话而急遽窜升,让自己想不发都不行,因此才会想都不想的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但是被他这么不知死活的话一激,皇昕聿却是再也忍不住的心火上升,而原先已经平复的怒气更是再度被挑起,而且还有火上加油之势。
“你、你这家伙──”
只见他万分迅速的起身来到了床边,恶狠狠的一把揪起兀自一脸倔强的徐久纪咬牙切齿的看著他,表情难看的像是想把人给宰了般的铁青,但紧握的拳头却是怎样也落不下。
眼看著他怒气冲天的模样,徐久纪心里虽然害怕,但却仍是仰高了脸坚持和他对望,目光交会的瞬间,皇昕聿真的有种想乾脆杀了他好一了百了的冲动,岂料这念头才起,随即便被屋外突如其来的枪响给夺去了脑中的所有心思。
乍闻窗外枪响,徐久纪和皇昕聿顿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接著,皇昕聿更急步走到窗前神情严肃的往下头看──
“该死!”
暗暗咒骂了声,皇昕聿随即离开窗边朝著门口走去,原想至门口招人问问外头究竟是什么情况,岂料他才准备开门而已,房门却已被人给用力的拉开,然后就看见向来冷淡静默的湛一脸警戒的闪进房内,低声唤道,
“主子。”
“怎么回事?”
“是莫清泉带人杀进来了,他们火力强大,外面的兄弟只怕撑不了多久,请主子和樱快跟我走,我会保护你们离开的。”
“莫清泉?”
闻言,皇昕聿冷冷挑眉,眼中闪动著异常凌厉的光芒。
“那么,祤展背后的靠山就是他罗?”
“祤…”
乍闻皇昕聿口中吐出之人名,湛的心中不禁窜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主子,您说的祤展是…堂少爷吗!?”
“哼!果然忍不住了。”彷佛不曾听见湛的话般,皇昕聿迳自在心中暗自盘算著末的现况,唇边还冷冷的勾起一抹笑。
“主子…”
“樱我会带他走,至于你,立刻到晏钧的房里把他带走。”
“可是…”
虽说主子的吩咐他理应遵守,而且皇晏钧也算是他的主子之一,不过在这生死交关的当头,湛却还是私心的将皇昕聿的安危放第一,也因此,对于他此刻的命令,湛的心里著实有些迟疑。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末会保护我。”
皇昕聿向来便是个擅长揣测他的心思之人,再加上和湛相处多年,因而更能从他眼中察觉出某些想法,理所当然的,也对他此时的犹豫自是了然于心。
看著皇昕聿泰然自若的神情,湛又暗自挣扎了好片刻后,终于还是决定遵定主子的吩咐前往皇晏钧的房中,毕竟主子近年来虽不常动手,但身手却是一流的,再加上有末的保护,就算身边还带著一个樱,想来应该也是不成问题的。
可反观皇晏钧,他前几日才因为四年前的背叛事件而被皇昕聿给痛打了一顿,此刻还气息奄奄的卧病床上,要他自行逃命根本就是不可能,倘若要其它兄弟护著他走,又恐怕他们能力不足保护不周,最后反而落入敌人之手,凭添皇昕聿的麻烦,因此几经思量后,湛只能妥协的点了点头,接下了保护皇晏钧的命令。
“那么,请主子您们务必小心,尽快从暗道离开这里,我会带著二少随后跟上的。”
话落,湛又望了俩人一眼后才急匆匆打开房门离去。
“怎么回事?”
眼见湛一脸凝重的离去,徐久纪再也忍不住的开口问道,“什么杀进来、什么尽快离开?是你的仇家找上门来了吗?”
“如你所言,的确是有人找上门了。”
耳闻枪响已近屋内楼梯处,皇昕聿不由得一边警戒著四周的状况、一边动手将徐久纪从床上拦腰抱起。
“啊…你做什么?”被他如此突然的动作给惊吓到,徐久纪反射性的伸手搂住了皇昕聿的颈项,就怕他手上一个不稳,自己便得狠狠摔在地上了。
“我现在要带你离开,不想死的就别再出声。”对他方才的惊叫颇为不悦,皇昕聿不由得拧眉冷冷警告道。
“你──”
见著他彷佛施舍般的明显不耐反应,徐久纪除了生气更是气愤,而被激怒的倔傲性子更是驱使著他逞强的推著皇昕聿的胸口,执意要他立刻把自己给放下。
“我不用你帮,放手!你给我放手!”
“别再动了!难不成你想死在这里吗?”
见他一付不肯合作的模样,皇昕聿禁不住气的破口大骂,恼火的恨不得能把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就这么丢在这里,可心里却又怎么也放不了手。
“死在这里也无所谓,我就是不要你帮我!”
虽然并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不过怒极的徐久纪却倔强的硬是不肯让皇昕聿带他走,他不愿欠他这份人情,更不想往后让他拿这点恩惠对自己予取予求,因此即使不走就得死,他也还是宁可选择留在这里,反正死活也不过就一条命,他难道还怕什么吗!
尽管徐久纪不断干扰著皇昕聿手上的动作,可皇昕聿却还是奋力的稳下了手中不安份子的反抗,快速的来到了书房内。
谨慎的锁上房门后,皇昕聿气的把徐久纪给扔在沙发上,气愤的低声咆哮著,
“你这家伙,你就这么想死是不是!?”
“死活都无所谓,我就是不用你帮我!”
“你说什么!?”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混帐言辞给激的心头火起,皇昕聿难掩怒气的瞋目相对,待见著他又是一付倨傲不屈的模样,终于忍无可忍的抡起拳头朝著徐久纪的肚子狠狠给了一拳!
“唔,你、你这家伙…。”
沙发上的徐久纪冷不防的挨了这么一下,顿时只觉一阵剧痛从肚腹处迅速窜升而起,夹带了强大的恶寒与恶心感一股脑的袭上心头,然后下一刻,他便感觉眼前一暗,接著就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徐久纪只感觉自己浑身像被人肢解后又重新组装一般难受到不行,他难受的几乎想破口大骂一顿,不过却也因此而让他更快清醒自己的神智,仔细的打量起所在的房间。
举目所见,自己所睡的床、四周的墙壁、窗户、甚至连天花板,全部都是由原木制作而成,而窗边乳白色的蕾丝窗帘、房里精致而典雅的橱柜、简单又不失大方的化妆台以及小桌灯,每样事物都明白而直接的显示出这儿并非医院的病房,但是看起来也著实不太像是囚禁他人的牢房…若要他形容,他反倒觉得这儿像是间旅馆,就像从前自己在阿里山的养父家帮忙时的那种介于饭店与民宿间的旅馆一样,这里到底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