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先去找辉帝,可转念一想,救人要紧,便先赶至安莲宫。可我没有想到,安莲宫早已白装缟素,宫内隐隐传来阵阵哭声,叫人心里泛毛。
我打了个冷颤,竟不敢踏入宫内。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又急急冲向御书房。
萍妃已经去了,已经去了。。。一条人命呀,就这样消失了。。。不可想象,辉帝竟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心中不禁有些後怕。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视人命为草木!
一路疾驰,突然在离御书房不远的隐秘转角处瞥见了海公公的背影,我迟疑片刻,试探性喊了声"海公公",那人顿了顿,没有理睬我,径直跑开。我有些奇怪,见那人的背影,分明就是海公公,为何他不应我?!犹豫一下,我跟了过去。
一路上我试图喊了海公公多次,结果他都不应我,也不停下步子,只是小跑著往这儿跑,往那儿拐,更加奇怪的是,无论我无何加速,都无法追上他的步子。有好几次我险些要跟丢了,一个转弯,就能见他在那儿放慢步子等我。所以,我更加笃定那是海公公,别的奴才不会如此细心,也不会这般照顾我。只不过我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带我去哪儿,为何不直说?!
眼看我的步子愈发沈重,经有些体力不支,我们两在差不多已在宫里玩了半个时辰的猫捉老鼠。海公公终於在一座极其隐蔽的小殿门口停下脚步,一眨眼,便消失在那小殿里。
我一肚子的火,这老头没事带著我在宫里兜了大半天,也不停下等我,也不应我,害我没去成御书房,现在又迷了路!急冲进小殿正准备兴师问罪,人却在跨进小殿的一霎那,僵硬得无法动弹。
小殿里的装饰很清雅,一些蔺花点缀,几株紫蔓莎,一张雕花凤角杏木桌,一把杏木太妃椅,桌上摆著一套浅绿色茶具,但只有一只茶杯。
桌子对面的墙上挂著一副巨型落地彩墨画,画中一名女子,细眉弯弯,杏目柔美,红唇微翘,几屡发丝散於额前,身後披散著乌黑长发。身著浅绿色天蚕衣裙,身子隐於紫蔓莎之後。她的目光泛著淡淡忧愁,却温存著无限柔美。我想,无论谁沐浴在如此温柔的眸子下,都能从阴郁的心情中得到解脱,渐渐心静如水。
让我浑身僵硬的原因就是这画,画中那女子长得极像我。虽然萍妃也有几分像画中人,但若要在我与她之间争论个相似高低,只能说,画中那人分明就是个女生版林岱玉!
而从这小殿里的摆设来看,只有一人会出入这里。他时常会来自己更换鲜花,然後泡上一杯香茶,正对著画坐下,独自小憩。
不会有其他人,只有他,只有他!
我几乎能想象出辉帝看著画发呆时的痴迷眼神!
隐约回忆起他曾经说过的话,"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没错,他第一次到回澜苑将睡著的我抱回床上时,便说过这话。
我顿时明白了进宫以後发生的一切,辉帝爱的不是我,而是,画中那名女子。
我与萍妃,都只不过是替代品。
因为我的出现,萍妃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她父亲的势力也已被铲除,所以,辉帝赐了她白凌。
浑身血液凝固,我忘记了呼吸。
眼前突然一黑,我昏倒在地。
第二十九章
无法说话,无法动弹,一片漆黑,我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被黑暗包围。
自从我醒来就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一路颠簸,无人问津,也无法呼救。隐隐觉得自己被人带出了皇宫,像是在赶路,但周围有很多脚步声,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是谁虏走了我。
半梦半醒,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略微昏沈。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空间中透出一道淡淡黄光,我朦朦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脸印入眼帘。
"主子,奴才给您送吃的来了!您渴不渴,要不要先喝些水?"海公公穿著奇怪的服装,一脸紧张的看著我。
我想撑起身子,可手却使不上劲,想说话,却没有声音。
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接著伸手在我胸口点了一下,我才能微微说话,可声音却是极轻的。
海公公利索将我扶起,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睡在一个大木箱中,而且周围全是箱子。
"这是哪儿?我怎麽会在这儿。。。"勉强靠海公公扶著坐在一只木箱上,有些不习惯有光的地方,眼睛睁不开。
海公公递了壶水给我,可我却连握住水壶的力气也没有,只能靠他喂水给我喝。
"主子。。。您别怪奴才,奴才也是为了您好。。。"他欲言又止。
我明白,海公公是故意引我去看那幅画,然後借机弄晕了我,将我带离皇宫,现在全身无力估计也是他做的手脚。但不知为什麽,我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威胁到我的生命,并不是因为有辉帝为我撑腰,而是我对他的一种信任。每一个人身上都会散发不同的气息,有些人你见了一面便会觉得不顺眼,不舒服,那是因为他所散发出的气质让你讨厌。可海公公虽然看起来势利,却一直安静伴我左右,他给我的感觉很安静,如同空气,感觉不到存在,却无法失去。
"说吧,我不怪你,这里到底是何处。"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叫,我不由苦笑,他是怕我呼救才抑制住我的声音麽?不用担心,现在的我哪儿也不想去,哪儿也去不了,只是想找个角落独自待著。
海公公弯著腰,慢慢垂下眸子,"这儿是木野国军营,主子已昏睡了三天。三天前赤魅国羽帝也向木野国宣战了,辉帝派陆神官出征,率军前往边疆迎战。"
我冷笑,"赤魅国也想趁火打劫,攻个措手不及?"难怪我觉得海公公穿的怪异,原来他身著士兵的衣服,冒充木野军出宫,再将我塞入木箱中,伪装成军备行李运出宫。真是个聪明的法子!
他不语,静了一会儿,道:"那壁画主子已经看见了吧,画中那人便是辉帝日思夜想之人。"海公公偷瞟一眼我的反应,接著说道:"画中那名女子叫朵拉。是名十分传奇的女子,在上一个朝代,她的出现引起四国轰动,朵拉姑娘不知从何处带来了许多先进的思想,技术,推进整个时代的进步,因此,四国争相想得到她。有一年,四国祭奠在木野国举行,二十名神官与朵拉都来到了木野国,那时,辉帝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众皇子之一,他只见了朵拉一面,便痴迷不可自拔。这也难怪,朵拉姑娘长得很美,四国皇帝皆为她倾心,但,她最终选择了金耀国的廉帝。"
我脸上只能挂著苦涩的微笑,见过一面,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辉帝竟对她恋恋不舍,痴迷了这麽多年,这怎麽能叫我不心碎呢。
海公公望著我,轻叹一声,"可惜红颜多薄命,朵拉姑娘的能力太具影响力,无论她选择了谁,皆会引起其余三国不满。金耀国,成了众矢之敌,被三国孤立。廉帝为此奔波忙碌,最终都只化为徒劳。朵拉姑娘是位善解人意之人,她知道自己的选择为一个国家带来了灾难,於是,她突然消失了。没有人能找得到她,也没有人知道她是生是死,她,成了一个传说。"
"辉帝太过於痴心,一直对朵拉姑娘念念不忘,奴才第一次看见萍妃,便知道辉帝立她为妃的原因,但那也只是有几分像罢了。可是当奴才第一次看见您,便心知这下辉帝定不会轻易放过您。。。"
我闭上双眼,鼻子很酸很酸,到头来,我什麽也没有得到。
"奴才带您出宫,是洛帝的意思。"海公公瞥了我一眼,见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他说,便继续道:"朵拉姑娘是为博学之人,多年前曾得到所有神官的赏识。民间一直留传著这麽一句话:能得到所有神官支持的帝王,便可称霸天下。由於您长得太像朵拉姑娘,在木野国祭奠时的神官宴上,出口不凡,而之後不久辉帝便唐突立您为妃,引起了洛帝,不,应该是其余三国帝王的注意。洛帝怕他另有野心,故命我将您带离辉帝身边。"
"海公公,你是水月国之人吧。"我幽幽叹息,为了权利,为了天下,究竟要争个什麽样的结局,才算完满?
"对,奴才是水月人,从小被送进木野国当太监,已潜伏多年。"
"我已不是什麽主子了,海公公,你也别奴才奴才的了,听著刺耳。"垂下头,我有些困。"你是要把我带到洛帝那儿吧,我不怪你,去就去吧,反正事已至此,没什麽好多说的了。"
海公公身子一震,低头不语。
"我困了,你把我放回那箱子吧,我想再睡一会儿。"我想摆摆手,却无力抬起手。
海公公突然跪地,"主子,奴才不能将您交给洛帝!陛下他。。。他想杀了您!"
第三十章
"主子,奴才不能将您交给洛帝!陛下他。。。他想杀了您!"
我觉得好笑,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洛帝想要杀我?你确定?他难道不是想要利用我称霸天下吗?哈哈哈哈。。。咳咳咳咳。。"身体瘫软,连笑都有几分吃力。
"主子,主子,您慢点说话,别著急,小心不顺气。"海公公小心上去为我顺了顺背。
我闭上眼睛,心中如同堵了块巨石,我生存的意义,究竟是为何?!难道只是为了被这些君主玩弄於股掌之间吗?
"主子,奴才在宫里摸爬滚打这麽多年,一把年纪,算是什麽人都见过了,一眼便能识出一人是好是坏。您,太单纯,不适合宫中这纷纷扰扰,还是早些找个清净之地隐居起来,这样还能平平安安渡过一生。"海公公蹲下圆滚滚的身子,席地而坐,"洛帝其实也是一位好君主,他只是怕四国重蹈覆辙,怕您的出现会像朵拉姑娘那样引发四国动乱,这才出此下策。奴才老了,这命已不值钱,只盼您一个善良之人能好好活下去。人生的路还很长,耐著点性子,总能找到属於自己的每一步。"
我借著马车外昏黄的火把,看见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眼角略微下垂,不断轻叹的老者。岁月沧桑,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不可磨灭的痕迹,几丝银发隐隐哀叹时间不等人,那双洞察权势贵族纷争的瞳孔,悲鸣世间种种不公。
他不是个怀心眼的人,我心里明白,他也只是个苦苦挣扎於命运的可怜人,其实我们都一样,一面哀叹自己事不济人,一面却无法改变命运。
"海公公。。。"我轻轻唤了一声。
他起身弯下腰看著我,"主子饿了?"
我淡淡一笑,恐怕如今只有他一人是真心关心我衣食起居了吧。"你接下来想怎麽办?偷偷带我逃出了皇宫,辉帝想必早已开始大肆寻我了吧。"
海公公蹙眉,"辉帝的确早已开始寻您了,就差把皇宫翻个底朝天呢。不过现在边境告急,他没法儿发作,估计只能吃了个哑巴亏,没地方发泄吧。"
我暗道好笑,这皇帝老子还真不是人当的,什麽苦水都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既可叹,又可笑。
"等到了赤魅国与木野国的交界处,奴才就送您逃出去。您装成乞丐,一路向北走,穿过赤魅国,便是金耀国了。现在三国已开战,会有很多难民涌进金耀国国内,你就与他们一起混进去。到了金耀国,找一处隐蔽的村子,好好生活,也算是老奴为您尽的最後一份力。"
我重新思量了一遍海公公的话,问道,"那你呢?你不与我一起逃?"
他垂下眸子,看了看外面的黄光,"辉帝与洛帝都不会放过奴才的,若是奴才与您一起逃,恐怕徒生事端。您一个人路上要小心,别让人认出了您,奴才会为您准备好干粮与盘缠。"
我心中一紧,倾身伏向海公公,他眼快,赶忙接住我,"要逃一起逃,海公公,我习惯有你在身边照顾著,你不走,我便也死赖在这儿不走!!!!"
海公公欣慰一笑,"有您这句话,老奴便心满意足了。这辈子能认识您,真好!"他突然掏出一块白布,在我面前一晃,我意识便渐渐模糊,想死死攥住他,却怎麽也使不上劲,一片黑暗。
我出生後便没有了亲人,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入了学校,同学们嫌我是个孤儿,兜里没子儿,不愿与我亲近。渐渐,我长大了,自己出去打工赚钱,考了所好大学,住进了寝室,但在别人眼中我仍只是个穷书生。我与室友交往不深,只会偶尔一起聊聊天,期末考时他们会问我借笔记复印。由於平时常常勤工助学,没有太多时间与同班同学交流,大学读了两年,仍旧是我独自生活。
被雷劈中後的这段不平常的经历,使我以为自己能活得不一样,有了爱情,有了朋友,有了亲人,可,到头来,人去楼空,仍旧是我一人。
连逃命,也只是我一人。
再次醒来时,我独自一人伏于一匹黒马之上,在一个阴暗的小树林中。黑马正喘着气在吃草,我身上背着一只小包,包里放着一些碎银和干粮。身子已不再像第一次醒来那般无力,清了清嗓子,似乎也能正常说话了。
只是,这是哪儿,海公公人又在哪儿?
我慢慢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天有些暗,空气也十分冷清,像是黎明前的征兆。我第一次骑马,小心牵住缰绳,夹紧马腹,不让自己跌下马背。马儿似乎意识到我醒了,抬起马身,小步向前行。本想试著向周围叫几声海公公,但又怕自己离军营不远,怕这麽一叫惊动了他们人,坏了海公公的计划,终究没有出声。
我本就是一路痴,现在身处原始森林,更没了方向,只能先由著马儿自己走。
走著走著,看见有一池溪水,我便下马,想洗个脸。刚对上水面,整个人便震住了,脸上,有血,却不是我的血。立刻转身查看马儿,黑马毛色整齐,却在马後背与尾处泛著暗红色血迹,一路下延,渐渐消失。我明白了,明白了。。。是海公公,他应该本与我同乘一骑,带著昏迷的我外逃,不知怎会受了重伤,把血溅到了我身上,在黑马上奔驰逃跑中,身子支持不住,最终跌落下马,那尾处丝丝血迹便是最好的证明。
跌落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没有了意识吧。
一屁股坐在地上,沾了些水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血在水中慢慢散开,一滴泪滴落,泛起涟漪。
我一人,坐在溪边,哭了许久。
< 尘夕 完>
第三十一章< 怜夕 >
我拖著破鞋,顶著一头乱发,衣衫褴褛,一手持著破竹棍,一手拿著只灰色缺口瓷碗,一瘸一拐的走在熙攘人群中。见了路人便低头哈腰道,"求大人们好心赏些碎银花花~求大人们好心赏些碎银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