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大总管领著我一路轻步走入一座幽静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间屋子点著昏黄的烛光,总管轻声扣门,屋内那人应了一声,我们便大大方方进了屋子。
"少爷,我把人带来了。"总管屈腰施礼。
我跟在他身後,也顺势低下头。
林宇轩手捧一本书,点灯夜读,"叫大夫看过了吗?"
"已经看过了,大夫说背上的伤不碍事,已经好了大半,再调养几日便能痊愈。不过这脸上的脓包,可能。。。需要加以时日才能调养好。。。"边说,大总管边不断瞥我,估计他从未见过脸能肿成一馒头的人。
林宇轩抬头望了我一眼,眼皮一跳,放下书,"你这脸怎麽肿得这麽高?"
我挠挠头,"我从小便这样,所以一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怕吓到别人。"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我这脸对喇叭花如此敏感,随便拿几朵花往脸上抹呀抹的,就能肿成这样!谁相信这只是半个时辰的事儿。
林宇轩踱至我面前,玉手轻挑我的下巴,细细看了一会儿。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又不好发作,只能隐忍让他瞧个够。反正脸肿成这样没人能认得出我。。。也许。。应该。。认不出。。。还看!再看老子就要脸红了,也不瞅瞅自己美成什麽样,一直对著我放电我心里承受能力有限!
突然想起自己听闻的八卦,林神官出府,迷倒一群姑娘,另有几个多看了他两眼的,脸红心跳厥了过去。再看看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由从心底里佩服起自己,我真是条汉子,被他盯著放电这麽久都脸不红,心不跳!
"你是从几岁开始这样的?"林宇轩用指尖滑过我肿得老高的脓包,指腹嫩滑富有弹性,并且从他身上传来馥郁淡香,说不出的好闻,心跳突然急剧加速。
我不著痕迹躲过他的手指,低下头道,"我也记不清了,反正从懂事起便已这样,爹娘为我求医已久也不见好转,便放弃了。少爷这般高贵身子还是少碰我这脸,免得污了您的手。"
他没有说话,顿了顿,转身又坐回了蜡烛前,"你父母如今还在麽?"
我避开他的目光,"早已不在了,我也没什麽手艺,前几年种的地都枯了,家里没有半颗米,我便出来要饭,想著总不至於饿死。"
他微微点头,对著大总管吩咐,"李叔,先让这小哥在府上做些轻活儿打打杂,每月打赏与其他下人同数。另外让大夫隔五日来瞧一次他背上的伤,直至完全康复。"
李大总管点头应合。
接著林宇轩又对上我的眸子道:"至於你脸上的病症,可能是对什麽东西过敏引起,但暂时我也瞧不出是对什麽过敏如此严重。我精通医术,明日晚上再帮你瞧瞧,尽力为你医好吧。"
我心一惊,哎呀,忘了这林神官精通医术!我在木野国时,也是他为我医治好了落枕,虽然那时他表现得对我有些图谋不轨。。。忽略。。
"傻孩子,还不快谢谢少爷!"李叔拍了拍我,微笑著帮我回神。
我赶紧又低下头连声道谢,其实我宁愿一辈子顶著个包子脸。。。
"对了,你有名字麽?"昏黄的烛光映照在林宇轩乌黑的瞳孔中,泛著一丝明亮。尽管他的气质十分孤傲,可我却对他怀有悠悠温暖。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这算有还是没有呀?" 李总管瞥了我一眼,嘴角挂著笑容。
我踌躇了半天才道,"我爹娘从小叫我冬冬,若是少爷听著顺耳,便也这麽唤我吧。"
林宇轩脸上泛著浅笑,"行,那就叫你冬冬。"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留在了林府,留在了林宇轩的身边。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睡了个自然醒,起床开窗就闻到扑鼻的喇叭花香味,随手捏来一朵往脸上抹两下,算是洗过脸了。
李总管一早便来找我,给我吩咐活儿干。的确是份挺轻松的活儿。。。为林少爷打扫书房。。。为何有种自己正一步步走入火坑的感觉?为什么我越是想避开,命运却总是将我推到最前方?!算鸟,大不了半夜一走了之,反正人也见了,我也不欠他什么,一切顺其自然吧。
林宇轩的书房有着浓重的墨汁香,书卷整齐摆放于书架上,他看完书也会自己放回去,笔墨由他自己洗净放回原处,让我来打扫纯粹就是用鸡毛掸子拍拍灰,真是份轻松的活儿,我在林府,完全属于骗吃骗喝人群。
扫完书房,没事干,我就随便选了两本书读,一本是诗词歌赋,一本是野史。老实说,能在林宇轩的书房里翻到野史这种书真是自己都佩服自己一把,以他的为人,我以为是绝对找不到这种玩意儿的,人果然不可貌相!
坐屋里把书翻了一下午,感觉没多大意思,野史中未找到什么好玩的故事,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书中有几页纸被撕了,这书房是林宇轩的,估计也该是他自己撕的。那本诗词歌赋中倒是留了许多林宇轩看书时写下的注解。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平淡的过着,从我第一日进府后,便没再见过林宇轩。每次我去扫书房,他都不在,可傍晚总能瞧见书房里点了灯,彻夜不灭。
我脸上的包子,因为每日清晨不懈的努力,天天用喇叭花抹脸,越肿越骄人,几乎已到了人见皆惊的地步,直到一日我起床,脸肿到眼睛都已无法完全睁开,这才停止继续抹喇叭花工程。不过,也因此惊动了林老爷。
大早,李总管见我的脸实在不堪入目,匆匆跑去找林宇轩,可他早朝未归,又只得跑去向林老爷求助。林老爷,也就是林宇轩他爹。
林老爷进屋见躺在床上的我,眼皮硬是跳了两下,这也不怪他,我的脸貌似肿过头了。
"李叔,快去请大夫!"老爷子一身正气,看起来很正派,浓眉黑瞳,虽然已步入中年,但脸上的皱纹仍难以遮掩他年轻时的风采。
"老爷,大夫已经瞧过好几次了,也开了好几副药,吃了许久也不见起色。少爷本想为冬冬亲自医治,可近日似是政务缠身,无暇顾及。"李总管是好人,为了我不知跑了好多次药房,我觉得挺对不住他。
林老爷沉吟片刻,走到我床头,又瞧上几眼,"孩子啊,别担心,我一定让宇轩为你医好这张脸,你只管安心住着。"眼中暗浮担忧,可他仍然细心安慰我,给我吃定心丸。
我吸了吸鼻子,没出声。是我自己抹过头,怪不得别人,唉。。。自作孽。。
"李叔,你派人去宫里催一催,让宇轩早些回来。"
"是。"李叔撵步出了屋子。
"那个。。老爷子,不用了。我就一下人,本来李总管惊动了您我心里就挺过意不去,如今又要惊动宫中的少爷。。。"我口齿有些不清,汗,原来脸可以肿成这样。。。算我失策。。
"傻孩子,大家都是人,你也是父母所生,你父母若是瞧见你今日的样子,定也心疼。"林老爷眼角一弯,嘴角淡淡笑容,看起来倒与林宇轩有几分神似,"要是宇轩病成你这样,我可要跑遍大街小巷为他求医呢!如今你父母不在,这份责任就由我一起担了吧。"
我心里一酸,这就是父亲吗?
"你先睡会儿吧,等宇轩回来了我再让他为你瞧瞧。这几天就先好好养病,等这张小脸儿不肿了,再到府中帮忙吧。"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给我揶被子,微笑看着我。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若是我也有这样以为父亲,也许人生的旅程就不会如此坎坷。有些好羡慕林宇轩,他拥有绝世美貌,脱俗气质,还有如此一位慈父。为什么我却什么也没有?难道人与人真的生来便是有差距的?
唉,庸人勿自扰,这种事不可比,不可比。我慢慢入了睡。
再次醒来,床头坐着的人儿已经换成了林宇轩,旁边还多了个人,我不认识的人。
"宇轩,他醒了耶。。。"那人一头短发,小麦色的肌肤,剑眉下一双闪耀着光芒的亮眸,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林宇轩推开他,道:"你可以回去了。"语气冷冷,瞪了那男子一眼。
那男子嬉皮笑脸道,"人醒了就赶我走呀,你真没良心!是谁快马加鞭陪你回来的,怎么‘林公子'一点都不懂得知恩图报呢!"
那句‘林公子'瞬间令我联想到在赤魅国偶遇林宇轩时,骑在黑马上调侃他之人。
"桑允,别多嘴。"林宇轩外加揣上一脚,"小心我告诉陛下你昨日又与苍无打架了!"
那人鼻子一黑,"行行,就你嘴最毒,我走还不行么!"灰溜溜走出屋子,临行前不忘回眸一笑,"他那脸都肿成这样,我看你怎么治,嘿嘿。。。"
"啪!"林宇轩顺手抓起一只枕头朝他扔去,可惜桑允逃得快,没被砸到。
他重新望向我,红唇微启,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少爷,让您费心了。"我见他不语,先抢台词。治不好就治不好吧,反正原来那张脸太碍事,没了也好。
他这才幽幽道:"我前阵子瞧还没这么严重,怎么今天肿成这样。"
我嘟囔,"谁知道。。。"谁让你把喇叭花种到我屋门口。。。怪不得我。
他听后脸色极为难看,猛抓住我手,似很激动,瞪着我半晌才压制住,不语。
林宇轩何时变成了个敢怒不敢言的人?
"少爷,您就随便瞧瞧吧,若是医不好,小人也不怪您。"兴许是对他的嫉妒之意未完全消去,我说话总带着几根刺。
他剑眉一挑,"若是我医不好,城中便无人能医好你了。"
"医不好就医不好吧,我也不在乎。"反正我横竖就是颗灾星。
林宇轩几屡黑发散落,斜垂在衣襟上,凭空添了几分妩媚,蹙眉,启唇,"你。。。"手被他紧紧攥住,生疼。
我淡淡皱眉,可脸肿得太严重,估计没人能看得出我在皱眉。
他松开我的手,渐渐恢复平静。"你,就是想活活气死我。"
"少爷何出此言?"我反问。
他隐忍住怒气道,"明日我会让李叔把你屋旁的喇叭花移了,你若再敢往自己脸上抹那玩意儿,我便把你给绑起来养!"
说完拂袖离去,扔下眼睛与脸成反比的我。
第三十五章
一个晚上没睡好,回忆起林宇轩昨晚落下的那句话,浑身不自在。他是何时发现了我的身份?为何一直没有揭穿我?他有没有告知辉帝我的情况?金耀国的锦帝知道我在林府么?
头痛,痛了整整一夜。
凌晨十分,天边露出淡淡鱼肚白,我决定逃跑。与其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抓我,不如自己先逃!打定主意,我便起身整理行囊,这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一声苦笑,这倒也方便,只要带着些银两便可。
刚拉开门,就瞧见一身素装的林宇轩,手里捧着碗黑糊糊的玩意儿往我这儿走。
"天才刚亮,你去哪儿?"他从我身旁穿过进了屋。
我语塞,"上。。上茅房。。。"
"快去快回,我把药膏做好了,等你回来上药。"林宇轩一派气定神闲,坐于我床头,十分笃定的看着我。
我驻足于原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怎么还不去,憋久了对身子不好。"他在身后催我。
"林宇轩,你不怕我逃跑?!"厌烦了不断去猜测别人的想法,我想活的真实一点。
他的眼神暗暗发光,"我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你若要走,我不拦你,只是希望你走之前,能为你治好脸上的过敏。"他捣了捣手中黑糊糊的药膏,"我也没有泄漏半分关于你身份的消息,你大可放心。要走,就从正门走,不会有人拦你,也不会有人跟踪你。走之前我再给你些银两,别再出去装乞丐了,找个幽静的地方好好住下吧。"
我仍然痴痴望着他,更加不解。"你真愿意放了我?"
他嘴角露出一道诱人的弧线,美得令人心醉,勾人的眸子直挺挺对着我,"我林宇轩刚才所言若有半分虚假,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有些走了魂,不知是被他的美貌所摄,还是为他刚才发的毒誓所摄,心中隐隐作痛,碎步走入屋子,"为什么?"
他没有应答。
我走到他跟前,"为什么保护我?"
他仍旧不出声,看我的眼神云淡风清。
"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从小就没父母,又穷,之后到了宫里还被皇帝耍的团团转,最后沦落为乞丐。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悲惨的,所以在同情我,可怜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内心储存着如此深厚的积怨,在那一刻,我只想发泄。脑中仿佛有一股热量想要急剧向外爆发!"没错,我的确是个孤儿,我也没钱,没有朋友,我被一个男人养着玩,最后害了海公公不说,自己还得装乞丐苟活。我生来就没你林宇轩有钱有势,也没有你那样的好父亲,但我不稀罕你的同情,我也不要你的怜悯!林宇轩,少看不起人!我最讨厌你们这种富家子弟,你的眼神真让我觉得恶心!别再看着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疯狂的揪住他的衣襟,一阵撕裂声。
我知道,他的眼神并不是同情,而是受伤。
折磨林宇轩的同时,我也在折磨自己,原来我的内心并不满足,原来我是如此阴暗之人。我是一个龌龊的,从内心开始腐烂的人。有一种叫"讨厌自己"的毒素在心中缓缓蔓延,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嫉妒别人的自己。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紧紧揽入怀中,"人生的路很漫长,前方总是一片漆黑,真实需要你自己去点亮。冬冬,你知道‘隐者'的含义么?隐者是一个对自我探索的象徵,孤独一人在黑暗中独自摸索前路,它代表人生某些阶断的反映,为了要寻求人生中更高的境界,一定要在某方面舍弃,才能到达慧智的路道。你,舍弃了美貌,舍弃了富裕,但你得到了许多别人无法得到的东西。你很善良,也很坚强,自立自强努力过着每一天,总是很乐观的面对人生,这是许多人无法做到的。"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我并非同情你,也不是怜悯你,只是想要照顾你。冬冬,你知道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很孤单。。。吗?"温暖的大手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轻柔抚过我的背部,哭声渐响,我靠在他怀里,抽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