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舟————解铃

作者:解铃  录入:11-25

"今儿个大爷们把陈某可看清了,谁还看不出陈某不过是镜中花?"
他把自己看得清了,顾斐南把他看得高了,从此对他是恭敬有加,再不提风花雪月。他也是爱戏的人,正好合了陈越芳的痴狂。
一个爱戏爱到疯魔的人,戏里戏外都是戏。
顾斐南低笑回头,看见扬舟露了半个脑袋,手里抓了只橘子趴在窗口,眼睛晶亮晶亮的。
"你干什么!"顾斐南低喝一声。
扬舟晃晃手中的橘子,呵呵笑起来:
"看美人啊。"
陈越芳惊愕地看着他,说:
"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顾斐南一怔,想起那天看戏的场景,来回看着两人。
"你......你是......?柳师兄的朋友......?"
李扬舟顿时呆立在风里,他觉得陈越芳很熟悉,可他想不起来。
"你是那个李公子?"
扬舟顿觉泪水涌满他的双眼,胀得发疼。
"你认识我......?"
扬舟只觉得背后湿冷了一片。
原来还有人记得他。


往事

第九章 往事
"你是李均......大人......的儿子。"
顾斐南猛觉心中一震,他知道李扬舟出身世家,却不知他竟然是李均的儿子。
昔日两浙盐运司---李均的儿子。
难怪母亲说,我们的梅苑再好,也不及他家一分。
李均一直蒙受圣恩,官运如日中天。可也正是光耀辉煌之时,李均却因卷入贪污案被查处,于流放途中逝世。李家被抄,家眷四散,永不得进京。
正如昙花一现。
李扬舟只觉手脚冰冷,他只是想安静的度过一生,为什么还要有人来提及他的过往。
原本,这一切,他并不执著。怎的偏偏到了别人的眼里,全变了样?
扬舟照旧弯起眼睛,笑得比陈越芳还要潋滟,
"美人,虽然我认识柳兄,但你却错认在下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摇头,连顾斐南也不信他。这么没有说服力的话,这么没有说服力的语气,骗小孩都不足够。
陈越芳摇头过后,竟也随着笑了起来,只是说:
"权当是我的过错,公子切莫见怪,我们只说柳师兄。"
陈越芳能红遍京城,靠得不只是功底,不只是身段,虽然骨子里清高,但自然也有他七巧玲珑的一面。
李扬舟看着陈越芳,寻找着柳雪衣的踪迹。
果真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一张香艳,一张清艳。
就算能一曲唱罢举座惊,但毕竟只被当成玩物......所以陈越芳宁愿倨傲,也不俯首么?
"你还记得,桃花扇么?"
"记得。"陈越芳抿唇点头。
"等等......莫非你们说的柳兄是......柳雪衣?"顾斐南思忖良久,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陈越芳轻轻叹了一声,算是默许了这个答案。
柳雪衣,一个名伶的传奇,他有太过跌宕的一生。当人们以为,他注定能够改写伶人的血泪史时,却逝去得太快太过平凡,正如所有伶人的下场一样。
从未有一个戏子,能够把铁骨铮铮的宣武将军唱得动容,也没有人能像他一般有勇气随军征战。
"我本以为,有些事,总是忘记的很快。"扬舟含笑,他说不清是喜是忧,有人和他一样记得柳雪衣。
"我们取坛桂花酒庆祝可好?"扬舟拊掌,得意洋洋地看着顾斐南。
这小子,说到底是想黑我的酒呢!
"好啊。"顾斐南眯起眼睛。
待会儿毒不死你!
顾斐南总是念着被扬舟灌醉的事,觉得这是毕生的耻辱。
"嗯......我是说,越芳,不如我带你去柳兄的坟上去。"
"坟?......不是在京城么?"陈越芳不解。
"那是假的。"
对阿,柳雪衣是死在自己怀里的。
他说,这副皮囊,扬舟帮我烧了吧。

陈越芳与扬舟二人一见如故,看得顾斐南心里忿忿不平。
不巧,自己却成了那个好心人。
凭什么扬舟这个臭小子总是贴着越芳。
瞧着马车里笑语连连的二人,顾斐南已经觉得无从适应了。
越芳这个人,也是说风是风,说雨是雨。
大雪天的,非要去南山寺。
还不都是都是李扬舟害的。
想到此处,顾斐南忍不住瞪了李扬舟一眼。
扬舟眼珠一转,大声对陈越芳道:
"没想到,大少爷也认识柳雪衣,果然是一个风流人物。"
"咳!"顾斐南正想张口说话,险些被自己的唾沫给呛了。
谁不知道,他顾斐南留恋青楼花巷,不说情不情,总归是干净不了的人。
可他在陈越芳面前极为自律,从不提这些风花雪月。李扬舟这可是扫他了的面子。
顾斐南缓缓抚着手炉,笑道:
"彼此彼此,公子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能把我顾府最阴冷地老妈子都调教成了怀春少女。"
"不敢不敢。一个女人,总不能终生无伴吧。少爷这番怜香惜玉之人,一定懂的。"
"你......!"
陈越芳微微一笑,素手一拨,按了按他的手,挡下顾斐南的怒气,道:
"你们二人果真感情好的很。"
"!"
两人的脸均是一黑。
"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世上的事,有个冤家总好过一个人。"
陈越芳知道扬舟的过往,却不知道各中缘由,他不问,也不想知道。谁没有一点半点不忍道出的事。不讲,还能勉强自欺度日,道明了,便只能逼得大家一并痛苦。
"倘若......"李扬舟抢过顾斐南的手炉,摇头晃脑笑得明媚, "倘若柳兄听到这番话,想必会道,‘真是群傻孩子。'"
陈越芳一听便笑了,赞道:
"惟妙惟肖。"
顾斐南没有同柳雪衣生活过,不知他二人为何笑得这般开心,心里很不舒服

柳雪衣坟旁不远处有两块粗制的青碑,那是扬舟父母的坟冢,荒芜清冷。但坟前的瓷盅里,蔬果馒头还是新鲜的。
扬舟没有回头去看那一片青坟,好似不知道一般。
明明常来祭奠,却在外人的面前装摸作样!
虽然心里不爽利,却不知为何想起他流泪的双目,心里莫名一紧。
他究竟回想了什么,才会对他说。
老树千年,昙花一现。

第十章 依旧
正月说热闹时热闹,说清冷时清冷。有时候零零散散的鞭炮声更显得深巷幽静。
陈越芳回京城已有半月,扬舟总觉得像是故人离去一般,有些舍不得。
他怜惜柳雪衣,是出于对一个人真诚的尊敬,并非将对方当成一个戏子玩弄。
柳雪衣曾经摇头苦笑,李扬舟这个人,倒真是一腔心思都花在"怜惜"二字上。
无须说扬舟为人是不是君子,也不论他究竟是不是所谓的色而不淫,但终究待人是诚恳的。
顾斐南到最近才发现,扬舟极度厌恶达官贵人,虽然摆着笑脸说着闲话,却是一句句带刺,非把人逼到不得不发怒的地步。这时候,扬舟总是笑得最开。
因此,顾斐南再也不让他一起和朋友们吃酒谈天,否则,终有一天自己的面子会被扫光。
他曾问扬舟,你自己也是这般过来的,怎的有这么多臭毛病!
扬舟却抖抖袖子,一脸坦然。
毛病从前就有,改不了了,也不想改了,怎么着?顾大少爷还不明白?
顾斐南气结。
他也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天天和扬舟拌嘴,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觉得这样也不错。
谁敢对他说真话,扬舟敢。
谁敢吵他恼他讥讽他,还是那个扬舟敢。
虽然经常被气得晕头转向,恨不得拉了他过来掐死,扬舟只要变变脸露出无赖相,他顾大少就突然间怒气蒸发。
一物降一物,此乃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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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慢慢的磨过去,扬舟已在顾家住了半年了。
奇怪的是,顾夫人养着他却从来不理。就像是真的养了某只小动物一样,施舍点东西给你,你就别来烦我。
这当然不是仁慈的表现,扬舟脑子转得最快。吃人嘴软,既然不在一个院子里,又何必追究一些无关的事。
往事已去,不如做个米虫来的轻巧。
反正顾斐南这个人......
扬舟为突如其来的想法而郁闷了很久。
反正顾斐南是不会赶他出去的,或许是如此罢?

"李扬舟,你还不快起来,难道还要本大少请你不成。"
说曹操曹操到。
顾斐南站在门外,甭着脸说道。
扬舟懒懒翻了个身,咯咯笑了起来。
"来都来了,还说什么请不请的。"
顾斐南不理他,很随意的走进房里坐下,随手拾掇起桌上的一只素钗,晃了晃。
"李扬舟,你好本事啊,什么时候又拐了良家妇女?"顾斐南故意拔高声音,极不悦耳。
扬舟摸摸脑袋,思忖了一下,道:
"昨天我过回廊的时候,突然撞了一个女子,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就跑走了,我才发现怀里多了支钗。"
若按字面来看,李扬舟解释的很诚恳清楚,可偏偏是一脸要笑不笑的样子,好似在讥讽顾斐南不及他。
顾斐南略微抬起下巴,歪唇一笑,
"没下文了?"
李扬舟穿好衣服,笑嘻嘻的跑到他面前坐下,
"此乃‘小遇',怎比得上您老的艳遇啊。"
顾斐南冷笑,
"照你这么说,你还成圣人了。"
扬舟翘起二郎腿,一脸悠闲,
"本人只喜欣赏,不喜亵玩。"
"话说回来,那女子倒是色如春花,不知是哪个院的侍婢......"
顾斐南不为所动,缓缓向门外走去,嗤笑:
"放屁......"
很不文雅的词,李扬舟无奈看着他,想提醒他作为大少爷应有的风度。
还未开口,顾斐南弹弹门框,神情自得。
"只能证明一点,你不是男人。"
这句话,对任何男子来说,都是一句侮辱。
果不其然,李扬舟怒了。
"你要不要试试?"

两人不知第多少次杠上了,二话不说乘了马车赶到太原最大的青楼。
陈情馆。
顾斐南可谓是此处的老主了,但扬舟被他打伤也是此处,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顾斐南看看扬舟,见他并不是很在意,便驾轻就熟的昂首走进门内。
还没进内堂,扬舟拉着他的衣袖,看起来很神秘。
"听说,云柯姑娘是红牌,你顾大少一定能请她出来罢?"
顾斐南纳闷,明明这小子不是成天睡觉摸鱼,就是和婢女调情,几乎没怎么出院子,怎的消息倒还灵通?
"自然能。"顾斐南都被顶在刀尖儿上了,哪能灭了自己威风。
扬舟笑逐颜开,跟着顾斐南一道走进厢房内。
老鸨是个四十开外的女子,徐娘虽半老,风韵却犹存。只是举手投足间的脂粉气甚浓,看得出她在这行当里已经摸爬滚打不下二十年了。
她就这么轻轻一招手,抽了块锦帕擦擦脸道,
"顾少爷可好,怎的许久不见了呢。"
"有事要忙,你快去叫云柯姑娘来,今儿可是带了朋友一道过来,价钱双倍如何?"
老鸨一听,呵呵笑起来,连声说好,识趣地退了出去。

只是片刻,云柯已经莲步款款抱了琵琶走入厢房。
"顾少爷。"云柯轻唤一声,颇有些萧瑟的意味。
李扬舟半晌不说话,突然道:
"美!真美!清艳不俗。"
云柯头上翠簪步摇轻轻荡着,掩唇一笑,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李扬舟连连摆手,
"这不重要,在下就是一俗人,想来沾沾姑娘的香气罢了,免得真正成了臭男人。"
云柯笑得更开心了,竟出了声。
顾斐南脸色一黑,瞪了他一眼。
"云柯,来,坐近些。"f
云柯依言坐到顾斐南跟前,顾斐南伸手抚摸云柯的面颊,问:
"怎瘦了许多,难道是谁亏待了你。"
顾斐南说话间全然不顾李扬舟的眼光,神情有几分得意,手更大胆地游走在云柯唇瓣。
云柯张口轻咬了咬他的手指,退远了些,将琵琶竖起,问:
"顾少爷,你们想听什么曲儿?"
顾斐南轻摇折扇,道:
"就唱你最拿手的罢。"
云柯素指柔扶拨子,轻启朱唇,
"奴家就唱一曲《迈陂塘》"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一曲动人至深的佳曲,扬舟不忍,击节和道,
"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被救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一曲尽了,扬舟道:
"云柯姑娘,想是今夜月儿有些圆,思起故人了罢。"
云柯睫毛轻颤,忽的笑起来,
"哪里有什么故人,不过是朝阳黄昏罢了。"
她说得轻巧,却又似压住了千言万语。
扬舟不谑的看看顾斐南,从怀里拿出一件胭脂盒,递与云柯。
云柯接过一看,泪水便不自主地流了出来,冲淡了漂亮的妆容。
"他已经跟着父母去了江南......"扬舟感叹摇头,"他让我对你说,没能让你跳出火坑,他很愧疚。有朝一日定来接你"
云柯的琵琶落地,深深呼吸,惨然一笑,捂住胸口痛声道:
"是谁这么狠心,是想害死我么!我虽为风尘儿女,却无愧于真心。但终究......终究逃不脱这般命运么?!"
云柯满眼恨水,逼问扬舟。扬舟平静说道:
"姑娘何必如此悲观......秦大哥向来说话算话。"
"不!"云柯怒喝,"我今生今世定不与他来往!"
顾斐南完全被面前的一幕震住了,平日温驯的云柯也会发怒?
扬舟握住她的手,死死压住那胭脂盒,
"他会回来的,会的,你一定要等他。"
云柯摇头,
"他让我等他一年,又让我等了一年,我已经等了他几个一年了......?他远居江南是个借口吧,其实已经成亲生子了吧?"
扬舟不知他为何一口咬定自己被抛弃,还待解释,已经被顾斐南拖出了厢房。
愤愤不平地坐在马车上,顾斐南道:
"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李扬舟颓然,不复往日神采飞扬。好好的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扬舟回到顾府没几日,就闻噩耗。
陈情馆的云柯被太原有名的皇商刘汾赎身,在新婚洞房内自杀。她那个出了名的傻子夫婿还笑着用火点了她的罗裙,烧了刘家两间祖屋,云柯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原来竟是这样......
扬舟突感一阵无力,想必是云柯知晓自己命中无可逃避,宁可伤了自己,也要顾全秦大哥,不让他伤心......
她就狠心当了负心人!
扬舟步子不稳连退几步,正好撞在顾斐南胸口上。
"喂......"顾斐南不满,正要开骂,却见扬舟神情不对,惊道:
"怎么又哭了?!"
扬舟扯住顾斐南袖子,努力压抑,吃吃笑着,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为什么,他哭得时候,是这么脆弱......
顾斐南不知为何,心里一软,扶他走回屋里。
"你知道云柯姑娘的事吗"
"知道。"
气氛有些沉闷。
扬舟瞬也不瞬地盯着顾斐南,道:
"一入此道的人,当真就只能作此命运了么?"
顾斐南喜欢这些女子,是因为她们多才美貌,从不注意她们真心。
"你怜香惜玉的方式果然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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