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记得的......自己不顾后果地和萧义安摊了牌,之后......竟遭受了那样的侮辱,又被关进了地牢,当天晚上便开始发烧。
萧义安,你杀我父母,又辱我至此,此仇不共戴天!
可是......为什么自己一醒来竟然又换了地方?
一手不自觉地抚上领口,发现自己一身干干净净的新衣,身上一身尴尬的伤也能明显感觉到被处理过了。
他打量一下面前精悍稳重略带风尘憔悴的面孔,"你是谁?"
眼前人立刻单膝跪倒,"小人庄越,隶属济世谷璇玑堂,得知小姐一家有难,却......还是来迟了。"
"你如何得知我们一家有难?"
"两个月前小人听说开封有人得了一株传说中三百年一结果的润丝朱果,便想求得一见,却正巧碰见了十年未有音讯的小姐。"不知为何,说到"小姐"时庄越面上神色有些恍惚,"小姐托我捎信回济世谷,说不日即将回去看望谷主。因此听说有人屠村,小人便知道是有人来寻小姐的麻烦的,立刻半途折了回来,却不料......"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那时说让我娘看病......就是找借口与我娘私下面谈吧,"仇香努力想坐起来终于失败。
"是,我当时说的病症,正是谷主夫人经年的宿疾,因此小姐一听之下便知道我的身份了。"庄越忽然叹口气,"其实那时小姐会私下里托我传讯,怕也是已经怀疑那萧义安心怀邪念了吧。"说着庄越忽然想到仇香身上那古怪伤痕,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闭口向仇香看去。
仇仇香本要问外婆有什么宿疾,听到这里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转头面对着墙壁不看眼前的人,声音清冷,"我身上的伤是你处理的,想来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男子汉大丈夫也没什么好遮拦的,我便直说了。萧义安此人辱我太甚,此仇不报枉为人!"
庄越却是怕仇香经了这种事精神上难以接受,见仇香这样说了,便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将话扯开去,"啊,对了,孙少爷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是不是在僧庙里?我远远的能听见些梵唱之音。"
"正是在寺庙里。这寺名五岳,小人与这里的一位大师有些交情,借住了寺庙的客房。"庄越犹豫一下又说:"有件事,小人不知如何是好,需要孙少爷决定。"
"什么事?"看到庄越犹豫的表情仇香心中猛地一悸,以为他又要提及萧义安。
"孙少爷的手脚筋脉皆被人挑断,应当尽早重续......"
"你说什么?"仇香闻言不敢置信,"你是说筋脉断了还可以接上?"
"小人总归是济世谷中人,重接筋脉的本事还是有的。"庄越理所当然地说,"只是连接筋脉需越早越好,若是当下断了的即时便寻人接上是最好,之后拖得越久,恢复起来就越难,你的手筋脚筋断了已有月余,若想要恢复到和从前一样,便不能再拖了,再晚只怕会不甚灵活,以后如果想习武也不太可能了。"
"那现在就治可以么?"
"现在就治自是最好,但是手脚筋脉要完全恢复需要近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中不能移动见风,因此需要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要冒会被流云山庄的人找到的风险。"
仇香沉默了一时,才缓缓开口:"由我决定?"
"是。"
"那么我希望现在就重续筋脉。"仇香眼光坚定,"如果不能习武,不能亲手复仇,仇香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如此小人便动手了。"
"庄大哥尽管做。"
于是庄越当下拿出些稀奇古怪的器具,净手焚香,开始替仇香续脉。
"仇香,你的手脚筋脉断的时间太长,只怕已经不在原位,要将已经移位的筋脉复位,我可能需要将肌肉从这里划开,"庄越一边在仇香的手臂上针灸,一边预先讲解治疗的步骤,让他预先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将筋抽出来缝合。"
仇香脸色苍白,神色却淡然,"只管放手做,我信你。"
"是。"
刀子划上皮肤时仇香嘴角微微绽出一点笑,"能有亲眼看到自己的筋被人扯出来缝合的机会的人只怕不多吧。"
庄越手下微微一顿,偷看了眼仇香的表情,一瞬间眼里神色复杂。
续脉的过程中流了不少血,而且即使事先针灸过续脉的过程仍然是十分疼痛,消耗光了所有的精力,仇香很快沉沉睡去。
就连庄越为他收拾善后,洗净血迹,上药,他也始终没有被惊动过。
收拾完之后庄越没有马上离开,却呆呆地站在床前,看着仇香的睡脸。
这个少年倔强得让他吃惊。刚刚缝合筋脉时,明明是痛得直冒冷汗,他也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还有他说的那句话......竟和当年他的父亲第一次与小姐见面时说的一样......
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竟有些像当年的小姐那种沉静的模样。那时自己还很小,却清楚地记得小姐经常凭窗而立,神色沉静,如同古井无波......直到......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小姐于自己而言,是一个最美好而极致的存在,哪怕她也许......从不知道有庄越这个人,她的一生都只与那个男子纠缠,同生、共死......(题外话:幸亏庄越不可能知道他的小姐最后还选择了与仇骥远殉情咧~~反正我蛮同情他的,自卑的小孩......还没成长起来就被仇骥远的强~~烈的存在打压下去了......)
庄越指尖轻轻触动了仇香的额发,随即收回,他微微地,温暖又悲伤地笑了:小姐,我终于还是可以为你做一件事的不是吗?
他决然地推开了门,昂首走了出去。
仇香一觉醒来,便听到有人敲门。
"请进。"晃一晃昏昏沉沉的脑袋,仇香转头看过去,呆了一下:"大师走错房间了么?"
"老纳没有走错,"进来的是一个年纪不轻的和尚,举止稳重肃穆,一派得道高僧的风范,手里却端着个托盘。他宣了声佛号,将托盘放在床头,"是老纳的故交庄居士嘱托老衲照料小施主。老纳法号静海。"
"庄大哥?"仇香挣扎一下依然起不来,于是对大师抱歉地笑一笑,"还请大师恕我不能起来迎接了。"
"小施主不必拘礼。"
"大师刚刚为什么说庄大哥将我托付给大师了?"仇香疑惑,"难道庄大哥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么?可是他说他出谷是专门来接我一家人的啊。"
"庄居士让老衲转告小施主,为小施主续接筋脉需要几味罕见的药材,因此他出外去寻。"静海神色平和,言辞中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临行前他已将他不在期间小施主的药方和饮食全部记下,让老衲来照料小施主。"
"是吗?那这几天仇香便要麻烦大师了。"仇香不疑有它,欣然道谢。
第七章
黄昏。
来瑞客栈今天的生意很好,因为有一趟走镖的车队在这里歇下了。
十来个粗豪的汉子正坐在客栈里饮酒吃肉。他们神情中带着点路途的劳顿却依然活跃、放松,并不十分担心所保的镖会出什么差错。
因为他们所属的镖局的声名让他们所保的镖一向十分的安全。
震远镖局。
流云山庄名下的镖局之一。
八大世家之首的萧家的产业又有谁敢动?
但是今天似乎出了点意外。
有人截镖车。
不是截镖,是截镖车。
那是一个一身风尘的男子。
他徒步走到客栈的门口,在一辆镖车旁边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拔出刀来,一刀劈下了镖车上的镖旗。没有人想得到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因此没有人能及时拦住他。
之后,他又做了件很多人想不到的事情。他把镖车上的货物尽数卸了下来,然后就堂而皇之斯条慢理地爬上镖车,将镖车赶走了。
整个过程中,那些五大三粗的镖师们一直在试图阻拦,但是没有人能拦住他。每个人都在一招之间便被他制住,而一旦被他制住,便会被像只破麻袋一样丢出去。最后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驾上镖车走了。
但是才向前行了一条街,镖车便又停了下来。
不得不停,因为车子前方站着一个白衣公子,不偏不倚地挡住了道路。
那截镖车的男子一见那人愣了一下,接着便脸色一沉。
那白衣人却微微一笑,什么话都不说。
截镖车的男子勒住缰绳,也是一言不发。
白衣公子是萧义安,而那截镖的人正是庄越。
"怎么?两个月里连砸了流云山庄名下的五个镖局,三所赌坊,八家当铺,先生竟然连句话都欠奉么?"萧义安仿若揶揄地说。
说话间,路边又有几个人向那镖车围了过来,从他们走路的步履来看,个个都是高手。
庄越左右看了看,脸色越发严峻,更抿紧了唇。
萧义安笑得越发潇洒从容,"先生是要束手就擒呢,还是想要试一下运气呢?"
庄越跳下车来,缓缓地拔出了刀。萧义安看着他稳定的手,眼神也不由得一沉。
庄越与萧义安互相对峙,一瞬间整条街都弥漫着肃杀之意。
萧义安忽然又笑了,"不要镖银要镖车,这样的法子也只有‘济世谷'出来的人想得出来了。"
对于他没头没脑冒出的这句话,庄越毫不理会。
萧义安接下去的话立刻让他变了脸色。
"既然已经知道了你是济世谷的人,那么你的目的也就很容易推测了。"萧义安的语气从容不迫,"调虎离山么?你觉得那人现在在哪?"
庄越的气息一瞬间有些凌乱,真气运转微滞,虽然只是一瞬,但是,一瞬就够了!
萧义安立刻一步抢上前去,长剑一闪,灌注了十成内力的一招逼得庄越不得不向后退,而他若是一退,就退入了蓄势以待的其余几人掌势范围之内,因此他一咬牙,举刀硬封住萧义安剑势,当下被震得气血翻腾。
此时二人相距不过一尺,萧义安面上露出诡笑,左手衣袖里突然爆出一蓬针雾!
这一下庄越避无可避,一蓬银针全数打在身上,最糟的是被针打到的地方全无感觉,显然是喂了药。
他只来得及从牙缝里哼出一声"卑鄙!"便没了知觉,栽倒在地。
萧义安打个手势,旁边便有人来将软倒在地上的男子带走。
萧义安背对着收拾善后的一干镖师,抬头望着天笑了,刚才他也只不过是临时用话诈一下庄越,没想到却又得了仇香的消息,可以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想想那个倔强到全不知变通,无畏到近乎无知的少年,只有一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露出恐惧的表情,就立刻被人从身边带走,音讯全无。
我还没想放过你呢,仇香!
第八章
醒来,庄越四处打量一下,认出自己现在正在流云山庄的大牢里。两个月前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救人,两个月后再来,却成了这里的囚徒。
暗暗运气,还好,经脉无损,只是被下了普通的软筋散。
两个月,从河北一路南下直至阜阳,专挑刘云山庄萧家名下产业下手,确实将流云山庄弄得一时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可惜还是失手了。
更没想到萧义安这么快就能想到自己目的。
但愿静海大师不负我所托,能护得仇香的安全......
就在庄越在流云山庄地牢里醒来时,北岳寺门前两人正在对峙。
一早,萧义安便找上门来便道:故人亡去,故人之子流落在外,流云庄不能袖手旁观,惟愿接人回去调养略尽绵薄。
旁人看着这借口冠冕堂皇,知道内情的不过静海一人,辩无从辩。
庙里的方丈与一干弟子在旁边惶惶然看着,不知数十年从没出过寺的静海何时惹上了流云庄主。然而静海在五岳寺里辈分还算是方丈的师叔,又素有德望,因此竟无人可以劝静海一句。
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静海师叔不知与萧施主有何过节,何妨就此化解了?"
静海却只摇摇头,"此间事是静海私事,不会牵连到五岳寺,方丈无需过问了。"
"出家人何来私事?"这方丈长相普通,身体瘦削,一眼看来毫无特点,此时却似带了三分庄严宝相,"须知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静海默然,忽然一礼,"静海自知修行未足,不能领悟佛祖奥义。无论如何,此事是故交所托,静海势必不能袖手。"
"那么大师是承认人在五岳寺了?"
"出家人是不打诳语的,人确实在,但是老衲却不能将他交给施主。"
"大师还是将人交出来吧。"萧义安笑语从容,"大师应该明白,萧某人想要的人没人能护得住。"
"萧施主自有手段通天,"静海宣了声佛号,"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衲既然答应了庄居士要照顾此人,只得自不量力一次了。"
"是吗?"萧义安一拱手,"如此,萧某得罪了。"话音未落,已然一掌挥出,携了十成劲力,欲抢先机。静海却仍垂眉敛目,口中高宣佛号,衣袖一拂,已化去了萧义安攻势。
不料静海真力如此深厚,萧义安心中一凛,脚步一旋,腰间长剑如流星一闪,已然脱鞘。
两人旋即斗在一处。
这个静海也不只是什么来路,在这五岳寺一待便是数十年,却无人知道这个老和尚竟还是个武林高手,一身功夫炉火纯青,路数博杂,竟看不出他来历。
不经意处,世上多有高人,萧义安不由暗暗心惊。
好在静海出招,招招都留有余地,不欲伤人,因此萧义安才不致全然落在下风。但是如此下去,却是个僵局。但是不知为何萧义安却并无任何担忧神色。
突然有人从五岳寺里匆匆奔出,面带犹移叫了声"庄主!"萧义安眉头一皱,忽然虚晃一掌,脚步一拧退后一丈,静海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也同时停了手,脚下向寺门方向一动,然后又止住,眼光盯住萧义安。
刚刚短短一瞬,他已经想明白--萧义安故意大张旗鼓挑起争斗,可不是为了将仇香光明正大的接回去,而是为了掩饰后面潜进寺庙的部属的行动,暗中劫人!
如此,等到发现人不见了,也无法证明和他萧义安有任何关系!
只是为何现下那潜进寺庙的人顾不上掩饰自己身份,径直找上了萧义安呢?
难道后方客房里又出了什么变故么?
那人走到萧义安面前,行了一礼,凑在他耳边说了些话,随即又将一封信双手递上前。
萧义安抽出信笺只看了一眼便面色一沉,似要动怒,但沉吟了片刻又自抑住了怒气,冷声问道:"你确定这不是障眼法么?"
那人连忙回答:"属下确实仔细搜索过了,没有找到人,看来确实是恰巧被他早了一步。"
萧义安将手中信笺一揉,甩手扔在了地上,"所有的人都检查过么?"
"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进出的香客呢?也全都检查过么?"萧义安脸色已经极不好看。
"这个......"那人脸上忽然有些犹豫,带着明显的心虚之态地看了他一眼,"只有二小姐和她带来的一个丫环......不曾......"
"一个丫环?"萧义安面色古怪,忽然冷笑一声,"果然是女生外向!"
"庄主的意思是......"那人的额头已然渗出了冷汗。
"竟然就让人在你面前大摇大摆的跑了,纪云,你就等着回庄领罚吧。"
那人面色大变,急忙跪下,"请庄主恕罪!小人这就派人去追,或许人还未走远!"
"哼!你最好盼着他尚未走远,不然的话......"萧义安冰冷的眼神扫过,纪云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