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赌你对我有好感。"他作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来。
"南坼侯此言何意?"我霍然站起来,厉声斥他,"铮为南斥候留足余地,南斥候不该心生妄想!"
"安王此言又是何意?"他继续笑。
"南斥候定要让铮将话挑明么?"
"静待安王妙论。"
不可救药!我一拂袖。
"既如此,铮便直言。当今天下之势纷乱迭起,北面狄夷,南面三苗,皆蠢蠢欲动,于有志天下者,此非绝佳之际?"
"哦?那又与轩何干?"他居然还能心平气和接上一句。
"若君无此志,又何必请秣川刺史一职?"
"刺史一职如何请不得了?"
"刺史一职他人当然请得,但是南坼王可请不得,更何况是秣川刺史!"
"何解?"可能他微微笑的样子当时真的把我激怒了,于是说话也口没遮拦了起来。
"我朝刺史一职禄寡职重,向来少有人甘心任职,何况自请?只怕侯爷所图,一者自此脱离朝廷掌控,二者秣川地广富饶,足做基业,三者惩处污吏博取名声,四者我朝惯例,刺史若有政绩当升为节度使,可自领兵!"
看到他眯起眼睛笑的样子,我自觉说得太多,开始盘算送客。
他却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我面前,"安王果然是看得通透,轩三日前一时大意轻看了安王,自作自受,无话可说。只是有一句话要问安王--为何安王如此通透,却不曾向舒帝禀明南斥候心怀不轨?"
只这一句,却恰在要点。
"铮只是给侯爷一个机会而已。"
"谋反的机会?"
"自新的机会!"
他大笑了起来。
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这话可笑的紧。
自新!
居然用这种借口,是我有那么幼稚,还是他有那么好骗?
"反正侯爷应该明白,论情论势,铮都没有加入侯爷党羽,为侯爷谋势的可能!"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安王做我的党羽?"他的笑容不知为何看来分外邪气,我警戒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没有用。
他立刻紧跟了一步上前,
三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安王做我的党羽?"他的笑容不知为何看来分外邪气,我警戒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没有用。
他立刻紧跟了一步上前。
而后,一伸手搂住我的腰,一兜一带,把我困在了他怀里。
我大惊,伸手去推他,我把吃奶的力都使出来了,他却纹丝不动。
"南坼侯这是何意!"我皱眉斥道。
"我说过,我这次来是为一赌。"他笑,"我赌的就是安王之所以不忍,是因为安王倾心于我。"
这话于我真不啻晴天霹雳。
他挑起我的下巴看看我的表情,似乎很得意,随即一低头吻了下去。
等到他放开我时,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而且我的反应也已经......容不得我辩解什么了。
他倒是好整以暇,犹有心情调笑,"安王素有吟风弄月的雅名在外,怎么会如此生涩?"
我脸涨得通红,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以防跌倒。
他笑笑重新搂住了我,将唇凑到我耳边,放低了声音道,"安王的房间在哪里?"
我转头不答。
他一手在我腰上一捏一揉,看我一喘一软。而后故意狭促地低声问,"在哪?嗯?或者......安王喜欢在这里......"
我羞窘已极,却不得不给他指了路......
......而后,便是疯狂的一个晚上。
我该怎么说明呢?那种混乱的复杂感受......
他......技巧很好。不过,当他试着自己扩张的时候,我阻止了他。
其实,不是不想要他的。虽然当时我不愿承认,但是我确实是已经倾心于他。对自己心上的人,又有谁会没有想要占有的欲望冲动呢?
可是,纵然是被他撩起了欲念,我也没有忘记,他会做这样的事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樊于铮这人,也不是为了区区一个秣州刺史的职位,而是为了他那藏在灵魂深处的男儿雄心,破灭家国。
亡了两百年的家国......呵......
所以,我阻止了他。虽然我确实想要......但是......我更不愿要他这样不情愿的献身。所以,所以......尽管作为一个男人,我也不愿意委身人下......可,可......
第二天早上我起身时他已经离开。
当天我便进宫面圣,替他请了秣州刺史一职。
不过,我会替他请职,却并不只是因为与他有这么一夜的情分。
一夜而已,又能有多少情分?
会如此,是因为我在那个晚上确定了一件事。
我确定了这个男人就是将来能一天下之人。
因为他够聪明,够果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有识人之明。而且他有前朝太子血脉,将来若想自立为王,也是出师有名。
如果不是够聪明,怎想得到自请下放这种方法来脱离朝廷掌控,又怎通过我手下留情看出我那一念之私?
如果不是果断之人,怎么做得出这种委身人下的决断?
如非不择手段,也不会如此连自己的身体也可以拿来作为利诱。
若非敏于识人,怎知道,对我,最有效的法子倒是单刀直入。
所以,二十年后一天下者必乔不轩。
所以,既是眼下力所能及,我便助他一臂之力。
所以,只要我力所能及,任何事我都会帮他做的。
所以,只盼......樊于铮命里不是太倒霉,千千万万别活到乔不轩手中有权有势的那一天......
四
那之后,有六年的时间,我和他维持着这种关系。
我在一切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助他招兵买马,他在无人得见处做我的情人。
我不得不说,他是个非常好的情人,有时候我真的禁不住要以为,能对我如此温柔体贴的人,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心里有了我?
但是会那般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到底不多。
我知道那人虽然总不曾冷落了我,但却自是有妻妾的。
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利害关系。
可是,在外的风流韵事......也是不曾断了的。
我可能说些什么呢?
不过是眼不见为净罢了。
他自然知道用得着我的时候,会让我眼前干净......
至于将来用不着我时他会如何收拾我......我绝不去想。
一晌贪欢,一晌贪欢罢了。
都说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自不能拿这人比了牡丹,可我这算不算作风流?
某一次在他身下承欢的时候,我突然想到。
禁不住笑了出来。
于是被那人恶狠狠揽过去,"严刑逼供"了一番,要我"老实交待"。
看他那故作凶恶的样子,更憋不住笑......牡丹......
但这话却不能对他老实交待。不然,我敢肯定自己定会被他拆了。
咬紧了牙关。
于是第二天,我没能起得来床。
早起趴在床上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他闹腾得我这般过火......怎就不怕我恼了翻脸不认人?
一个念头转不完,自己先想到了为什么。
苦笑......可不是我自己给了他这样的把握么......就是拎着他把柄时都已经让了他了,何况这些年暗里替他做了多少事,早在同一条船上了。
那之后没多久,父皇招了我入宫,说我早已行过了冠礼,该与我指一门亲事了。
我第一反应便要推拒,然而一转念,我跪下谢了皇恩。
这几年经营谋势,南柝侯聚兵屯粮,已隐有与朝廷相抗的实力。只是这人委实圆滑,尚未使朝廷见疑。
然而帝王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早晚的,朝廷必会收回他手上兵权。
他自然是不会交出兵权的。
不是顺从,那么,自然就只有反抗了。
清君侧,协天子,或干脆讨舒帝,自封王,名目之事无所谓,关键在于一个快字。
虽可分庭抗礼,奈何北面狄夷,南面三苗,皆正自蠢动。若是公然起兵,难免落到被人得了渔利。
我知道他忧心京城防卫严密,不得其门而入,故而犹豫不决。
然而假使是我大婚,仗着父皇一向对我颇有青睐,再者父皇本身又是个蔑视礼法的人,若我请父皇出宫为我主婚,再由他调遣一队精兵,此事并非不可图。
所以......
父皇当即草拟了旨意,指了当朝宰相徐元之之女徐念芳给我。年底完婚。
当天,圣旨便传到了王府里。
那人这几天正好来京,暗地里便在我府里住着,这一纸赐婚,他必然会看到。
我承认,我那时暗暗存了心思--虽然不切实际--想看看他究竟......到底,是不是心里有我几分。
诏书一到,我便忙着看他反映。
他一脸平静,带了淡淡的笑,说:"恭喜十三王爷,喜事近了。"
这一句,我心里一下子凉了,强笑,"你不介意?"
他大奇,"我有什么好介意?虽然这些年你我之间有这样的关系,却不是定了终身!再说,两个男子......说得上什么负心背信?而且......这些年我也有妻妾,你不是也......没有禁过我沾染胭脂么?"
我又是无话可说。
在这人面前,我总是无话可说。
然而,心灰意冷之下,本来想好的那计策,一时之间也再出不了口。
五
都说人生四喜,久旱甘露,他乡故知,洞房花烛,金榜题名。
月仲天时,我看看坐在床沿一脸娇羞的女子,心里却是空茫一片。
不知在窗边站了多久,我听得身后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道:"夜已深了,夫君是否该早些安置了......"
我转过身,看见那几个时辰前冠上了我的姓的女子脸儿红红的站在我身后。
见我回头,她带点委屈地低了头。
我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面庞,仔细端详。
眉是春山,眼是柔水,初夜的娇羞更添了她眉梢眼角几许艳色。
那人的眉是跋扈的,几欲斜飞入鬓,眼是深沉的,看我时只让我觉得自己无所隐藏。无论作出何等悖逆世俗甚至......卑鄙无耻的事,那人面上从来都是一派从容洒脱。所谓帝王。
我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描画,所触之处只觉腻滑如脂。
那人的脸是刚毅的,常年在外风吹日晒,难免粗粝。
"夫君......?"她不惯我带了探究的目光,有点不安。
吐气如兰,就是如此吧。
那人的声音有点沙哑,总喜欢凑到我耳边低低的说话。
我手指微触她檀口,随即凑过唇去,轻轻贴上那两片暖软的丹红,而后,微微探入。
她怯怯颤了下,却并不抗拒地一任我作为。
若是那人,早把我一把抓住带到床上去了吧。
这就是女子么?
这就是我的妻么?
我轻轻抱起女子,恍惚觉得手上人轻若柳絮。
走到床前,我吹熄了灯。
芙蓉帐,温香怯,多少痴情儿女销魂处。这一夜全城欢庆,内心深处,我却只是冷冷看着和那娇柔女子极尽缠绵温存的躯壳,冷冷看,冷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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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十三王爷于铮正月十九婚,三月十九被赐鸠。
此事后世传为为舒帝暴戾的证据之一。
然而,接到那道圣旨的时候,我却并无怨恨,甚至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说实在的,这些年来只要乔不轩开口的事,我虽是从不曾犹豫过,但却总是觉得愧对被孤独地架空在高处的那个人的。
父皇生平爱酒,爱诗,喜听奇闻轶事,尤好游侠义士之迹。每闻之,不辨真假,总要长吁短叹上一整天。
尝设聚侠台欲招揽"江湖奇侠",偶尔看到宫中侍卫聚众比试,竟兴致勃勃地自夺了把剑来也要学武,曾亲自写过一篇《感岚山义士传》,那段时间,每逢我进宫,总要拉我看一遍,称赞他一遍,方才罢休......
他不是明君。
任性妄为,好大喜功,喜怒形于色而赏罚惟凭心。
然而,这些年,他对我总是极好的。
每有珍奇玩物,新奇故事,总不会忘了我一份。
他信我,不是父子之信,而是朋友之信......
背叛那个人的感觉,对我并不好受。
若是,单为了与乔不轩的那几分私情,我决不愿背弃了父王的信任的。
然而现今大辇基业将颓,边疆不定,藩王贵戚朝臣国柱或饱食终日问花寻柳,或营私舞弊藏污纳垢,或异心蠢蠢垂涎着皇帝的那张王座。父王却又非明主。想要挽大厦于将颓,已非人力可为。
那时我便想过,玉山难扶,不若另立一位铁腕新君。
然而......尽于铮目力所及,却并未见有人有为王的气量。
所以当初我才会一心沉湎诗酒,除却进宫侍奉父君,其余人等一概敬而远之。
直到遇到乔不轩。
这人是真正的王者。
他有为王的敏锐心机,沉稳气度,狠辣手段,且又是前朝太子血脉,有为王的资格。
只可惜我对他起了这样的念头,和他成了这样的关系......所以,不能一直跟随他了。
我饮下那杯酒时,是含笑的。
来传旨的人中有骁骑校尉刘麟兴,平素与我有几分交情,他见我笑,便问:"王爷被无端赐死,心中可有什么余愿么?"
我知道他言下未竟之意是,若我不平,他可代为传话给父皇,于是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令子亡,子不得不从。况,铮......"不忠不孝,取死有道。
眩晕袭来,我闭目待死。
六
再睁眼,恍若隔世。
第一眼看到的,竟是那刘麟兴一脸的担忧不安。
恍惚的神志瞬间清明,我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朴素整洁的房间里,身边除了刘麟兴,还有一个一脸机敏相的少年人。
于是我明白了怎么回事。
"刘校尉,救命之恩于铮无以为报,请受铮一拜。"我起身欲拜,却一头向地面栽去,幸好刘麟兴手快,及时扶住了我。
"小人换了那酒,能救王爷一次,也是王爷洪福齐天。那老郎中给的方子侥幸有用,却颇伤身,现下王爷身体尚虚,不能劳动,"他扶我重新躺下,又道,"至于王爷之谢,小人却不敢当的。当年王爷曾于我一家落难之时救了小人一命,现下小人能为王爷做些事,也是应当的。"
哦?我首次仔细上下打量他一番,虽有几分仿佛印象,却想不起来。
他便道,他是十四年前侍中令刘宇桓之子,其父以事获罪,畏酷刑而自缢,他当年才是十二三岁年纪,带着才四岁的弟弟流落街头,无人援手。
"那时满心惶然,只希望有哪个好心人赏口饭吃,却料不到会被才八岁的王爷救了。而且还给安了个可以温饱的差事。"他含笑看过来,"这是小人的弟弟,如今,也十八九了,小人把他叫来见一见王爷的。这孩子嘴牢,不会说出去什么,王爷大可放心。"
我不由叹息,当年我也不过是给了个粗使差事,这刘氏兄弟能有今天全靠他们自己,倒是我,如今受了他们这样救命大恩。
可见得,所谓善有善报,说得倒还少了。
所以人哪,能帮着别人时千万莫留手。
藏在刘麟兴家里休养了两个多月我才能下床,其间刘氏兄弟传递了不少外间消息与我。
我当初本以为父王是察觉了我与乔不轩的私下往来才赐我一死,圣旨上所说的,所谓辱骂朝臣,不敬君主,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也算全了我脸面。后来才知,竟是父王那天喝醉了酒,被几个伶官撺掇的,胡乱下的旨。
第二天父王酒醒了,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衣冠不整地出宫抚尸大哭了一场,咳,当然,那个尸......其实只是一时假死--随后把两个最宠爱的伶官打了几百板子,下了旨将十三王爷厚葬。
不由得啼笑皆非。
又有点......
等能拿笔时,写了封短信,托刘麟兴转交了乔不轩。
"远平将军胡启东,镇北将军王复盛,中书令杨奇......等人与铮有旧,今上意难测,君当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