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知道?"他破天荒地笑了一下。本来就不觉冷酷的表情更见和煦。
我也浅笑道:"我只是奇怪阁下那日为何要故意输给我。"
许然哈哈一笑:"尹公子说笑了,公子武学精湛,许某又怎会故意认输。"他明显故意遮掩。
"公子现在找蓼青也已於事无补。"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带我去见他。"我隐约觉得此人与蓼天宫有著莫大的关系。
许然双目炯炯看著我:"公子一定要见他?"
"......是。"虽然答应葛云不再见小青,但现在非一般情形,我已顾不上这些了。
许然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是孽缘啊孽缘......"
我心头一震,看著他缓缓问:"你究竟是什麽人?"
"出城外五十里你再用同样的方法就可以找到他。"他话音落下时人已在数丈开外。我看著他身形飘远,不再迟疑,在市上买了匹马直奔城外。
"带我去见你们宫主。"我对著眼前的褐衣人说著同样一句话。褐衣人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引路。大约十多分锺,进到一个宽敞的大宅。里面摆设清幽,不同於蓼天宫的富贵之气。
这褐衣人将我领到一间房内,便停住脚步:"公子请在此等候,我们宫主马上就到。"
我想到要再见到小青,前尘往事浮上心来,只觉得深深的无奈与痛楚。
未过多久,门开了,一人走了进来。
正是多日未见的熟悉容貌。
几月不见,眼前之人的成熟冷静让我吃惊。昔日那巧笑灵动的少年已随著时间的流失永久地成了留在我脑中的记忆。
可是,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眼前之人的危险性。
"老师,你过得好吗?"进门起,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
"不好。"我答得干脆,眼神毫不退让。
"那回到我身边来,好吗?" 他走过来伸手触摸我的脸。我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把短匕。对住他缓缓道:
"不好。"
他笑笑,抚上我脸颊的手转而落在那锋利的刀刃上游走,刀锋上慢慢泛出一层鲜豔的红色。
我看著平静地说:"小青,这就是你的爱?你的爱就是让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我说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比杜子衿聿华更强,比他们更爱你!"语声不急不缓,冷静异常。
"可你这样只会让我感到寒心!让我感到自己满身罪恶!小青,你若还有一丝在意我的感受,就将事实真相向两国国主澄清,不要让无辜的百姓受累。"
"哈─哈─哈,我善良的老师,你真认为这样就能避免这场战争?你以为聿华和他那野心勃勃的老丈人会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嘲讽的笑声冲击著我的耳膜,我不想再听,手中匕首一晃,将他搭在上面的手震了开去,冷冷地道:
"但这个战争的挈机却是你创造给他们的。"
"没错,"小青眼光幽暗,"老师,我要让你看清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谁才是最爱你的人......回到我身边来吧,老师,原谅我好吗?"
我表情木然:"即使我能原谅你,成国的泱泱百姓也不会原谅你。"
"即使为你得罪全天下又何妨!我不在乎!"
"我在乎。"
匕首毫不犹豫地抵住他缓缓靠近的胸膛。
"老师,我爱你。"他语气异常轻柔。
我厉声喝道:"不要对我说这个字!"
他笑著看了看抵在胸口的匕首:"老师想杀我吗?"
深深地看住他,然後将匕首撤回:"我不会杀你,只是从此也不想再看到你。"
我转身朝门外走去。未出门口就被一双手从身後紧紧抱住。
"我不许你走!不许又回到那杜子衿身边!"
"不要碰我!"我语气森冷,"蓼青,蓼宫主,这是你为这场战争该付的代价,如果这能算做代价的话。"
我双臂一挥将他震开几步,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
临出门我丢下一句话:"不要派人跟著我。"
两天两夜换马急奔。我来到成渚两国交界处。昔日通行无阻的关隘上已设了重重哨卡。我心内盘旋良久。小青嘲讽的笑声在耳边挥之不去。去了又怎样?说不定换来的是一阵比这更刺耳的冷笑。
手不禁抚上胸口回味著掌印胸膛那一刻的感觉......去了也是自找其辱吧............可......这却是我赎罪的唯一方式了。只要有一丝希冀留存,阻止这场战争,那抛下尹悦这早已所剩不多的可怜自尊又何妨!
我扮成一般进城做生意的百姓模样接受重重搜索後过了关口。
途中经过被马蹄暴力践踏过的废弃村庄,望著那一排排破旧的倒塌的房屋,路边临时搭起的窝棚恐怕连稍微大点的风雨也挡不了。
"孩子他爹,不要打了......"哭求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孽子!全家七八口人就这麽点命根子,这个畜生......居然一个人偷吃了个干净!......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丁。"
"他爹,虎儿也是......也是饿急了才会这样的......呜呜......再过几天朝廷的灾粮就会......"女人的哭求声里杂著孩子凄厉的叫声如针刺著我的神经。
我打马一路狂奔出几里才敢停歇下来。勒住马鞍在马上呆立良久。
*****
来到靖都,站在熟悉的宫墙外,我犹豫了会儿,明闯还是暗潜?
这大白天暗潜难度重重,何况这偌大的宫城我也一时不知他在何处。定下主意,纵身跃上高墙,在高处望了会儿,朝一片花红柳翠的繁华所在掠了过去。
"什麽人!"已经有一对巡逻发现,我脚下不作丝毫停留,飞奔目的地。
一时报急讯号四起。周围已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御林军。
"大胆狂徒,禁敢青天白日擅闯宫禁!!"一声威喝声如平地惊雷,可以想见呼喝之人内力不浅。
剑如飞蝗,随著我的身形展动如影附上。我不敢放缓脚步,只扯下预先搭在身上的披风来扫落飞箭。不能停!在还未陷入包围圈之前一定要............
一阵刺痛让我的思维一滞。低头一看左臂和右胸的箭没入一半。
"贼人已经中箭了!抓活的!!"
我冷笑一声,长吸一口气使足全力朝早已预定的目标奔去。
"............啊!那是娘娘们的寝宫......"
"杏儿,来帮我把这头发重新抿抿。皇上这阵子都在做什麽?这麽久都不来?......咦,外面怎麽这麽吵......去看............啊!!"
镜前坐著个身著豔装的女人。我连她样貌也顾不上看清就将她拦腰抱起飞了出去。
"大胆狂贼!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快快束手就擒!"
我将手上吓得一脸花容失色的女人亮在众人面前。立时一声惊呼:"啊!是琼妃娘娘......小人该死!"
抬眼一瞧,好快的速度,我从宫门奔到这儿也只不过两三分锺左右,现在已远远近近围了不下万人的御林军!不过,任你再快此时人已经在我手上了。
层层蓄势待发的弓箭重围中,我昂了昂头,冷冷道:
"不想让她死,就叫聿华来见我。"
为首的一名禁军首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说的话,怒眉一竖:"大胆逆贼,皇上的名讳也是你呼得的麽?"
十指一紧,手上的女人痛呼得出声:"......唔,你们这群大胆奴才,还不赶快去叫皇上过来......"
我冷笑一声:"你们若不顾我手中之人的死活,就只管放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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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血!血!!......"我全神贯注地注视著周围的情况,手上人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倒吓了我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我左臂和右胸的血染红了她大片衣襟。
我看著血顺著箭端细细流出,却也只能看著,不能轻举妄动。
聿华珊珊而来时,我就站在万众瞩目的中心位置,一手扣住琼妃颤微发抖的身体,一手用剑不著痕迹地撑住身体,以免体力流失过快。
他盯著我目不转睛。应该是认出我了。虽然我面上有蒙黑巾,毕竟这是白天。
手上快要吓晕的妃子见到聿华便失声哭诉:"陛下......陛下............"
一旁著统领服色的人扑通跪下神色惊惶:"陛下,属下该死!护卫不周,让贼人有机可乘胁持了琼妃娘娘......"
"全都退下!"
"陛下......"惊惶领罪的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可......琼妃娘娘还在......还......"
"退下!"
霎时间,上万御林军退得干干净净。剑拔弩张的气氛突变成极不自然的静默。宽敞的御花园一时间只剩下我及手中的人质,还有聿华身後的几名太监。
我将手中人向著聿华一推,那人立时哭绝在聿华怀中。
"陛下......陛下,呜呜,你要是再迟来臣妾恐怕就见不著陛下了......"
我心里竟然在想,这普天之下做皇帝的人恐怕都得有一副好性子才行,不然怎受得住这三千後宫的娇泣邀宠,那琼妃我敢发誓并没让她多难过,此时却哭得气咽声绝。
聿华冷著脸将哭得伤心的人反手一送,身旁的太监忙扶住。
"送她回去。叫刘太医到御书房候著。"
低泣声伴著喧嚣渐渐远去。我松了口气 ,挪了挪已有些麻木的双脚。
"你要找我方法不只这一种。"聿华看著我沈著嗓子说。
我在面巾下一个人哂笑:"但这种是最快的。"可是也让我等了将近半个锺头。
他上前来想扶我,被我避过。
"你来这儿不只是想挨两箭吧。箭伤不治,你想血流尽而死吗?"
"我还能走,不用你费心。"
聿华不再说话,径直朝前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失神了几秒,我缓缓在後面跟著。
第三十一章
来到御书房,已有一名御医等著。
"箭虽扎得深,但幸未伤及要害之所,待臣替这位公子敷上药就无大碍了。"
"把药留著,你下去吧。"
御医躬身退了出去。
看了看还插在身上的箭,没等聿华近身,我咬咬牙将箭拔了出来。刚有些凝固的伤口顿时像火山爆发,我用手捂住。
聿华将纱布药包拿到我身旁的桌上。手朝我胸口伸来。我习惯性地一避。
"不把衣服脱下,我怎麽给你清洗伤口裹药?"不等我开口,他手已经利落地行动起来。
血将布料浸得生硬,而且由於先前的血迹凝干,伤口处的衣服已与伤口边缘粘在一起。他半蹲著身子,注精会神地将那粘在皮肤上的布料细细剥离下来。
我坐在椅上从上方眨也不眨地静静看著。他束发的丝带有一根挂落在我肩上,悄悄贴著我脖颈处滑近。惹得我的脖子有些发痒。我想将它拨开,手举到中途又缩了回来。心里轻轻叹一声闭上了眼,不再去看。
眼睛闭上,脑中却浮上似曾相似的画面。曾几何时,眼前之人也曾如这般细心地替我裹伤。想著那时和此时自己截然不同的心境,自己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觉得温热的气息靠近,我睁开眼来。见他抬著头正看著我。我有种内心被偷窥的慌乱,来不及看清他眼底的表情便将视线移了开去。
裹好伤口,将血迹洗净。他默默地擦著手。
我静静地穿好他叫人拿来的衣服,脑中急切地想理清凌乱的思维,想著该对他说些什麽。
"什麽事让你尹悦找我这麽急啊?"不知是我心理作祟还是确实如此,他的语声有著嘲讽的意味。我等在嘴边想说的话不由随著心一起慢慢沈了下去。
"你想报上次一掌之仇?"他靠了上来,瞅著我,眼神幽黑发亮。我心内一阵刺痛。明知是你我一触即痛的伤口,你何苦又将它提出暴露於眼底面前。
头越发靠近,我已感觉那抹温热近在咫尺。
"说呀,你不陪你的情人朋友来找我何事?"
轻柔的语调却让我心中有股被狎玩侮辱的感觉,我竭力压住想夺门逃走的冲动。
深吸一口气我闭著眼不愿看他那刺人的眼神:"我来只是想知道你会怎麽处理这次成国守将突袭的事件。"
"依你之见,该怎麽处理呢?"语声里浓浓的嘲讽不去。
我闭口不语。升起的悲哀却已渐渐凝成一块厚厚的云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早就知不该来的。尹悦啊尹悦,你为何愚蠢到自取其辱的境地!
"呵呵,你是来替他求情的吗?"他笑得有些怪异。
我叹道:"我只是希望你能谨慎地考虑。作出真正对国家对百姓有利的决断。毕竟你国内战乱刚平息。"
"这麽说你是在为我著想?"
我知道再说无益,低下眼帘不再看他。
"那麽你认为我该不该放过一个挑起我国内叛乱引发两月战事损我大好河山的人呢?"
我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他。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伸手捏住我的下颌:"你想求我放过他的吗?"
我看著他缓缓地说:"如果我求,你就会放吗?"
他的手指缓缓抚上我的脸庞,拂过鼻尖最後滑到嘴唇,轻轻摩娑。
"那要看你准备拿什麽来求我?"
"你想要什麽?"我问得面无表情。
他不语一笑,手捧起我的脸,唇霸道地覆了上来。
这种吻本该推开,我却没有。或许是自己清楚,这之後再也不会有这股熟悉的气息缠留唇齿舌尖了吧。
就当给自己最後的交待好了。
"为什麽不躲?"他的唇稍稍挪开,轻碰著我的鼻尖。
我挪开头,从旖旎缠绵的气氛中拔出来:"这就是你要的?"
他怔怔地看著我,一字一语反问道:"到了如今我要的你能给我吗?"
"的确,我给不了你要的。"我黯然笑笑,接著看住他目光一凛,"更给不了你成国的半壁江山!如果我没料错,你和西茨国主是这样约定的吧?说不准协约都早已签好。其他原因都只是隐藏唯一真正目的的正大光明的幌子。"
他默然无语。
就当我没来过吧。我转身朝门外走去,跨出门前,他一声不响地挡在门口。
我不再看他。两人就这样僵持在门边,谁也不开口。
过了半晌,他迟疑著说:"你......的伤还没好,近段道上盗贼猖狂,养好伤再走不迟。"
听他一语不由得满心苦涩,当日你一掌只差没伤我致死,现在又何必这样殷殷切切地关怀。
"我还没伤重到那地步,不用你担心。"
他依然不动。
"聿华,让我走吧。" 我语声里有著深深的无奈。你这样究竟想挽留些什麽。
"你一定要和他站到一起,是吗?"
"是。"这是我允诺过他的。
聿华眼光慢慢变深缓缓道:"如果今天我要强留住你呢?"
我眼神一锐:"你以为你留得住吗?"
四目相交,眼神在空中缠夹碰撞............终於,他收回视线,缓缓向旁边移去。脚移得很慢,那一步一步便好似踏在我心上。
跨出门口时,手感觉微微擦到他的衣襟。
我迈开步子走过他身边,走了出去。不再回头,不敢回头。
"尹悦!"
我停住了脚却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