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上) 阿炸

是的，我从来不照镜子，从来都不敢照！从看清自己的脸那天起，我开始害怕一切。



“是，大师兄！”小五立刻带著几个人走了。



君涤尘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却并没有说话，他顿了一下，向乱忧道：“君某还有要事，先行一步了。”



“盟主请！”流深抢先说到。由他那恨不能君涤尘快滚的举动来看，他似乎很讨厌这个人。君涤尘立刻很识相的告辞而去，不再多加停留。流深回头甜甜一笑：“小师叔，你讨厌的那个人被我赶跑了，你的头就不用使劲往师兄胸口转了吧。快抬头，你想闷死自己啊！”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奔跑在无穷无尽的桃林中，她身後追逐著一个同龄的少年。两个人在三月的草长莺飞里一同快乐的大笑。桃花在他们身前，纷飞如舞。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耳边是滴漏孤独的声音。我起身，望向山下。远处朦胧的几点渔火，一点也不像这桃花坞内，灯火如昼，刺眼得让人生烦。住了这麽多人的山上，居然没有半点声响，可知众人门规的森严。我爬上了窗棂，安静的蜷缩成一团，慢慢的陷入沈睡。



身躯上骤来的温暖让我蓦然心惊。虽然多次在夜里遭遇这种情形，可我仍然会觉得慌乱。我以为会是乱忧，抬眼时却发现是君涤尘。我缓慢的坐直了身体，继而皱起了眉头。



君涤尘连忙解释：“我只是带人巡夜，见你睡在这里，担心你受凉，所以……”



我这才看清他身後还跟著无数带著兵器提著灯笼的随从，估计是怕惊扰我，都站在很远的地方安静的等待。我取下了身上的披风还给他，然後，飞快的关上了窗户。那一刹那，我见到了君涤尘微僵的笑脸。



我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抱得密不透风，险些让自己窒息。那突然让我全身颤栗的缘由，我害怕去深究。我不停的想，我和这个男人将要变成一种怎样的关系。很多的时候，我非常憎恨自己的直觉，哪怕最终，我连憎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两年来唯一一次夜里没有被乱忧从窗棂上抱到床上来。我打著冷战彻夜未眠。桃花淡淡的香味飘散整个桃花坞，在青鸟叫出第一声哀鸣的时候。可是，除了我，所有的人都不知道。







“这次到桃花坞来，据说是参加召开的武林大会有要事相商。既然是要事，祖师爷为什麽让我们几个人来啊！”小五一边挠著头不解的嚷嚷。



乱忧一边不慌不忙的摸出一包竹叶青来，缓慢的斟茶，一边说到：“祖师爷做事自有道理，往往们不能妄加揣测。只是这武林大会，才真正的是召开得有些奇怪。”



“也是！”流深点头附和，把泡好的茶端到我身侧递过来道，“小师叔，茶泡好了……但是，君涤尘这武林盟主才真的是大有问题……”



“！铛！”我神情一恍，茶碗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小师叔！”被溅了一身茶水的流深惊叫一声，最先抓起我的手左看由看，“哪里烫伤了没有？疼不疼？要不要抹药啊？”



“小师叔，没事吧？”一大堆的人涌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到。



我愣愣的看著地上的碎片，久久做不出半点反应。好在他们早已习惯於默然的我，并没有什麽抱怨。乱忧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到：“好象有点发烧，估计是昨晚水土不服夜里著凉了。难得小师叔没要我抱就自己爬到床上去了呢！结果还是没睡好。阿明，把我们带来的药煮好，送到小师叔房里来。”



“哦！”阿明赶忙跑了出去。



出了雪谷，我的身体弱得不像话，偶尔一点小风就可以吹得我引发一场风寒。而且我喜欢无拘无束的乱跑，两年下来，小病根本是从来都没有断过，也形成了剑阁弟子随身带药的习惯。所以人都不明白我的身体到底是怎麽了。我微微皱起眉头，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记忆一片模糊的下雪天。那麽纯净洁白的生命却在我跟前飘散成大雾一般的血红，迷离真实的编织成一张虚无的网，将我笼罩，再也没了脱身之日。我困倦的闭上了眼，用黑暗掩盖一切苍茫惊惶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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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觉得自己还是适合沈睡在大雪纷飞的夜里，而不是江南草长莺飞的桃花林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径长满了狗尾草，淹没多年以前曾经荒芜的足迹，我慢慢的寻找著丢失了的童年，七岁以前的记忆模糊一片，那些或许在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东西，那就那麽的被我忘了个一干二净。空剩下茫茫的大雪里，那个迷茫的孩子，孤独的仰望灰暗的天空！这不是噩梦，但是，我却感动恐慌。



睁开眼睛後，房间内并不是如我想象中一般空无一人。那个很多时候伴我左右的乱忧在，流深在，还有，那让我突然呼吸到新鲜的桃花味道的多出来的一个人，是君涤尘……我突然感觉被子底下的指尖火烧一般炙热的发疼，让整个身体都快麻木起来。



一见我张开眼，流深忙向我欺过身来，关切的说到：“小师叔，怎麽样了，好些了吗，头还昏不昏？饿不饿？想不想喝水？”



我抬眼看向他。总觉得他是故意在遮挡某人的视线。乱忧忙一把拉过他，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後点头：“嗯，好多了……小师叔，盟主也很担心你的身体，亲自来看你来了。”很多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流深到底想要干什麽。他总是处在各种行动的边缘，时不时的插上一脚。



我越过乱忧的身躯看到了一开始灼烈得快要使我燃烧起来的视线的主人。君涤尘温文尔雅的朝我点头微笑，我平静的移开了目光，然後落在再也无法聚集的某处。泛散……这个看上去像是出身书香门第不带半点练武之人的粗犷之气的男人，真的是曾经一把轻剑纵横整个武林成为传奇的那个君涤尘麽？还是，岁月在他身上磨平了他所有年少的尖角与锋芒，使得再也无人可以看透他？我在心里默念那个在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名字，君涤尘，君、涤、尘……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再也无法忘却。



乱忧忙向君涤尘歉意的说到：“小师叔不见生人，所以失礼之处，还望盟主见谅。”



“客气了。既然你们小师叔已经没事了，那君某也不便多加打扰，告辞！对了。令师叔的容貌……为了以防万一，还请在明天的武林大会上多加小心，大多鱼龙混杂，什麽角色都有的。”



“想说我师叔长得招蜂引蝶不就得了，”流深风凉的冷嗤，“多谢盟主好言相告，不过天下还是没那麽多变态的。不是所有男人都对长得漂亮的男人感兴趣的！”



“流深不得无礼！”乱忧连忙轻声斥责，换来流深不痛不痒的一声冷哼。



君涤尘似乎也很吃惊，几乎都来不及对流深的语气深加研究，他只是讶然的望著我，“男……男的？令师叔……”



“如盟主所见。小师叔乃一男子，年方十五！是剑阁中祖师爷的关门弟子，是我们师梳一辈当中最年幼的！”乱忧恭敬的说著，对於这个被整个武林广为传颂的人，还还是极为敬佩的！一个男人能做上武林的头好交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君涤尘却在他二十五岁那年以无法超越的智慧与武功轻易的颠倒了所有人的观念！武林，在他的统治之下，一平静就是十年。让人以为多年以前那场浩劫只是一场噩梦般的幻觉。那麽，穿越了这麽冗长的日子後仍然充斥鼻间的血腥味与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浓重灰色又是怎麽回事？



多年以前的武林浩劫……那是唯一让我感兴趣的事情。想象著那样多的人躺在地上垂死挣扎，呻吟哀嚎，我冰冷的血液一片温暖。



我不知道君涤尘是怎麽走了的。只是抬头的时候听到流深苦恼的声音：“小师叔这张脸真的不能见人啊！否则必定会惹麻烦上身的！”



乱忧沈吟：“戴面纱行吗？”



“又不是女人！”流深翻个白眼摇头否决。



乱忧叹了一口气，抚摸著自己的下巴盯著我，道：“小师叔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是多麽的祸国殃民吧？”



流深笑了，接下去说到：“幸好我们剑阁的弟子讲究清修，不然小师叔就危险了。长成这样，也未必是什麽好事，不过，照他的眉眼可以想象当年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采──”



“流深！”乱忧突然开口制止了流深的话，表情难得的严肃。



流深愣了一下後苦笑：“对不起，大师兄！”



两师兄弟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也装做没听到他们的话。将视线投向窗外的时候，才惊觉现在居然是晚上！星空浩淼如烟，明亮的天狼星以一种桀骜的姿态，闪耀著诱人的光芒！



我轻轻的摩挲著自己的脸，这眼，这眉……从有记忆以来，我只模糊的透过水面看过一次，然後，对镜子一类的东西，我总存在一种潜藏的恐惧，害怕再次的见到自己的样子，老实说，我还从来没有真正的看清楚过，可是只要一想起那模糊的眉眼，我就忍不住全身颤抖，惑鸢，自己总觉得自己是一株惑鸢，那种花，生在传说中的丹山，美丽高贵，妖豔动人，但是，巨毒无比……



第三章　武林大会



次日，我终於见识到了武林大会的雄壮参与队伍。桃花坞内各色人等欲满为患。看来桃花的芳华恐怕在这座山上将污於这些粗野的人之眼中了。



三月的桃花开得很淡，却是最後一轮的美丽。我戴著白纱的帽子，纱帘外是绰绰的人影，嘈杂的人群让我几乎窒息，尽管如此，我还是轻易的感觉到，有道灼烈的视线穿过密集的人群落在我的身上，快要把我烧出两个洞来。



流深担忧的碰了碰我低声道：“小师叔，你没事吧？这里人太多，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乱忧责备的望了他一眼然後他目不斜视的说：“你不想活了吗？众目睽睽之下先行离去？不想惹麻烦就不要说话。”



我透过纱帘，安静的打量那些人，如同他们用异样的眼光衡量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利用价值。这是一场诡异的武林大会。一直在江湖中低调行事并没有什麽作为的剑阁居然被排到了武林帮派之首。所以我现在，能和盟主君涤尘并驾齐驱坐在最上方。这没有什麽与有荣焉，我只是越来越厌烦那不可遏制的议论纷纷。很显然，他们议论的目标只有一个──剑阁！祖师爷只让年轻一辈的弟子出门，与武林大会剑阁被安排的位置来看，无外乎一个无聊的阴谋！剑阁只出动一个身份年龄一切不详的小小长辈，足以表明他们对这个阴谋的巨细靡遗与不屑。我的心轻轻的跳起来，像是在等待一场并不好笑的闹剧的发生。不过即使如此，这一切也全都与我无关。



果然，不消片刻，君涤尘站了起来，抬著手微微一压，顿时整个桃花坞内鸦雀无声。只听他朗声说到：“多谢各位武林同僚赏脸，赶来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连向来避世隐居的剑阁也派人前来，君某不胜荣幸。”



流深轻轻冷哼一声，用只有我能听清的声音嘀咕：“都是一群伪君子！”



“流深！”乱忧皱起了眉头。流深於是不再言语。不知道君涤尘是不是听见了刚才的话，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我们，顿了一下，然後说到：“众所周知，天教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危害整个武林的地步，他们天教的匪首封措已於三日前下来战帖，声称他们会在三月之内屠杀所有不归顺他们的人。如此残暴，令人发指，人人得而诛之！”



君涤尘的话引来一大片的附和声。我的手指轻轻移动，摆弄著手中一片小小的桃花瓣。刚才一阵风，偶然吹落过来的。天教，倔起之势无可匹敌，从十年前现身江湖以来，已经以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的姿态成为整个武林的公敌。其实，天教和眼前这群人没什麽分别，同样想拥有权利，只是方法不同罢了。正道要的是屈服，而非正道要的是征服。殊途同归，彼此同样无可厚非。手中粉嫩的花瓣不堪一击，我的手指却在阳光下微微闪耀了起来。



君涤尘继而说道：“如我们所见，天教的教主封措手中的噬阳剑所向披靡，放眼整个武林，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就是剑阁的上邪剑！”



上邪……我的心微微的疼了起来。将花瓣举到眼前，它已经由粉红变成了乌黑，我轻盈叹息，再美丽的事物也终究抵不过毒药的侵袭，正像武林大会总避免不了他人的干扰。



无数美丽的桃花瓣纷纷洒落，一袭华丽的羽衣从天而降。那半空中无风自立的男子凤眼轻转，盈盈眼波流动数不尽的忧媚。他的语气十分柔软，却是绵里无数飞针：“哟，果然都聚到一块儿了啊。正好，美貌天下第一的我就让你们有幸成为我新炼制的毒药的试验品。”



“妖人！”无数的声音愤恨的响起。看来似乎他们多次遭受过这华丽的男子的暗算。不少内功较弱的人已软倒在地，眼里射出恶毒的光芒，恨不能把那美丽妖晓的男子千刀万剐。



君涤尘脸色一变，喝到：“这桃花有毒，大家闭气！”z



我无语的递出一把小小的树叶，乱忧立即将它们分给剑阁中的弟子。美丽男子的眉心桃花正豔，干妖的媚笑却在转向我们的时候变得微微一僵，不可置信的嚷到：“你们为何没事？”



自负的人！没有人回答他的话。y



男子的笑脸立即沈下：“该死的东西居然敢对我无理？本公子就要看看，你们到底几斤几两重！”柔弱的笑脸转瞬即逝，由他混身所散发出来的阴毒气息使得那些粉红的花瓣一片乌黑。他以惊人的速度掠向我，宛如一道美丽的白虹，平地而起。



四周一致的拔剑声还未落下，我只觉得眼前一暗，一个身影立在那里。为我挡下了一切攻击。我愕然的看著那宽阔的背影，仿佛天地倾塌，他还屹立在那里，为我遮风挡雨。没有人看到君涤尘是如何出手，他们只来得及看到妖娆男子的身体斜斜的飞出三四丈远。可他强劲的掌风依然透过君涤尘的高大身躯，扑面而来。我的头上的帽子被震飞了，那一刹那，桃花坞内回归的最原始的安静，我却开始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