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上) 阿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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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似乎起风了。



小小的玉片上有著浅浅的细如蚊足的勾勒:娉婷……



我垂下眼睑,突然跳起来,猛然的关上门,插上窗,然後沿著墙面,缓缓的滑下了身躯。地面一片冰凉,却比我的身体更加的温暖。仿佛体内的力气被骤然抽光,我闭上了疲惫的眼睛,却又马上睁开,房间里,有人!



心惶然的升起又沈下,最深处的恐惧被一一挖掘,这感觉太过於熟悉,我都差点忘了呼吸。槐花清甜的香味猛然扑鼻而来!我平静的站起来,望向最深沈的黑暗尽头,一个清瘦挺拔的人立在那里,漆黑阴沈的气息比周围的夜色更加浓烈,如化不开的墨一样,涂满了我的眼际。我的背抵著墙壁,光滑的大理石却铬得我背部一片生疼。



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箭一样的射过来,让人无所遁形。我眨了眨眼睛,却发觉压迫感骤增,封隳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的确是,很快的速度。我望著那双在黑暗中异常晶亮的眸子,然後忘记了一切!陡然忆起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那快如闪电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寒冰般阴冷的人。原来,还有比我更加冷的人啊!我探索的伸出手去,想要感受他的温度。伸出的手却在半空被狠狠的截住,被握住的手腕却传来火热的疼痛,仿佛被炙烤一般!原来,他的体温并不冷,可惜,我知道得似乎太晚。



我沈默,他亦不语,所以房间恢复最初的安宁,连绵长的呼吸都几不可闻。黑暗中,有滚烫的手指缓缓的摩娑著我的唇,在那浓郁眸子注视下,我却不了分毫。唇上的压力立刻陡至,有火热的唇舌侵袭而来,我感觉全身快要燃烧起来,记忆最深处多年不化的积雪由满世界的净白变为火红一片,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当眼前恢复黑暗的时候,耳边是封隳低哑的嗓音:“真想把那些觊觎你的男人通通杀光!”这个拥有火一般热身躯的人身上泛出冰冷的杀意!他停留在我脖子上的手骨节分明,带著薄薄的茧,刺激著我的肌肤,微微的泛疼。本来的火热瞬间降以冰点,我的神经忍不住轻微的颤动了起来。遥远的恐惧一点一点的袭来,这冰冷的杀意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多年以前的那场大雪里,一如现在的让我泛起浅藏的恐惧。到底有什麽事情会让我感到恐惧?!我使劲的回忆却什麽也想不起来。连丝毫苍白的记忆都没有,全都没有!



封隳凝视著我,然後松开我,向後退了几步。我垂下了头,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冰凉的手指抚摸上自己刺痛得快要麻木的嘴唇,泛散的眼神消失在夜色里,那个来去如风的男人在我发愣之际留下空空如也的窗户洞开。新月初生,浅淡的月光泻进来,无数的槐花纷飞,刹那充满整个房间。我倒在地上,闻著槐花安静沈睡。现在,来多少个男了,也无所谓了。



从到剑阁开始渐渐融化在睡梦中的雪突然在这一夜下得越来越大,雪谷里厚重的积雪上面了无人迹,最後一树红梅也消迹於那样扑天盖地罕见的大雪中,一个婉约的女子身著浅粉色衣衫,凝视眼前的大雪。她精致的脸庞掩饰不了病态的神色。我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她却恍若未见。她的目光如此深情,仿佛透过如此漫天的飘雪看到了远方最不可触及的恋人。



娘,我在心里默念,那个你爱的人,到底是谁。



我问不出口,所以她也没给我任何的回应。我凝视她半晌,然後转身,走进她身後的小木屋子里。屋内被窗外的白雪与窗内的炉火映照得通明,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墙上那幅丹青雪浪。画中的少女有著明媚的笑颜,翠绿色的衣衫与身後大片大片的桃花相映成趣。这一幕如此熟悉,无数次重复的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画这幅画的男子,就是我的父亲,他,到底是谁?我突然没了力气去探究答案,知不知道早已没了任何的意义。我并不能改变十几年前那个女人与任何男人相爱。我猜测不透这个世界,犹如在永无止境的梦中我永不再醒来。



当我再一次沈睡在槐花的树杆上的时候,我见到了君涤尘。他温和的微笑,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长发,然後,他把我搂到了怀里,依旧沈浸在睡梦中茫茫的大雪的寒冷里,所以当温暖包围我毫无温度的身躯的时候,我没有去拒绝,甚至忘了挣扎。君涤尘怀里总有种我希冀的坚定,让我莫名的安心,不似在雪谷里冻入骨髓的冰冷,也不似封隳那不可抗拒的火热,那只是一种淡淡的温暖,犹如三月的阳光,缓慢的斜射进房间,照耀角落里半开的水仙花,惊醒一只同样沈睡在角落里的小小蝴蝶。



君涤尘的手指触摸我的发丝,轻声说到:“上邪,为何你的身体这样冰冷,就像永远不会温暖?”



我伸手,折下一串槐花,微凉的花瓣在我的手心里沈静的安睡,我一直疑惑,槐花怎麽漂亮得能跟白雪比拟,怎麽却又比雪更添香甜?



君涤尘微微的叹息,落下亲吻在我的发际,他自言自语:“上邪,你真的和娉婷一样美丽,或许你比她更美丽,这麽多年过去了,我甚至都无法想起她的样子。但我知道,你不是她,你不会像她那样笑,那样笑,你甚至连片言字语都不会施舍给任何一个人。上邪,你身上太过於纯净的气息,总让人深陷而不可自拔,你知不知道,这未必是一件好事。上邪,跟我离开好不好?”



我的视线恍然起来,仿佛看见桃花漫天,翠绿色衣衫的少女站在桃花林里一遍又一遍的哭泣著大声哀求::“跟我离开好不好?跟我离开好不好?”她的嗓音由最初的急切哀痛变为最後的绝望沙哑!直到後来,她匍匐在无数的桃花瓣上用最後的力气无声的重复,跟我离开好不好……



而那个坚定的少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他背上的三尺长剑需要传颂未来的烈马狂歌。儿女情长,终是英雄气短。所以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牺牲前者。他的身影消失在美丽的桃飘李飞中,然後,豔惊天下的第一美女消迹於那天那场旷古烁今的桃花雨中,那是怎样一场花雨,仿佛整个桃林在那一天掉尽了最後的繁华,沸沸扬扬的洒出一场绯红色的雪。我垂下头,手中的槐花飘落,双手指尖突然针刺一般疼痛。



君涤尘的声音变得自嘲起来:“这次武林大会,我是故意让天教趁虚而入的,反正这个盟主我早就不想当了,每个人对这个吃人不讨好的位置趋之若鹜,真不明白武林中这些人是怎麽想的!当上了又如何?取得名利之後又如何?!上邪,我会立刻引绺退去盟主之位,你说,我们先去哪里好,上邪?”



我靠在君涤尘的怀里,闭上了眼睛,突来的疲惫感让我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感觉身体被人抱起,几起几落,我被放到了床上。我想,为什麽我总是在子夜被别的男人送回房去?



“上邪,你慢慢想,等你想好去哪里了,再告诉我。”君涤尘轻轻的说著,手缓缓的梳过的漆黑的长发,然後转身离去。我掀开被子,然後缩到了角落里,想要使劲的回忆起我到底都忘记了什麽,那肯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第六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我静静的抬起头,望向面前浑身沐浴在黑暗中的人影,我总是不知道 ,封隳到底是用什麽方法进入我的房间,当然,我没有去思索,更没有去探究,很多事情我不明白,自然是我不应该明白的,我以前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封隳的身影靠近,压迫感陡至。我望著黑暗中他的双眸,移不开眼睛,他浑身散发著浓烈的怒气,仿佛随时会暴发出来,将我焚毁殆尽。



“他碰过你?”封隳的声音听起来极度的压抑,让我原本冰冷的躯体再度有置身冰天雪地的感觉。他碎钻般的目光锁住我,我却平静的捌开了眼,那一刹那,反正眼中有什麽东西一晃而过,我不确定那是不是心虚。



封隳狠狠的扼住我的脖子,借著朦胧的夜色,我看到他阴鸷的眼神里,自己苍白如纸的脸,我明明已经这麽痛苦,几乎快要死去,可那张脸居然还是那麽的面无表情。那真的是我的脸麽?封隳松开手,狠狠的抓住我的头发,凑到我面前,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你居然让他碰你!为什麽?!”



为什麽?我也不知道啊……或许只是因为,那晚上的桃花,开得太香郁了吧,或许又不是这样,我不知道……



在我的沈默中,封隳的怒火终於全面爆发,他使劲的将我推到墙上,火热的吻如约来袭。我恐惧的紧闭双唇,可他有力的手指抓住了我的下巴。然後,一路的长驱直入。我的手在身边慌乱的摸索,他的舌在我口腔里恣意的掠夺。再然後,我用花瓶砸破了他的额头,他咬破了我的嘴唇。血腥的味道瞬间流荡在四周隐约槐花香的空气里。



封隳定定的看著我,他的眼中似乎有微微的火焰跳动。掐我下巴的手似乎快要掐出血来。我痛得皱起了眉头。



“疼吗?”封隳冷笑:“他让你这麽疼过吗?”z



我看见黑暗中他狰狞的表情,像是要把眼前的猎物拆骨入腹。而事实上,他也确实这麽做了,我身上那单薄脆弱的衣衫不堪一击,裂帛声回响在耳际。我来不及反抗,他就已经将我扑倒。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奋力挣扎,只不过那对封隳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反剪我的双手举高,望著我残忍的道:“你真正体验过痛不欲生的滋味吗?那样的疼痛,一生只有一次,永远的记住!”



我无法给予回应,所以无法反对。然後,我知道了什麽叫做痛不欲生!那样强大的痛楚,让我以为,我就会这麽死去!并且永无葬身之日。我死死的咬著嘴唇,睁大了眼睛,感觉有什麽东西不停的从眼睛里涌出来,打湿了披散枕畔的长发,那是什麽东西,我不知道。



这是一场最原始的掠夺,我却是受害者。y



什麽时候昏过去的我不知道,正如封隳什麽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我小心的站起来,双脚却在接触到地面时,由下而上传来一阵锥心之痛,让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地上花瓶的碎片划破了我的手腕,我愣愣的看著鲜血上涌,迅速的占满整个视线范围。



“小师叔,早!”乱忧推门而入,然後手中的茶托茶碗砸碎了一地。在乱忧红了的双眼中,我可以想象他看到的是怎样的境象,那个他最视若珍宝保护的小师叔正赤裸著身体跌坐在地上,长发散乱双眼迷离,身体上布满粗暴的青青紫紫的吻痕,雪白的双腿间是男人白浊混合著血色的液体……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突然想笑,张了张嘴却发现有冰凉的东西从眼角溢出,沿著脸颊,缓缓而下,滴落到地上,溅起水色的痕迹。



乱忧没动,我也没动。z



“大师兄,小师叔起床了吗?”流深朝气蓬勃的声音刚落下,一个身影出现在门边。仅仅弹指间,流深惊叫一声:“小师叔!”他飞快的关上了门,惊惶的冲了过来,握住我的手腕,鲜血很快的从他指尖滴哒而落,染红了他大片的衣衫。



“怎麽会这样?”流深不可置信的呢喃著,飞快的捡起地上被昨晚撕碎的布条帮我把手上的伤口绑紧止血,并扯下被单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然後在我的房间里寻找著各种愈合伤口的药。我呆呆的任由他做著这一切,目不转睛的望著门边的乱忧。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了乱忧如此沈痛的表情,那个在剑阁以冷静自持的乱忧,眼神中是慌乱、心痛、自责、或者,其他的什麽。他一步步的走过来,然後猛地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不知道他疼不疼,因为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上邪……”乱忧抚摸著我嘴唇上的血液凝固的痕迹,轻轻的唤出我的名字,仿佛沈寂多年的潜在伤痛全在这一刻疯涌而出,他把我狠狠的搂进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呢喃:“上邪,上邪……”直到空气中满是哀伤的味道。我麻木的抬头,看到了我们身後拿著药草的流深僵直了的身体与面无表情的脸,他那几乎呆滞的眼神锁定我们,缓缓的问到:“君涤尘?是他吗?”



也是第一次,流深浑身掩藏多年的气势再也无法沈睡,刹那爆发,犹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剑!我慢慢的摇了摇头,然後困倦的闭了闭眼睛,感到有冰凉的液体渗过被单打湿我的肩头,乱忧把我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凌乱不堪的床上,他温和的说:“睡吧,睡吧!”



我朦胧的看见他的眼睛里滴出大颗大颗的透明的泪珠与他身後流深漂亮的脸上徐徐落下的清泉,我想,那或许是泪吧,那,就是泪吧。



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可以一觉无梦。连梦都没有做,是因为真的太疲惫了吗?我只记得睡去之前,那张阴冷的脸,重复的出现。醒来的时候是又一个深夜。我总是在这样的时刻,睡过去又醒来,或者醒来又睡过去。可是此时,身体的疼痛提醒著我昨天晚上那几近疯狂的掠夺,与反复的侵犯,多少次昏厥,又多少次从昏厥中苏醒,我紧紧的抓紧了被单,感到全身的颤抖,不可自己。封隳,那个人,我到底哪里招惹他了?受到他这样的对待?!我想起他那锐利的眼神,然後恐惧的缩成一团。满屋的狠藉早已被清除,连我的身体也被清理干净,我在冰冷的被子里瑟瑟发抖,突然想起封隳袖口那串小小的惑鸢花,眼前一阵浓郁的黑色飘过。



我拭探著下床,冰凉的石板凉透心骨,我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有温度!身体的不适让刚下地的我一阵眩晕。身体上的肌肤泛著隐隐的刺痛,每一个行动都是步履微艰。世间,居然有这样利害的疼痛,足以让失去所有感知的我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它!我慢慢的走了出去,夜晚湿润的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味道。带著微微的青草气息。



我行走在长满碎草的青石板路上,无数的花瓣纷飞左右。我蹲下身体,听到了不知名的虫鸣,与隐隐约约的酒香飘荡。从某一天晚上起,我突然对酒开始变得敏感,我困惑的站起来,看到远处小窗棂边两个异常熟悉的身影,仿佛神差鬼使一般,我静静的走了过去。飘近耳朵里的话语却让我的脚步迟疑的停顿了下来。我突然希望,这也是一场幻觉。



“大师兄,你喜欢小师叔,是吧?”流深的语气很随意,却是奇冷无比。隔著这麽遥远的距离,我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乱忧瞬间苍白了脸色与流深微笑却阴沈的表情。那一刻,流深让我想起了黑暗中的封隳。我突然害怕得浑身颤抖。



乱忧颤著声音问到:“你,想干什麽?”乱忧居然也有这麽慌乱的时候,他的冷静悉数土崩瓦解。碎成一片片,掉落满地。



流深微微仰头,他一直比乱忧低半个头,看上去清瘦的身体在乱忧面前显得更加的单薄。他高深莫测的道:“从小师叔来到剑阁那一天开始,你每天晚上都会偷偷的吻他吧?你说,如果祖师爷与师父师叔他们知道让他们引以为傲道貌岸然的大弟子居然会对他的小师叔产生这样下流的想法,你说,他们会怎麽做?逐出师门?还是替天行道干脆杀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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