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把眼前的老人和篁青联系起来,凌川有点反应不过来:“您好,我,我朋友住在这里。”
老先生上下打量著面前气度不凡的大个子,一身休闲装价值不菲,英气的脸庞似乎有些面熟……
“您找篁青……?”
“呃……是……”
“等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对了,你是凌氏集团的新总裁,凌川,是吧?”老头眼中精光一闪,准确地报出凌川的身份。
“是,是我,您是……?”
“呵呵……你不必知道我是谁,老废物一个罢了。你怎麽会认识篁青呢?”
“我是他大学的同学,几年不见,今天聚了聚,分手的时候见他脸色不好,有点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
老头原本笑眯眯的脸色立刻转阴:“是吗?”随即抬手按了几下门铃,却无人应门。
老人担心地开始在皮包里翻钥匙,一边翻,一遍念叨:“今天是阴天,他又刚忙完,我有点担心他的身体,才过来看看,果然……唉,下雨天的,你们聚什麽呢……”
“老伯,篁青他怎麽了?病了?跟阴天有什麽关系?”凌川见他神色不善也跟著紧张起来,说话间,老头已经找出钥匙,打开了门,果然看见篁青倒在门口,蜷做一团的身体不住的颤抖著,额间满是渗出的冷汗。
凌川冲上前一把扶起篁青,半昏迷中的人浑身冰凉。
“快,把他抱进浴室!”老人心急火燎地冲进浴室放好热水,让凌川把人放了进去。
泡在热水中的篁青脸上痛苦神色渐退,不一会儿,便幽幽转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凌川焦急的神情以及陶伯的一脸心疼。
“凌川?你怎麽会在这里……?陶伯……您什麽时候来的……?”
“你这孩子,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不,旧伤又发作了吧……要不是我来,还不知道你要疼多久呢!”篁青口中的陶伯一边埋怨著,一边怜惜地抚上了他的额头。
“陶伯,您先出去歇著吧……剩下的我会帮篁青的。”
凌川把老人让出了浴室,转过身,在浴缸边蹲下身,热水中的人脸色仍是苍白,虚弱的微喘著,被疼痛折磨著的神智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痛苦中脱离出来。
消瘦的身体上,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的烫疼了凌川的眼。
32、
“我和老伴清晨登山的时候,发现这孩子遍体鳞伤地在小路旁的树林里不省人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我和老伴刚好略懂一些急救常识,为他稍微处理了伤口,发现他身上的骨头断了不少,不能随便移动,後来是打电话找来了救护车用担架抬到医院的,医生都拿不准能不能救回来,昏迷了很长时间呢……真是可怜……”
将神志不清的篁青抱回卧室安置好,凌川回到客厅,坐在被称作陶伯身边,听老人回忆起初遇篁青时的情景。
想起当时的景象,老人至今仍然心悸不已。
“主保守,半个月後他还是醒过来了,身体也在一点点地恢复,可是打断的骨头从那时开始每逢阴雨天气就开始作怪,中药喝了不少,效果却并不明显。我家就我和老伴两个人,篁青出院以後因为感激我们就常常到我们家坐坐,陪我们聊聊天,做做家务什麽的,这孩子心地善良,脾气又很温和,老伴非常喜欢他,久而久之,我们也就拿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了……这些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这两年他的工作越来越忙,老伴一直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才三天两头来看他,今天她不舒服,看天气不好,就吵著要我来看看。还算好我来了,要不这孩子可就受罪了……”
凌川在一旁一言不发,静静地听著老人回忆往事。自己离开的这六年,篁青究竟发生了什麽?他和夏齐风之间的关系是否还在继续?如果没有结束,夏齐风应该会知道篁青受伤的原因,依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陶伯仍在自顾自地说著:“篁青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性格太内向,什麽都不愿意多说。我和老伴至今还是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他也从来不愿提起。”老头看看在一旁出神的凌川,碰了碰他,问道:“咦?你既然很早就已经回国了,又这麽担心他,为什麽现在才过来看他呢?这孩子平时就没什麽朋友,寂寞得很,我们也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劝他找个女朋友,他又不愿意。我现在想起来了,篁青大学时的照片里有你,看照片上你们的关系挺好的,是吗?”
凌川愣愣地看著面前的老头子,自己没有提过出国的事情,为什麽他会知道?“是……我们大学时是室友……”
“噢,原来是这样,好了,你去看看篁青怎麽样了,我去厨房给他熬点药。”老头子说著从包里摸出一包中药就进了厨房。
来到卧室,篁青昏睡中仍蹙紧眉头,额间冷汗不断,在他身边坐下,凌川拿起毛巾为他轻轻擦拭,忽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两天三夜,也是这样为他轻轻擦去额间不断渗出的汗水,也是这样心焦地盼著他醒来,也是这样注视著他紧锁的眉却无法抚平……
六年了……当初的隔阂未散,如今又添新的疑问……
就在凌川的凝视下,昏睡中的人幽幽转醒,就这麽注视著他,看那双眸子从茫然,到惊喜,再到黯然,最後归为平静。
两人都一言不发,只是对视,一个眼中满是怜惜,一个目光幽幽深如潭水……
良久,还是篁青先开了口:“你都看到了……不问为什麽?”尽管口气淡然,神情却是掩不住的疲惫。
凌川笑笑,温和地开口:“你并不想回忆那段经历,并不想让我知道,不是吗?我不会问的,除非你自己愿意跟我说。现在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吧……闭上眼睛,再好好睡一觉。”
“凌川说的对,篁青,你现在养好身体最重要,其他都不要多想,耗心气的事情不利於你的胃。”陶伯不知什麽时候站在门口。
“陶伯,真是不好意思,又让您操心了。”篁青对著老头歉意地笑笑,又扭头看看窗外,天已经全黑。“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您快回去休息吧……”
凌川也在一边附和:“看我,都没有去厨房帮帮您,您快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先送您回去,再回来照顾篁青,您尽管放心。”
“嗯,既然你醒了,又有凌川照顾,我就放心了,老太婆还在家里等我呢。药我已经煨好了,炖在炉子上,你要记得喝,不要空腹喝,先吃点东西。我给你熬了点粥,放在微波炉里,热热就可以吃了。凌川你也不用送我了,自然有人回来接我。你看好篁青吧。”陶伯叮嘱完搓搓手准备离开。
“谢谢您……我送您。”篁青挣扎著要从床上爬起来送老人出门。
老头一看,不悦地把他推回床上:“你啊,还想让我们更操心吗?还不躺好!好了,我走了!好好休息,快点好起来,老太婆还等著吃你做的菜呢!不要让她等太久了!”
篁青笑著保证:“是,是,我一定尽快好起来,过去陪陶妈妈。”
老头笑嘻嘻的说道:“你可要快点儿来,我可受不了老太婆在我耳边念叨个不停。”
说著,做出一个不能忍受的表情,老头子笑眯眯地打开门离开了。
凌川转过头看看篁青,不解地问道:“这位陶伯究竟是何方神圣?怎麽会知道我的事情……我可不相信是你告诉他的。”
“我的确没说过。陶先生和夫人早先好像是在香港的,现在把那边的产业交给儿女们打理,两人回来落叶归根。陶先生精通中医,陶夫人在针灸上造诣颇深,我的身体要是没有他们,绝对不可能恢复到今天的样子。”
“中医?针灸?在香港……姓陶……莫不是世一堂的陶易行,陶老先生?”
“你认识?”
“这就难怪了,陶老伯和我家略有交情,我爸在香港时结识了他,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凌川了然,便开始对篁青嘘寒问暖:“饿吗?吃点东西吧,喝了药以後好好睡一觉。”
“嗯,谢谢你。你都是总裁了,还来照顾我。我真够有面子的。”篁青靠在床头,笑眯眯的看著好友。
凌川点头满意的笑道:“嗯,不错,比以前进化了,值得奖励,冲著这点,凌总我就屈尊为你服务一次罗……”
33
“篁青,到我的公司来吧。”
在看到篁青请假时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给您添麻烦了”,刚休息了一天,身体刚刚有点起色又赶著去上班以後,凌川向篁青发出了邀请。
篁青靠在书房的桌边,平静地看著他,没有说话,只是笑著摇摇头。
“为什麽拒绝呢?我们公司现在很需要你这样有经验的业务经理,你在我这里工作至少可以不用像在小日本那里点头哈腰的,而且你的身体再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不要觉得我是在照顾你,我也是老板,我知道自己的公司需要什麽人,这也算是凭著交情在挖墙脚吧。”遭到拒绝,凌川也不著急,坐在一边讲道理,摆事实,对篁青循循善诱。
脑海中闪过曾经的凌川,那个急性子的凌川,而如今,坐在面前的人,满脸沈稳的笑容,哪里还有过去的半点急躁。
见篁青一直微笑不语,对面的老板也不知那人到底听进去多少,叹口气:“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愿意还是不愿意?要是愿意,明天就去辞职,要是不愿意,你也得讲出原因来。”
“第一,我跟公司是签了合同的,不能说走就走。第二,你的理由并不足以让我到你公司去。”
过去的一切,你真的放得下?
我曾经的种种你真的可以不闻不问?
怎麽可能?
“合同的问题简单,我认识你们公司中方的代表,违约金不一定要付。至於我的理由,看中了你的能力这一点,难道还不够充分吗?”
篁青摇头,始终不肯答应。
凌川没有办法,只好作罢:“也罢……你不愿意就算了。什麽时候厌烦了你们公司在来找我吧……凌氏的大门始终为你敞开。”
“谢谢。谢谢你,凌川。”
凌川站起身,拍拍篁青的肩膀:“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有空来坐坐。”
“嗯。改天见。”
“改天见。”
凌川说得不错,篁青的能力很受日方老板藤田武郎的赏识,严谨的思维,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以及流畅的日语,令藤田武郎十分欣赏这个清雅的年轻人。
进公司三年有余,篁青已经从一个普通职员升到了副总经理的位置,前途一片光明。
“篁,今天晚上有空的话,替我参加一个酒会,我有事不能去。”
“好的,藤田先生。”
“这是地址和请柬。建成公司的人会带一些合约过去,你签署了以後带回来。我决定以後让你负责那边的事务,你可以顺便和他们熟悉一下。”
“好的。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祝你今晚愉快。”
“谢谢藤田先生。那我回去工作了。”
“嗯,你去吧。”
篁青刚要出去,藤田又抬起头来对他说:“对了,你有女友吗?如果有的话可以带去做你的舞伴。”
面前的年轻人笑笑,摇摇头:“没有。谢谢藤田先生的好意。”
觥筹交错的酒会,人们三三两两地寒暄,谈笑。
看著身边西装笔挺的男人和花枝招展的女人,篁青觉得有些疲倦,签署完文件,他决定尽快离开。
“篁青。”
篁青微微一怔,不用转身,他也知道是谁,那是六年不曾出现过的低沈嗓音。
“夏先生,你好。”
转过身,微笑著,迎上了熟悉的带著复杂感情的眼眸,六年不见,他仍是记忆中风度翩翩的夏齐风。
并没有立刻回答,夏齐风定定地注视著面前的人,听了几秒锺,才伸出手笑著开了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篁青站著没动,无视他停在空中的手,礼貌地回答:“我是替老板过来的。现在事情办完了。夏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想先走一步。”说完,他拔脚就要走。
“篁青!等一下!”夏齐风有点著急,伸手想拉住他,却被篁青不著痕迹地避开了。
“夏先生有何指教?” 篁青平静地和他保持著原先的距离,看不出他的情绪。
岁月用成熟抹去了昔日的青涩,沈淀了曾经不时闪现的脆弱,酒会上孤身一人的他,淡然的神情,消瘦的身影,吸引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就那麽静静的注视著,不欲去打扰,直到发现他准备离开,才意识到,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你过得好吗?这些年。”
“还好。谢谢夏先生的关心。”篁青的语气不卑不亢,可不知为什麽,夏齐风总觉得有不对劲。
“我……”刚想说下去,却被突然插进来的女声打断了话头,“齐风!原来你在这里。咦?这位是……?”
“筱颜,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篁青,过去的朋友。篁青,这是我的太太,宋筱颜。”
“夏太太,您好。”篁青礼貌地伸出了手。
“篁先生,幸会。”美人微笑著,倚在夏齐风身边,俨然一对天造地设的鸳鸯。
“齐风,那边的朋友在等我们过去呢……篁先生,不介意的话,加入我们如何?”
与周围争奇斗的女人相比,宋筱颜一身鸽灰色的长裙,银色舞鞋,颈上闪烁著柔和光泽的珍珠是全身唯一的一件首饰,简单却高雅的装扮衬托了她曼妙的身材,高高挽起的法式发髻,显出她雍容的气质。
“谢谢夏太太的好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篁青找到机会,连忙离开了令他不舒服的地方。
“齐风,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今晚你总是发愣。”宋筱颜看著一旁欲言又止的夏齐风关切地问道。
“没什麽,筱颜。可能是白天有些累了。”夏齐风轻叹一声,温柔的看著身边的妻子,挽起她的手走向大厅的另一边
34、
从浴室出来,篁青光脚坐在卧室的木地板上对著自己的电脑处理文件。
空气中弥漫著茉莉花茶的清香,三味弦叮咚流过,又一个静谧的夜晚。
除了偶尔陶老夫妇会过来以外,几年来的的每一个夜晚,篁青总是这样度过,浸泡在自己喜欢的气味和音乐中,感受孤独为他带来的宁静而独特的味道。
所以,当门铃响起的时候,他想不出会有谁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看到门外的人,篁青笑了起来,这年头流行跟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