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啧啧,你看看你那副样子,虫子怎么了?俺们庄稼人,一年四季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虫子,在馄饨碗里看见虫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生了虫子的苹果还格外甜哩,更何况人家老板看到你昏倒了,连饭钱都没要,我们俩占大便宜了你知不知道?」
萧临气结,心说什么?我倒霉的在嘴里嚼了那么长时间的虫子,结果我们还占便宜了,就因为你省下了那几文钱。不行,这事儿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刚跳起来,柳树的拳头就落到他头上:「喂,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如果还这么不依不饶的,俺不管你了,家里又脏又破,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萧临立刻想到,柳树和那老板是一类人,他们同属于劳苦大众,自然会沆瀣一气,自己这贵公子想继续隐匿在柳树家,进而抱得美人归,看来这口气是必须忍下来了。因此强行把胸口中的恶气往下压了压,陪笑道:「没……没有,我……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排斥虫子了,它们……它们有时候也很可爱,是不是?」呕,呜呜呜,果然言不由衷是件好痛苦的事情。
柳树点了点头:「嗯,这才对嘛。」他说完,忽听萧临大叫一声,不由吓了一跳,怒目回头道:「又怎么了?该不会你还是想去找人家算账吧?告诉你,如果你有这个想法,俺现在就把你从车上丢下去。」
不等说完,却见萧临双眼放着狼一般的光芒,恶狠狠盯着前面迎着他们而来的两个大汉,一边咬牙切齿的道:「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哼哼哼……」
「萧临,你怎么了?你……不对啊,那虫子没毒啊。」柳树有些慌神,这萧临该不会被毒到了吧?
下一刻,他听见萧临磨着牙冷笑两声道:「没有,阿树,你看到那两个大汉了吗?奶奶的就是他们,骗了咱们的一车柴禾啊,阿树,你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找他们算账。」他捋起袖子,暗暗想着自己的功力虽然没有全部恢复,但要对付这样两个粗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嗷」的一声,就听柳树一声狼叫,飞身从牛车上跳下,大步流星赶到那两个大汉身边,指着那两人的鼻子骂道:「好啊,你们这两个奸商,敢骗到俺的人头上来了,哼哼,今天别怪大爷俺要教训你们,趴着不许动,大爷行行好饶了你们的狗命,不然的话,哼哼,打得你们三个月下不了床。」
萧临目瞪口呆,看着威风凛凛站在两个大汉身边的柳树,嘴角直抽搐,心中则无声的呐喊着:「老天,阿树真有做土匪的天分,比沈千里凤九天他们还更像土匪,只不过,只不过那句『俺的人』是什么意思,难道在阿树的心里,早就有了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吗?」他为这个想法而窃喜不已。
两个大汉一愣,待看到萧临,才明白过来,想也知道,到了嘴里的肉怎可能吐出来,于是整件事便只剩下武力解决的途径。
一刻钟后,两个大汉趴在地上直哼哼,柳树用自己的实力向萧临证明了他的拳头的确很硬。而萧临看见那两个大汉的惨状,心里又陡然冒出坏水,上前一步对柳树哭诉道:「阿树啊,不能这么便宜他们,你知道吗?在他们要买柴的时候,我也害怕被他们骗了,本来想去旁边问下价格的,可是这两个人,根本就不肯让我去问,还威胁我说如果我敢去问价,就要把我揍死,阿树你要给我做主啊。」
那两个大汉趴在地上,险些没把隔夜饭吐出来,他们又惊又怒的瞪着萧临:「喂,你这小子不要血口喷人,俺们虽然是骗了你,但那也是你愿者上钩,你根本一听见价钱就答应卖给俺们了,才没有想去问价。」
不等说完,萧临已经一脸义愤填膺的道:「好啊,死到临头你们还嘴硬,阿树,你是选择相信我还是相信这两个奸商?」话音未落,柳树的拳头已经做出了回答。
那两个大汉万万没想到,自己贪便宜的后果却是换来了这样的一顿诬陷殴打,当下差点把肺都给气炸了。然而更令他们吐血的是,柳树竟然硬逼着他们又给了一贯钱,还一边恨恨的说什么这已经是很便宜了,如果不把那一贯钱吐出来,他不在乎冒着坐牢危险把他们打成半残。
幸好这世上像柳树一样为了钱可以不要命的人还是不多的。那两个大汉听了这赤裸裸的威胁,最后只好拿出一贯钱来破钱消灾。心想今日这事儿晦气,原以为占了天大便宜,最后便宜没沾着,白挨了一顿揍。不行,这揍说什么也不能白挨,两人心里暗暗说着,一边怨毒的目送柳树和萧临远去。
鉴于萧临咸鱼翻身,重新变成了有钱人,柳树对他的恶劣态度有所改善,只不过仅仅维持了一天,所有陪着笑脸小心做出来的违心行为便在萧临摔碎了两个盘子后轰然崩塌,可怜的萧临本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有恃无恐,直到拳头轰上自己的脑袋,才知道柳树这人虽然爱钱,但劳动人民的节俭本色却不会因钱而改变的。
不过令柳树郁闷的事情还在后面,这个萧临简直就是天生的灾星临世,和他一起上山砍柴,他柴未必能砍多少,砍刀倒丢了好几把,一起去刘老爷家帮工,他不是把人家的碟子摔了就是把人家提供的工具给弄坏了,最后柳树没办法,拿锄头下地准备和萧临刨那些没人要的玉米根子时,他竟然连锄头都能给刨坏了。
柳树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种损失中迅速衰老,每一天他都要心疼的抽几下,这萧临简直就是破坏狂,多么结实完好的东西到了他手里,最后都要哭泣着倒在他的脚下,柳树没事儿的时候就在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去铁匠铺学学打铁,或者去那些修工具的师傅跟前学点修工具的本事,再这样下去,家底都要被这灾星败光了。
柳树也不是没打过萧临那银票的主意,但不知为何,本来应该大大方方的肥羊这一次却护住了他的银票,点滴不动,把柳树气得牙根儿都痒痒了。不过说也奇怪,日子在这种笑闹和家庭暴力中,竟然过得飞快,转眼间便过去了十来天,只不过萧临的破坏能力丝毫没有收敛迹象,让柳树不得不开始为置办年货的钱发愁。
这一日,柳树正在默默盘算着今年有没有能力过一个丰盛新年,而旁边害他支出骤增收入锐减的罪魁祸首又不可例外的挨了他几拳。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接着就是村民们的惊慌叫喊,夹杂着柳大娘的尖锐声音:「你们干什么?俺们家阿树没犯法,他一直都在家好好过日子,你们凭什么抓他?」
柳树和萧临心里一惊,连忙一起步了出来,只见街门处立着两个捕快,其中一个眼尖,一看见他们就大声道:「倪大哥,就是他们吧?」说完人群中又闪过两个大汉,看了柳树和萧临,立刻大吼道:「没错,就是他们,李大哥,快把他们抓起来。」
萧临和柳树一看,好嘛,冤家路窄,竟然是前些日子在集市上被柳树暴揍一顿的两人。当下那捕快二话不说,上来就要往柳树身上套链子。
萧临怒不可遏,他一步上前,大手一把将链子抓住,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连个理由都没有就想抓人,你们凭得什么?明明是那两人欺行骗市在先,我们就有错,也是有限,为何他们在这里颐指气使,却要拘捕我们。」
围观的村民们一起鼓噪起来,那两个捕快也有些心虚,看了看萧临,只见他贵气逼人,虽然身着布衣,却自有一股不凡气势,因此就更加犹豫,与那两个大汉悄悄耳语了几句,其中一个便咳了一声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们这样说,你就留下,我们只拘这个打人的回去,不管如何,他打了人就是有罪,到时县太爷自会定夺。」
柳大娘气道:「那两人现在看起来好好的,他们既然欺骗俺们在先,还不许俺们出口气吗?」话音未落,那捕快和大汉们已经得意的笑了起来。
其中一人就道:「这两位原告的伤,县里已经验好了,前些日子我们县太爷事忙,一直没有时间办理,所以才拖到现在,你们不必多说,打人犯法这是公理,谁再敢阻挡,一律以妨碍公务罪拘捕。」说完亮出腰间光闪闪冷飕飕的钢刀,顿时将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们给吓退了。
柳大娘还待再说,却听柳树昂然道:「不要说了娘,他们分明就是做了扣,这一趟俺不走也得走,你和萧临在家好好待着,没事儿,大不了俺蹲几天牢房,给他们出口气就行了。」他安慰的拍拍萧临:「好好照顾俺娘,俺过几天就回来。」
柳树是不懂这些官场勾结的,但萧临却深知这里的黑暗,于是断然道:「既然如此,那我和你一起去。」他毅然转身,对柳大娘道:「大娘放心,我陪着阿树过去,就一定陪着他回来,你现在回屋。帮我把之前那粒明珠拿来,我有大用处。」
柳大娘连忙转身回屋,不一会儿拿了一个精致荷包出来递给萧临,然后他一揽柳树的肩,微微一笑:「我们走阿树,去见识见识那位县太爷是如何的秉公执法。」一边说着,寒星般的眸子分别在两个捕快和两个大汉的身上冷冷扫了一眼,然后微微冷哼一声,摆足了气势,见那四人都是不约而同的一凛,他才满意的一笑,和柳树并肩而去。
「你真笨,明明可以不用和俺一起来的。」路上,柳树有些郁闷的瞪着萧临,及至见到他还在那里悠哉游哉的笑,不由气得举拳就揍,但那拳头举上半空,却又被他慢慢的放了下来。
他垂着头道:「你……你这个傻蛋,难道坐牢的滋味好受吗?他们既肯放过你,你就该见好便收,何苦陪俺去……去走这一趟,俺皮粗肉厚,挨点打也没关系,可你不一样,细皮嫩肉的,两板子下去,屁股就得开花,到时可怎么办啊?」
「你是在为我心疼吗?」萧临嘴角弯起一抹笑容,心想英雄救美固然是促进感情的不二法门,但这同生共死同甘共苦同舟共济的效果其实也是十分完美的,呵呵,经过这件事,阿树对我的印象肯定蹭蹭蹭连上几层楼啊,好,很好。他眉眼弯弯,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美好的未来。
下一刻,腿弯上便挨了一脚,柳树横眉立目,低叱道:「你这个败家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嬉皮笑脸没有一点儿正经样子,真是气死俺了,与其让县衙的板子把你打死,不如俺先在这里把你解决掉算了,最起码俺会给你一个痛快。」
萧临抱头鼠窜逃至捕快身边,心想我冤死了我,什么叫嬉皮笑脸没有一点儿正经样子,我……我明明说的都是真心话啊。他眼见柳树又要追上来,于是连忙嚎叫道:「捕快大哥啊,有人要当着你们的面谋杀你们的犯人啊,你们不管一管吗?」
两个捕快和两个大汉冷眼以对,心想管什么?管你们窝里斗?哼哼哼……四人一起鼻孔朝天做视而不见状,气得萧临面色发青,手指一个个指过去:「你们等着,都给我等着,到时候不要上来讨好我,哼哼。」
好不容易将这两个活宝带到了县衙,因为没有骑马,所以到县衙后已经是傍晚了。县太老爷自然不可能会有闲心升堂,于是那两个捕快就把萧临和柳树随便往一个牢里面一塞,说了一句:「反正明天开始,你们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先熟悉熟悉环境吧。」便施施然离去。
牢房里又暗又潮,阴冷无比,还泛着一股特殊的臭味。萧临心说奇怪,就算这县太爷要虐待犯人,不好好建设牢房,但也不至于把一个牢房弄成这副德性吧?问了旁边牢里的人,才知道原来这下面就是水牢,因为没人打理,所以里面的水大概都长毛发臭了,湿气和味道一起泛了上来,所以这牢房才是这么个样子。
萧临一眼望去,发现牢里的人并不是很多,也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心想到底是小地方,如果是在大城里,这牢房中总会有几个恶霸的。只不过一问之下,原来这些人无非就是因为偷了几个地瓜,或者摘了别人几个苹果,因为没钱交赎金,所以便被关了进来。真正那些在地方上横行的恶霸,倒是都逍遥自在。
萧临皱眉,暗道之前听说落凤城的知府颇有声誉,怎的治下竟有如此官员。不行,等出去后要让人好好的惩罚一下这个县令,妈的敢把阿树关在这种地方过一夜,本来我就不爽了,心想你就是清廉到如同没有骨头的鸡蛋,我也得给你挑出一根骨头来整治整治,谁知这下可好,不但有骨头,而且还不止一根,嘿嘿,咱们就走着瞧好了。
到了入夜时分,阴气更是阵阵入骨,柳树来到萧临身边,问:「萧临,你冷不冷?饿不饿?」
萧临摇摇头:「我不冷,倒是有点饿,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们见完那个狗屁县令,我们就去街上酒楼里吃宴席,我请你吃燕窝,吃熊掌,吃那些你从来没有吃过的好东西。」他本以为柳树会很高兴,要么就是不屑的瞪自己一眼,谁知对方只是有些失望的退开了几步,不吭声了。
萧临现在虽然还使不出全部的功力,但十几天的休养让他已经能自行运转一小部分的内力了,而且他的护体神功是从小就开始练的,除非武功破废丹田被毁,否则这护体神功就不可能散去,所以他的确是一点儿也不冷。
过了一会儿,柳树又蹭了上来,满怀希望的看着他:「萧临,你现在冷了吧?」
他又往萧临身边凑了两步,不等他回答就抢着道:「俺知道你一定是很冷了,像你这样的富家子,哪可能禁得住这种阴气是不是?哎呀,俺知道你不好意思说出口,怕在俺的面前丢脸,没关系,俺这个人一向热心善良,体察人意,所以俺就主动过来了,咱们靠在一起,会很暖和的。」
他说完,就一把抱住萧临,紧紧的靠在他身上,一股冰寒之气立刻透过布料侵入到萧临的肌肤,让他恍然大悟,原来是柳树自己冷,但又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示弱,所以反咬一口,硬是诬陷自己冷,靠了过来。
伸出双臂将柳树圈进怀里,萧临忍不住失笑,心想阿树也太别扭了吧,明明就是要人家帮忙,还非得倒打一耙。他把下巴靠在柳树的肩膀上,轻声道:「阿树,你说我们要是能换一个很漂亮的地方,住在一所很大的房子里,你愿不愿意和我这样相依偎啊?」
「别做梦了,就凭你……」柳树说到一半,忽然住口,因为他想起萧临还有一万两银子,他是完全有能力买下一座带着后花园的大房子的。于是幽幽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方闷闷道:「你别瞎说了,俺知道,你是为了避仇才在俺家待着,等到你不怕那个仇人了,你就该走了,到时有的是人陪你,你还记得俺是谁才怪呢。」
萧临有些奇怪,看向柳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的确,他的确是有能力报仇的,但他不相信柳树竟然能猜出来,他认为自己扮演落魄公子演得还是非常成功的,却没想到竟然早就被柳树识破了心中所想。
柳树淡淡道:「你如果真的是报仇无望,要一辈子隐居在这么个穷山沟沟里,哪还能每天乐得像个白痴似的啊,到时你就该成天愁眉苦脸了,就算你本性乐天,也总要经历一段时日才能接受这样可怕的事实,所以俺知道,你迟早都会走的。」
萧临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嘻嘻哈哈的柳树竟然有这样敏锐的心思,忍不住好奇心起:「既然如此,阿树你为什么每天还要对我拳打脚踢,难道你就不想等我发达后,给你一大笔银子好好谢你吗?」
柳树哼了一声道:「俺有俺的原则知不知道?像你这样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大少爷,俺就要在你落魄的时候好好教育教育你,何况,哼哼,像你这么小气的家伙,等你发达了,不把那粒明珠抢回去就不错了,俺还指望着你能给俺大把银子呢,做白日梦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萧临忍不住笑了:「你干脆不如说就是喜欢欺负我得了。」他忽然做出深情款款状:「阿树,我了解,打是亲骂是爱,你是因为太喜欢我太爱我,才会对我施展拳脚的,你放心,我都了解,等以后……」这一回他不等说完,柳树就开始干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