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即将开始。
作为一切的主持人的沙赫尔没有说话,他“看”了所有的人一眼,护士们上前,为木鹤礼剃光头发。
而后,推进手术室。
拉斐尔是这一次手术的主刀医师,沙赫尔因为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动手,但是他将一切的希望都交给了拉斐尔。
手术室是特别制造的,上方有为沙赫尔准备的玻璃墙,也有各种监控设备,沙赫尔坐在装有各种仪器的轮椅上,随时可以和正在手术的拉斐尔交流,而手术进行中的任何变化都会传给他。
然而,这只是幌子。
沙赫尔的意识投射在拉斐尔的身上,坐在那里的沙赫尔只是个空壳,完全不受身体束缚的精神体来到拉斐尔的身上,用拉斐尔那灵巧的手、锐利的眼睛,完成手术。
这是建立在双方的协调之上的精神入侵,拉斐尔也不忍看见自己最爱的人变成现在的样子,心甘情愿将身体暂时借给他。
主人。
唯一的主人。
世间只存在一个的人。
世间只有他值得自己付出一切的追随,放弃了家族,放弃了责任,放弃过去的噩梦,在他的身边重生,却并不知道结局会是这样。
料到了开始,不知道结束,这就是命运的无常的诠释。
但即使即将陨落,他也比任何人更加的骄傲,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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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结束了。”
护士们舒了一口气,甚至,坐在屏幕前观看这场手术的人也都舒了一口气,助手紧张地为拉斐尔擦去额角的汗珠。
但是拉斐尔只是转身,抬头,看正注视着自己的沙赫尔。
这一次的手术能够成功,依靠的全是沙赫尔,这将自己的性命也赌上的一次尝试,周围的所有都不知道,拉斐尔不想解释,这件事在大部分的人眼中是荒诞不经,可是拉斐尔知道这是事实,自己相信沙赫尔,并将身体交给他。
这一次,成功的瞬间,精神体分离的拉斐尔和沙赫尔也因此虚脱了。
于是,所有的人都在庆祝手术成功,只有拉斐尔轻轻推开所有的人,消失了。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说出不应该说的话,更没有人会不懂事的拉住他,一个持续了二十小时才结束的手术,支持主刀医师的是高度的紧张和责任感,最终,成功的最终,作为旁观者的他们也被淡淡的倦意侵蚀,快要睡下了。
走过沙赫尔身边时,也许只是风的错觉,有一络长发卷住了拉斐尔的衣服。
拉斐尔停下,轻轻地握起缠住自己的头发,松开。
在沙赫尔的额角吻了一下。
沙赫尔笑了,没有说话。
拉斐尔也没有说话。
这种时间已经没有必要说话了,在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主人,唯一的主人,即将随风而逝,拉斐尔能做的却只是看着他,看着被风送来的天使再一次的被风带走。
仆人试图将沙赫尔推走,沙赫尔再一次的看了看还在观察室里面的木鹤礼,却又放弃了。
有些事情终于还是要做一个决断了。
默示录……已经展开……
毁灭不能逃避……
2014年的毁灭之时……
而最终还是不得不踏上毁灭的道路的自己,不能松手。
七位天使吹响号角,母亲也已经向自己下了战书,不能再逃避了。
即使只用这已经破烂不堪的身体也要守护这世界,只因为这世间有自己爱着的人,有需要守护的生命,深爱着的人们,那些正确或者错误的生物们,他们……
即使最终牺牲的是自己的全部,已经走上了凄厉道路的自己也不会后悔!
神呀,若是世间真的存在神,那么,请你帮助我!
我只想保护这世界,请你帮助我,阻挡硫磺的大火,以及其后的所有悲伤,不要再让曾经的毁灭上演!
头一位天使吹响了号角,冰雹与烈焰夹杂着鲜血落向大地。世界的三分之一被烈火烧毁,草地卷着火苗,冒着浓烟。
第二位天使吹响了号角,燃烧的大山被扔进海洋。海水的三分之一变成了血,大海里的生物也死了三分之一,在这三分之一海上航行的船只也都被毁灭了。
第三位天使吹响了号角,燃烧的星从天而降,落在河流及泉源上。有三分之一的河水变苦不能饮用,因此死了许多的人。
第四位天使吹响了号角,太阳的三分之一、月亮的三分之一、星辰的三分之一受到了打击,变得灰暗了。
第五位天使吹响了号角。有一颗巨星从天而降,落进一个无底深渊之中。立即有浓烟从渊底升起,遮天蔽日,使天空暗淡。好似点燃了一个大熔炉。
第六位天使吹响了号角。
四大魔头被放了出来。它们早就披上帝安排好了,定于某年某月某日出世,毁灭三分之一的人类。有两亿的兵马杀向人间。骑在马背上的杀手们所佩的胸甲像火,像紫玛瑙。他们所乘的战马都有狮子的头,口中喷出硫磺及火焰,马尾像蛇,也能伤人。
一位巨大的天使身披彩云从天而降,面如烈日,腿如火柱。他右脚踏海,左脚留地,手持一个展开的小书卷。他按卷中记载高声宣读,其嗓音好似狮吼。他的话一停,天上响了七声雷鸣。
就见那巨大的天使高举右手,用雷鸣般的声音对万物的创造者——上帝说:“时辰已到!”
第七位天使吹响了号角。那宏大的声音说:“世上的国已经成了我主基督的国,他要永世做王!”
二十四名长老匍匐在上帝脚下赞美道:“昔在、今在、永恒的主啊!您做王了,审判世人的时候到了,奖赏敬畏您名字的人的时刻到了。”
59.痴心
沙赫尔已经失去言语的能力了。
他看着还在手术结束后短暂的睡眠中的木鹤礼,静静地,将意念波传给他。
“我现在所说的话,也许你能听见,也许你永远都不知道。
但是不论你是不是能知道,我都要为我的所作所为以及我的母亲给你的伤害向你道歉。
你的记忆是因为我的母亲才失去,而我的弟弟,也深深的伤害了你。
我为他们向你道歉,尤其为我的弟弟,向你道歉。
那些噩梦的记忆,从今天开始就和你没有关系了,它们都是母亲强加给你的错误的东西,还有那个故事。
一直以来都想告诉你,你并不是不正常,只是你的思考方式被我和我的弟弟影响。
在你的大脑深处藏了一个脑波干涉器,你会在无意识间接受我、我的母亲以及我的弟弟的思考,但这些思考不是你的大脑能理解的东西,于是他们变成扭曲的梦境出现,并将你正常的记忆搞混。
你失去了很多最珍贵的东西,我不是神,不能将时间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我能做的,唯有尽力弥补你的失去。
我相信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恨我的一族,即便如此,我依旧希望你能原谅,至少,请你原谅我的弟弟……他,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儿子……
他一直都是那么的任性,依你们的传统,养不教,父之过,他的任性,我必须负责,可是我不想管束他,也不愿意管束他。他是我唯一对不起的人,面对他的时候,我无能为力。
如果你非要怨恨,就将那些恨意都给我吧,我……
还记得你在无意识中写下的那个故事吗?
那个有些混乱的故事,正是我们的真实记忆的扭曲反应。
和那个故事一样,我不属于这个星球,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和你们的文化有完全不同的发展的星球。
我不知道我的出生地在哪里,更不知道最初的母星又在哪里。我只知道我是母亲的孩子,从我诞生的那一天开始,我的记忆就在混乱中疯狂了。
我们失去了家园,我们的家园不再,永远也不知道在哪里。
而这个星球是那么的美好,仿佛回到了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最初,我希望在这里得到全新的开始,母亲……
母亲是我不能理解的生物,她……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始终是狂乱的,她深爱着她自己,任何违背她的心愿的存在都必须被消除,即使是我们,也不能自由。
不止一次,文明被她摧毁,她对任何违逆她的希望的发展,都……毫不留情……
她的狂乱让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了,她不会给我自由,我不能走在她安排的路上,她给我施加了药物的控制,让我的身体开始溃败,可这也不会影响我对自由的追求,在我付出惨痛的代价以后,我得到了暂时的自由。
可是病痛的种子从此种下,我不能改变我的肉身的命运,每隔一段时间就不得不死去,而后,再在新的身体里面得到未来……
遇上你是一个意外,母亲用你的身体做实验,让你的脑波和我们接近,我误以为你是我的弟弟的寄生体,接近了你。
渐渐地,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已经不能离开,我……开始喜欢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你,也许,只是因为你的身上有我永远不能得到的东西。
人,总是向往自己不能拥有的,因为永远也不会成为你那种人,于是,即使担心你是母亲的刺客,我也会喜欢着你,并希望和你建立身体的联系。
终于,现在,我终于决定松手了。
不是懦弱,只是不愿意留给你永恒的遗憾。
我和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是性别这么简单的问题。
当然,我也知道,对你而言,性别问题不能算是小问题,你的思考被传统束缚,即使只是突破性别的限制,也是一种艰难。
即使你能随心的说一句不在乎,我们也不会在一起。
因为,真正让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力量是我。
我已经习惯了无数次的离别和再生,再一次的邂逅新的爱人,虽然每一次我都倾注了真正的感情,可爱情会消失,会随着肉体的消失而消失,你却做不到。
想到我即将死去,独留下你,在这个世界上等待不知将会再生在何处的我,我也觉得我应该放手。
你的和我相关的记忆,我做了小小的处理,把它们都……藏起来了,一旦我死去,你会失去那些记忆。
当然,这只是个催眠,如果你的意志足够坚强,希望想起,自然会想起,只是到时候将会更加的痛苦,更加的不快乐……我……
礼,你应该有更加正常的生活,不要再被卷进我的世界,我的世界是混乱的,你会因为我而痛苦,现在的你,笑着说不在乎,可总有一天,你会痛苦,会……痛恨我……
这一次的事情,让我明白了,我应该走了。
忏悔,我不应该将你占为己有,你不属于我的世界,我也不能介入你的世界,我们分别属于火和冰,向往着彼此,却也注定不能跨过那一线。
你在火中看着我,我在冰中等着你,我们以为和对方在一起能得到幸福,可真得跨过了才会知道,这不是幸福,这是强占的伤害。
于是我松手,祝你幸福。”
风一般的声音,不是声带震动空气,直接传进思考中的声音,等木鹤礼醒来时,声音犹在,人却杳然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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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了哪里?
木鹤礼睁开眼,看见了沙利耶。
“告诉我,沙赫尔去了哪里?”
“你没必要知道。”
冷冷的抛下一句话,沙利耶走了。
木鹤礼却知道这是暗示,暗示着他将引导自己寻找沙赫尔。
不回头,走在前面的沙利耶带着寂寞的影子,让木鹤礼突然意识到,也许追逐着沙赫尔本身就是一件寂寞的事情,沙赫尔将会……
可自己能回头吗?
木鹤礼笑了。
在得到如此多的给予以后,再希望自己忘记,自己根本做不到!
木鹤礼能做的只是追着他,追到走廊的尽头,沙利耶不见了。
墙壁,散发淡淡的银光。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沙利耶消失在墙壁的另一边。
他会再次出来吗?
墙上找不到任何的门锁或是机关,木鹤礼也知道沙赫尔的世界被超越现代文明的高科技包裹,可竟会是这种结果!
一堵墙割断了他们最后的联系,不能越过冰和火的界限的自己,只能在墙壁的这一边感受墙壁的脉动,冰冷的墙壁,完全不知道另一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知道沙赫尔就在墙壁的另一边,却因为自己不能越过墙壁,于是只能等待,默默的等待,等到世界都不存在的时候,却还是不能得到他的出来。
因为我们不属于一个世界?
可是我确实想和你在一起。
悲哀地想着,无限的哀伤,心也因此有了冻结的迹象。
可是不管自己怎样的哀痛,沙赫尔也不会再出现了。
沙赫尔转过身,永远的消失了。
从此,不管怎么努力寻找,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也不能找到他。
为什么要离开!
我才意识到我喜欢你!
沙赫尔的悲伤是丝绵之水,他总是笑着任性着,却不让任何人看见即将逝去的事实,在他撒娇的表象之后,蕴含的又是一种怎样的悲伤?
木鹤礼想起来了。
拉斐尔曾经说过,沙赫尔已经没有时间了。
护士们也表示,原本要为他手术的人是沙赫尔,但是临时换成了拉斐尔,没有任何人知道理由。
现在想来,木鹤礼明白了,沙赫尔早就被病痛折磨,再也不能坚持了,却非要拖着病弱的身体,坚持看见自己的手术成功,这才离开!
到底是什么,联系了他们,自己是那么的平凡,随便在街上找一个的平凡,为何沙赫尔这种天之骄子会喜欢自己,并且……说出那些伤痛的话……
现在的沙赫尔怎样了?
木鹤礼还记得流在意识中的思绪,以及轮椅“咕噜”的声音……
沙赫尔瘫痪了!
从此不能再次的站起!
木鹤礼渐渐有些明白了。
沙赫尔离开,因为他不想被自己看见痛苦时的狼狈,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要他失去自由坐在轮椅上,对他的尊严是最痛最绝望的伤害,于是他离开自己,背对着自己,隔着墙,哭泣。
可……
木鹤礼要越过这堵墙,他知道在墙的另一边,沙赫尔正在哭泣。
那是看不见眼泪的哭泣,沙赫尔的坚强以及对抗一切的觉悟都让木鹤礼绝望得心痛。
咚!
咚!
咚!
敲打墙壁,恨不能将一切都碎掉的敲打,他不能撼动墙壁分毫,只是痛苦抓住了他,绝望的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