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人,本来就和人类自私自爱的天性相互矛盾——「爱」这种东西,自身就是最大的矛盾了,实在不能怪他自相矛盾。
内心自嘲地一笑,夏寰瞥了瞥闷着俊脸的英治。
「我看螃蟹火锅不要吃了。」
黑白分明的澄净美眸斜瞟过来。
咧咧嘴,伸出一只咸猪手偷袭英治的双腿之间。
「我知道一家很棒的餐厅,专卖野生鳖锅。据说吃了以后,包管夫妻恩爱美满,原本离婚的马上复合、吵架的马上和好,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不是吗?」
英治眯起一眼,眉弓抽动了两、三下。「把手拿开。」
「不行、不行,要先做点暖身运动,才不会有运动伤害,你的体育老师没教过吗?没关系,我会好好替你暖身,把一切安心地交给我吧!」
暧昧地合拢手心、上下摩擦。
「我现在没那个心情,你最好不要自找苦吃。」
夏寰贼笑。「心情是会变的,而且……在你身上哪有苦头?只有甜头。」
「别怪我没警告你。」
最近刚把褪了色的大红色头发染为橘红、还换了副古怪方框眼镜的年轻人,见到刚进门的英治,马上放下手中的扫帚,上前迎接。
「英治哥,您回来啦,您手上的东西交给我来拿吧!」
年轻人顺便瞧了瞧男子的脸色,纳闷着,英治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怎么表情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好意思,老是麻烦你,眼镜仔。」扯了扯唇。
「哪里,应该的。」年轻人腼腆地摇头,低头望了下超市购物袋中的物品。「咦,您去买菜啊?下次您只要写张单子,吩咐我去跑腿就行了。还是说,我哪里笨手笨脚坏了事,才让英治哥不敢把事情交给我去办?那您一定要告诉我,我马上改。」
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英治安抚地说道:「眼镜仔,你做得非常好了,才来没多久,已经摸透了这个家,一手包办所有的家务,将里里外外打点得仔仔细细,让这屋子里面一尘不染,帮了我不少忙。要是我再有怨言,一定会遭天打雷劈的。」
年轻人高兴地红了脸。「不、不,老天爷真要劈的话,我一定会替您挡下的,英治哥!」
放松了表情,莞尔一笑。「拜托,千万别这么做,光想像那种画面,我觉得自己后半生都会作恶梦。」
他仿佛含苞待放的花蕾,蓦地绽放开来的和煦笑容,让年轻人微微看直了眼。
「喂,现在你流口水在看着的,已经是别只公狗咬走的骨头,不要忘了。」老大不爽的嘲讽,从敞开的门口传过来。「附带一提,那只『公狗』就是我。」
年轻人吓了一跳,慌张地转头。「夏、夏哥!你也回来了!」
「是啊,刚刚在车上差点被某人谋杀,不过侥倖留住了自己和宝贝儿子的命『回来』了。」
粗声粗气地瞪着年轻人身后的男子,夏寰边压着下腹、边走进门内,边龇牙咧嘴地说:「然后一回到家,还看到某人拼命把属于我的甜头,赏给我的小弟们吃,这还有天理吗?」
完了、完了。
年轻人左看着明显一座火山快要炸开的大哥,右看极有可能是点火源头,却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大「嫂」,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烟硝味。
虽然不是第一次拜见,但是每一次碰到这种场景,年轻人都不知道自己该脚底抹油逃亡,以保命为优先?或是顾全大局,站在两人之间充当缓冲器、自愿成为炮灰才对?
以前也是当打杂工的小汪大哥,是怎样摆平这两人之间的战争?下次一定要好好向他讨教一下。
「眼镜仔,麻烦你先把东西放进冰箱。」眼睛瞪着夏寰,英治不忘顾及年轻人的安危,指点他一条开溜的路。
「听到没有?眼镜仔,现在开始是爸爸妈妈『恩爱』的时间了,小孩子快回家躲在棉被里打打手枪、睡觉觉。」夏寰凶恶地一笑。
怎么办?
眼镜仔吞下一口口水,夏哥的口气很不妙啊!
嘴巴说「恩爱」,但他应该不会对英治哥动粗吧?英治哥虽然看起来不弱,但终究不会是夏哥的对手。倘若夏哥真的动气、下手不知节制……他可是看过不少被夏哥修理一顿后,人生从此由彩色变黑白的家伙。夏哥应该还有点理智,不会下手到那么重的程度吧?
要不要向小汪哥求救算了?眼镜仔提着两袋东西,满脑子「快来救郎喔!」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
太好了,有访客!
在夏寰出声阻止之前,眼镜仔火速地冲到玄关。「我去应门!」
「等一下——」
但夏寰的阻止已经迟了半步,一心想「有访客在,这场『夫妻吵架』应该吵不下去了吧?」的眼镜仔,竟一时疏忽,忘了平常总会谨慎地问一下「来者何人」的习惯,草率地拔开门栓,开启大门应道:「是哪一位……」
「警察!这是搜索票,请配合我们进行搜查。」
「怎么一回事?」英治错愕地向前跨一步,小声地问夏寰。
只见一群制服警员,像是大水冲入了龙王庙般,将眼镜仔挤开,纷纷涌入屋子里。
「英治,我看你去休息一下。」夏寰悄悄地搭着他的肩膀说。
「为什么要我休息?我——」剩下的话,跟着英治的意识消失了。
夏寰迅雷不及掩耳、精准地一击在他的肚腹上,让英治来不及喊痛便晕了过去,并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把英治拖进厕所,藏了起来。
「慢、慢着,你们怎么可以随便闯进来……」门边的眼镜仔慌得手忙脚乱,为时已晚地伸开双臂,企图拦阻不速之客。
「门是你开的,怎么说我们闯进来?让开。」
其中一名看来位阶最高的带头人物,一把将试图阻止的眼镜仔推开,在一片混乱中,迳自走向以身体挡靠在厕所门前,面色不豫的夏寰,道:「你应该就是夏寰吧?」
「我不认识你,老子只跟认识的人讲话。」
「那可由不得你。这是法院开的搜索票,关于****号标案的相关弊案,想请你到本检座那儿去喝杯茶。」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
夏寰哼地一笑。「老子很挑剔,不是谁请喝茶,我就去的。」
「你们这种人,喝茶有这么讲究吗?」鄙夷道。
夏寰摇了摇头,态度更屌地说:「像老子我这种人,喝茶可讲究得很。不是美女泡的茶,不喝,不是一斤万元的顶级茶叶泡的茶,不喝。不是天然涌泉泡的茶,不喝。懂了吧,你那公家自来水泡出来的劣等屁茶,是请不动我夏寰去喝茶的。」
「……你很嚣张。」过了几秒,男检察官脸色难看地说:「讲『请』是客气,你最好不要等『客气』变『生气』,不然场面可就歹看了。我手上有搜索票,你没看到吗?这代表我们手中已经握有相当证据,法官才会开具这张票。」
「证据?要是真的证据确凿,把『拘票』拿来呀!有『拘票』我就乖乖跟你走,检座『大人』。」
「你、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气得浑身发抖。
「检座,请等一下!」
一名年长的高阶警官上前,在年轻气盛的男检察官耳畔嘀咕了几句,男检察官终于咳了几声,说句「就交给你吧」,然后转身离开。
「夏先生,你有参与****号标案,代表你是本案的关系人。不瞒您说,我们是收到情报说您有绑标的嫌疑,但到目前为止也并未有决定性的证据,因此为了厘清您与本案的关连,或是您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您有必要说明、交代可疑之处,才不会有令人遗憾的情况发生。」明显在扮白脸的高阶警官,接替检座进行劝说。
「除了SM我老婆的时候,我不记得有绑过什么东西,这就是我的说明。」双手盘在胸前,夏寰冷笑地说。
「您真的不愿意到地检署一趟吗?」
「老子很忙的。」
「那就没办法了。」高阶警官淡淡地笑说:「这阵子我们可能会经常见面了。」
「怎么,你要跟踪我啊?这算不算侵犯隐私?」
「不,但是为了维护您的安全,以及您旗下企业,包含您所经营的声色场所、您保全公司的特种营业客户的安全等等,这阵子我会针对这些地方,加强临检。请您做好准备。」
夏寰拉下了脸色。啧,没有比聪明的条子更惹人讨厌的条子了。临检对八大行业来说是最大致命伤,影响到的不只是一天、两天的业绩那么简单。经常被临检的地方,是不会有客人愿意上门的。
如果只有「全宇盟」经营的店铺倒也就罢了,连保全的客户都受到波及,他夏寰的颜面还挂得住吗?
「更,他妈的,人真的不能太有魅力!看在你这么『力邀』我去喝茶的分上,波丽士大人,我就陪你去喝一杯茶。」
把双手插进裤袋里,夏寰扬起不羁的笑容,回头对眼镜仔说道:「看好你们大嫂,别让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我去去就回来,叫他别担心了。」
「夏哥!」
眼镜仔焦急地望着老大在一群警察的「包围」下,坐进了侦防车。
3、
上午的门诊时间结束之后,一个起身去拿咖啡壶的动作,竟意外牵动了腹部筋肉,以为已经平息的痛,骤地复发。
「唔!」
英治冒着冷汗,一手抱着肚子,微弯着腰颤抖地忍住——这姿势很像是罹患了不可告人的某种隐疾,有点丢脸。
「欧阳副主任,你不要紧吧?」
「不……我没关系……过几分钟……就好了。」
「今天一整天,我看你好像肚子不时发疼,要不要我帮你……到内科去挂个号?」护士同情兼犹豫地问。
「真的、不用了。」
英治第N次问候罪魁祸首的家族祖宗十八代,边对护士保证。「这不是生病的痛,是——年龄的关系!因为上了年纪,动不动就这里痛、那里痛,吃药打针也没用的。」
闻言,女护士掩嘴「呵呵呵」地笑了。「讨厌啦,副主任居然会说出这种欧吉桑才会讲的抱怨,教人不敢相信!」
「欧吉桑就欧吉桑,有什么好不敢相信的。」
英治不乐见一堆年轻的新来护士,没事老爱在自己身上,开朵朵粉红色小花的梦幻想像。
每回他和她们擦身而过,一方面得忍受「哇,是副主任耶!」、「今天还是那么帅!」魔音穿脑的尖叫,一方面不由得好奇,这些年纪小自己一轮的新进女护士们,要是知道他不但是个帅哥医生,还是个会吃、会放屁、会打喷嚏,也许还会打鼾的活生生的「男人」——会不会把她们吓到晕倒?
男人这种生物,可是远比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家们所知的,更有骨有肉、更有情有欲、野蛮原始贪婪一如野生禽兽的一种动物。
抱着错误的幻想,可是会吃大亏的。
——可惜,有了正确的认知,也不见得占得了便宜。
以他自己为例,他明明是世界上最了解夏寰能有多混蛋的人,结果还不是再一次吃了这混帐的闷亏。
「这副主任就不懂了,你可是院内最有人气的型男名医,像这种降低自己身价的言行,绝对不能出现在其他护士面前。不然,你就得每天踩着破碎一地的梦幻少女心来上班了,你于心何忍?」女护士好心地替他倒了杯咖啡,送到他桌子上。
「谢谢。」英治捧起杯子啜了一口。「照密斯陈你的说法来看,我在这间医院的「邋遢权」,不就已经被剥夺了?偶尔我也想不刮胡子、不洗脸就来上班,这样不行吗?」
「没错!绝对不行!」单手插腰地,单手指着自己的上司,女护士一本正经地说:「人家说明哲保身,希望副主任为了『世界和平』着想,最好还是别和护士们唱反调、做出违反众人期待的事。那可是会引发男女大战,地球会被毁灭的。」
「嗄?我如果留胡子会导致地球毁灭?」
「会山崩地裂!」斩钉截铁地说。
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英治忍俊不禁地说:「你太夸张了,密斯陈。」
「我完全不、一点也不、毫不——夸张,副主任不相信的话,可以在医院内作调——」
密斯陈欠缺说服力的「辩解」讲到一半,英治的爱疯3G手机便响了。一看见上头显示「小汪」的字样,他朝她比了个「抱歉,下次再聊」的手势,迅速起身离开诊疗室,走进自己的个人办公室内,关起门阻绝外界的噪音。
他一接起电话——
『英治哥!我看了今天早上的报纸,上面说检调带着警察去家里搜索——怎么会这样子?怎么发生的?』
离开「全宇盟」之后,小汪如今能毫无顾忌地打探夏寰消息的对象,不是过去换帖的兄弟们,而是英治。
「昨天晚上七、八点左右吧,突然间就跑来,最后还把夏寰也带走了。实际情形……我想和报纸上说的差不多。」
英治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发疼的地方,夏寰这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混帐,要他如何告诉小汪,自己全程处于晕倒状态,比记者还不清楚家中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只好含糊带过。
『……英治哥,你现在人在哪里?该不会是在医院里?』
「我为什么不该在医院上班?」
『你一点都不担心夏哥吗?英治哥。』一分怨怼+九分讶异。
担心?
是要担心那个以为只要是「为了你好」,就可以莫名把人打昏的「蛮牛」?
或是担心那个宁可把英治关进厕所,也不要他陪他共同面对危机的「霸道鬼」?
或是担心那个他自己才是身陷泥沼的笨蛋,可是在被检警带走之前,还特地交代手下小弟,叫英治不要担心的、「死也要耍帅帮」的帮主老大?
英治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担心那家伙?
光看他还有「余力」把自己打昏,那家伙大概自有一套脱困的法子在手中。就算没有任何脱困的法子,让他在牢笼里反省个两天,接受点再教育,搞不好能给他一点良性刺激。
『唉,我这笨蛋,居然怀疑英治哥,你当然担心夏哥了。只是英治哥不是那种不负责任,临时说抛下工作就抛下工作的人,已经担心得不得了,还得到医院上班,英治哥也真辛苦。』
「小汪,你是不是太美化我了?」
苦笑,隐隐作痛的肚子嘲讽地抽搐着。
「我不担心夏寰。他没做任何违法的事,这次的事就是被别人栽赃的。你想,他是那种乖乖被人栽赃的料吗?我倒想替栽赃他的人祈祷,因为那个人不知道自己惹到什么样的人。
「相反的,倘若他真的跨出了法律的限制,那么……被调查是他活该。不是常听人家讲,出来混,总有一天是要『还』的?我不相信他没有这层觉悟,就为所欲为地做什么傻事。这和以前大家在尬车的年代没什么两样,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去面对自己所作所为带来的后果,是好是坏……难道他是夏寰,就该例外?」
英治没提及,昨天检警大动作地搜索完离开,眼镜仔把他叫醒之际,他也曾陷入短暂的恐慌中——现在他洋洋洒洒讲给小汪听的,全部都是昨天夜里他拿来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的那套大道理。
「说实话,整件事我最感惊讶之处,不在于夏寰惹上了检警相关的麻烦,问题是检警怎么会找上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