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碧,你可真有意思。朕越来越喜欢你了。”君瑞笑道,“不过让你失望了,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臣说的什么?”
“你叫了一声‘娘’,然后又喊了一句滚。”君瑞玩味地看着他,“你是叫朕滚呢,还是叫你娘滚?”
司徒碧看了君瑞一眼,没说话。但是君瑞觉得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司徒碧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忧伤,那双碧色的眼瞳里出现的这种东西,让他的眼神更加深沉,深沉得如同深不可测的碧潭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司徒碧便被君瑞给拉了起来,说是要带他上早朝去。司徒碧还迷迷瞪瞪没睡醒便被君瑞扯到了张庭海面前,让张庭海为他换上了绯色的官服。看到那绯色的官服,司徒碧脸色变了,但是也并没有说什么,闭着眼任由张庭海前前后后仔细地摆弄。
“闭着眼做什么?”君瑞突然走过去扳起他的下巴,看到他不爽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
“困,头晕。”司徒碧言简意赅地道。
“以后就慢慢习惯了。听说你在君泰身边的时候每天都睡到晌午才起来,现在你可是朝廷大员,由不得你睡懒觉了。”君瑞笑道,“朕可是非常勤政爱民的,先皇以前是每月四次早朝,但是到了朕这儿就必须得天天早朝。朕得是第一个了解整个王朝发生的所有重大事件的人。”
“人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看样子臣这个陛下的禁脔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实在是汗颜。”司徒碧讽刺道。
“怎么,爱卿终于肯承认是朕的禁脔了么?”君瑞捏着司徒碧的下巴,特意加重“禁脔”两个字,很满意地看到他的脸色白了白。
“好了,赶紧走吧,不然就到点了。”君瑞适可而止地拉起司徒碧的手,把他带到宫外的龙撵前。看到司徒碧明显的愣了,不由大笑着把他横抱了一起登上了龙撵。坐定后,君瑞也不松手,直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暧昧地环抱了他,笑道:“爱卿,从今后你就住在宫里,这样每天早朝都可以睡懒觉,跟朕一同出门,在路上也可以趁机打盹儿,甚好甚好。”
9.封官
龙撵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上朝的地点宣和宫。在宣和宫的偏殿,群臣休息的地方,君瑞把司徒碧放下,然后径直进了正殿。偏殿里等待上朝的文武百官都在,看到司徒碧进来大家都停止了谈论回头来看他,司徒碧像没看到似的走到一旁的空位上坐着休息。他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从大清早折腾到现在,还真有些眼冒金星了。
官员们有很多都是认识司徒碧的,倒不是因为他的文采,主要是因为他的姓氏。虽说司徒碧从小就有神童的美誉,被世人称赞为文采斐然,但是一直跟随在太子身边,或多或少名声都会带点功利的色彩在里头,所以到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文采究竟是真是假了。
大多数的官员都保持着沉默。之前他留宿皇宫的事情朝中大臣早就有所耳闻。但是因为还摸不透新帝的脾气,时局也并不明朗,所以没人敢妄加揣测。不过这也并不表示朝臣们对司徒碧便没有想法。毕竟司徒碧跟在太子身边已经将近十年,可是太子刚刚被废,皇宫里便传来司徒碧受封御史中丞的圣旨,人们难免会联想,是不是司徒碧出卖了太子?也难免会觉得司徒碧或许真是个奸佞之人。
有几名官员前来搭讪,基本都是问候司徒家家主的,司徒碧淡然地应对了几句便不说话,那些人也就都悻悻地离开了。司徒碧想起之前瑾儿告诉他的事情,说是太子一党的事情发生最初,父亲就修书给京中几名朝廷大员,却久久得不到消息。但是皇上钦点了御史中丞之后,京里便立刻有了回音。朝廷这些个老奸巨猾的人精的一言一行,简直就是世态炎凉的绝佳演出。
很快就有公公前来通传上殿。司徒碧是皇上下圣旨钦点的官员,照规矩要在殿外候旨等待召见才能进殿的。于是他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一帮大臣身后往正殿去了,等到大臣们依次进入殿中,他便站在廊下穷极无聊地等待着。
隆冬的清晨有着很凌烈的寒风,风吹过走廊的时候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着,司徒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风鼓动着他身上的绯色官服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突然有一种很茫然的感觉。但是他的茫然在旁边伺候着的太监和侍卫们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模样,当时这些人觉得他真是面如冠玉清雅俊逸的翩翩公子,可是后来,这些人却再也不敢像现在这样打量他,甚至连偷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了。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大殿里偶有争辩,声音都来自于五大三粗的武将,除此之外始终是一片肃静,这是文官们无声的反抗。虽然君瑞是皇帝,但并不表明文官们对君瑞篡位的行经没有异议。在这一片肃静中,缓缓地传来了君瑞低沉却威严的声音。他的声音冷静而有磁性,像是廊下的寒风一般。司徒碧不得不承认,君瑞确实是一个理性而睿智的皇帝。他的心思缜密,大胆,但不激进。他和君泰比起来,多了一份热情和决断,少了一份狂热和幻想,所以说,君瑞其实比君泰更适合做一个帝王。
“宣——钦点四品御史中丞司徒碧——进殿谢恩——”宣和宫的宣旨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传来,那声音悠远,从大殿中传来,一路在整个正殿和偏殿里回响起来。司徒碧的心猛的一跳,端正了自己的姿态抚平了衣服的褶皱慢慢走了进去。
宣和颠的地面是深色的大理石,眼角可以看到的地方全是绯色和蓝色的官服。他步履缓慢却平稳地走进大殿,在那鲜红的丹墀前停下脚步,双手紧握玉笏板高举过头,拱手至地,稽首叩拜,口中恭敬地道:“臣司徒碧,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徒碧清泠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好半天,他才听到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淡淡地说了句“平身”。
司徒碧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繁复纠结的官服紧紧地裹在身上,看起来飘逸端庄,但实际上却很重,又不方便。司徒碧眼前又是一阵一阵乱冒的金星,他咬咬牙站起来,躬身谢恩,然后低头等待皇帝发话。
“司徒碧,你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传来,司徒碧顺从地抬起了头,看着那端坐在金灿灿的龙椅上表情桀骜的皇帝。他身后是张牙舞爪的飞龙,头顶上法度严峻气势磅礴的“勤政爱民”匾额,让他整个人显得异常的高大严肃。高高在上的帝王,那个曾在他身体里肆虐的残忍的暴君如今竟然又有了这样的威严面目。这让司徒碧一时之间有了一种不辨东西的恍惚。
“司徒爱卿,从今以后你便是朕的御史中丞了,这御史所谋之业,便是监督百官,按劾公卿章奏,纠弹百官朝仪。你便是朕的眼,朕的耳。望你能够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公正严明。切记!”
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司徒碧耳边回响,带来一阵阵尖锐的耳鸣声,司徒碧一揖到底,恭敬地说:“臣定当遵照陛下嘱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面做官,一面当禁脔,果然是死而后已。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一套仪式走下来不过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把司徒碧硬拖到大殿上走一遭,无非就是想让殿下的百官看一看司徒家最终的选择到底是那个废太子还是他君瑞。想必聪明些的大臣们现在已经明白了事态发展的方向了。
君瑞看着司徒碧慢慢退出大殿的身影时不禁暗自冷笑了一声。现在朝堂上他只有军权,文官并不全在他的掌握之中。熟话说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得了天下想要控制住局面离不开那群酸腐的文人。司徒家族的利用价值就在于这里,等到把文官们全部捏在手里培养起自己的心腹了,那么司徒家……
君瑞翘了翘嘴角,眯了眯眼睛,看着司徒碧的眼神就好像嗜血的猛兽一般。在这个时候,君瑞觉得自己眼里仿佛只有司徒碧这一只小金丝雀,大殿里其他的官员仿佛一下子全部消失,眼里只容下他一人。这种感觉让君瑞没来由的热血沸腾。他看着司徒碧一步一步走出去,迈过宣和宫高高的门槛之后突然趔趄了一下,然后便有侍卫过来搀扶他。君瑞心里一紧,那种莫名的情绪又蹿了出来。
司徒碧退出大殿后,殿中一度是死寂一般的安静,然后百官便慢慢开始窃窃私语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便有人站出来奏请旨意,这是君瑞最想要的局面。不费吹灰之力,不耗费一兵一卒,不杀一个文臣,不流一滴血。可是这种理想的状态君瑞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
“众位爱卿,”君瑞慢慢开口,表情倨傲而矜持,满意地看到底下众人乖乖地住了口,“还有本上奏么?”
底下一片寂静。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张庭海适时的唱喏道。
“回陛下,司徒大人出了宣和宫有些身体不适,被家人接走了。”脚下跪着的侍卫便是刚才搀扶过司徒碧的人,君瑞把他招进来询问刚才的情况,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张庭海——”君瑞不悦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张庭海。
“皇上……”张庭海谦卑地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啊,奴才真的派人在外面等了,等司徒大人一出来便把他接回您的寝宫,可是……奴才猜测,可能大人他早就知会他家里的人了。”
“他一天到晚都在朕的皇宫里,哪里有什么可能通知家里的人过来?”君瑞不耐烦地扣动着椅背,有些气急败坏。刚才看到司徒碧乖顺的样子还挺受用,没想到退了朝出来却听说他回了自己家。谁给的权力让他出宫就像出自己家的家门一样?谁允许他走出这里的?
“陛下,司徒大人走的时候手里有宫里的黄金腰牌,小的们都不敢拦……”那侍卫战战兢兢地道。
“黄金腰牌?”君瑞一愣,然后冷笑道,“你可看清了后面的印记是朕的还是前太子的?”
“奴……奴才该死……”那侍卫慌了,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才在殿中受封,奴才以,以为……”
“以为什么?蠢货!他是不是看起来特别镇定特别高傲?甚至还跟你说若有什么疑问你自己问皇上去。还说,耽误了本官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圣上英明……”
“给朕滚得远远的!”君瑞吼了一声,抓起手边的茶盏便掷了过去。张庭海连忙陪着笑脸道:
“皇上息怒,要不奴才这就去司徒大人府上把他接进宫?”
“哼。”君瑞冷笑了一声不答话。接他进宫?他这一出宫,以后想让他留下来,恐怕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的理由了。
10.送别
司徒碧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雪来。前些天只是偶有雨夹雪,真正的雪花倒是没见到的,但是今天却是正儿八经的雪,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飘飘散散地落下来,等到出宫的时候,树梢上已经有了浅薄的白雪了。
司徒碧骑上甘棠牵来的马儿一路狂奔着准备出城。封官的仪式当天便是君泰出发前往黔州的日子,司徒碧暗暗佩服君瑞这日子选得实在是巧。出宫的时候他便被百般阻挠,看情形竟是不想让他和君泰再见面了。
不过幸好司徒碧进宫前便吩咐甘棠在仪式当天到宫门口等着自己,当时他想的是这次进宫受封,恐怕很难脱身,却没想到从那天进宫便一直被困在皇帝的寝宫里,直到今天才有机会离开。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若是当日他不进宫,哪里又会有那么多事情了?只不过,谁又能完全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霓都的天气不比北方,因为气温稍高所以雪落到地上不久便化开了,青石板的路面上全是雪水,原本掉落在树梢上的白雪没想到落到地上便变成了乌黑的雪水,实在是反差相当大。
风呼啸而过,在城门口洞开的大门前一溜卫兵正在做例行检查,霓都不比其他地方,因为是京城,又是新帝刚登基,所有进出的人员都必须检查才能放行。而这边远远的,司徒碧骑着马飞奔而来的样子实在是把守门的卫兵给吓了一跳。
司徒碧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换,绯色的官服远远的看起来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卫兵们没敢拦,眼睁睁看着司徒碧策马飞奔了过去。
司徒碧从宫门出来的时候,从甘棠那里得知了今天君泰出发前往黔州的事情。之前在宫里养病的时候也偶有风闻,但是他没想到皇帝的动作这么快。黔州,那是个什么地方?穷山恶水寇匪成群,离霓都十万八千里远,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想帮君泰,可是他自己现在都自身难保,还能帮助谁?
远远的,司徒碧看到前面两辆青布马车并一小队骑兵。这一路狂奔过来,本就不擅长骑术的司徒碧早就快散了架,一颗心疼痛着,期盼着,想要再看看君泰。毕竟从出事到现在他都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君泰,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马儿悠闲地向前慢慢走着,司徒碧原本几乎跳出胸膛的一颗心在看到这马车时突然平静了下来,他勒马停了下来,痴痴傻傻地看着马车的方向:自己现在有何颜面去见君泰呢?他失势后自己马上便被皇帝钦点为御史中丞,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自己就是太子府的叛徒,背叛了太子,投靠了皇帝,因此被赏做了个官。
无限风光的司徒碧。不但他这个与太子关系最为密切的人丝毫没有受到宫变的影响,就连原来太子身后的司徒家族都仍然屹立不倒。这表明什么?这表明君泰这个太子不过只是司徒家的一颗棋,如今新帝登基,自然弃之如敝屐!
司徒碧,你有何颜面再见他?
司徒碧紧咬住下嘴唇,目送那马车越走越远,在漫天飘飞的细雪里,那青布马车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泰哥……珍重……
司徒碧调转马头策马准备回去,却不料刚刚拉紧了缰绳,便听到“嗖”的一声,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飞了过来,擦着他的手背“笃”的一下插入一旁的树干上,入木三分,司徒碧手中的缰绳应声而断。他的骑术本就不精,马儿又受了这一下的惊吓,一跃之下竟直直把他摔了下来。
一个青衣人闪身过来,“铮”,一柄寒光闪耀的长剑直指向司徒碧的咽喉。
来人一脸纵横的伤痕,因为天气寒冷,那些伤痕都泛出了青紫的颜色,狰狞可怖。有些伤还没能结疤,向外翻着,流出了脓血,让人一阵阵作呕。
夏离。面目全非的夏离,司徒碧仅能从他阴狠的眼神以及挺拔的身材依稀辨认出他的样子。那个被太子府无数侍女暗恋的英姿飒爽的男子,现在变成了这样可怖的模样。
司徒碧看了看撑在地上的手掌,已经有蜿蜒的血线从手背上流了下来,滴在地上未化的白雪上,是触目惊心的颜色,就好像自己的心脏被拨开一样的感觉。司徒碧看了看夏离,只觉无限地疲累,竟是话都懒得说了,直接伸长了脖子,一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思。
夏离厌恶地踹了司徒碧一脚,用剑戳了戳他的心口道:“别做出这幅要死不死的样子。司徒碧我告诉你,若不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我早就把你千刀万剐了!”
司徒碧看了看沾了污水的绯色官服,不由得冷笑了:“夏离,你杀不杀我,不是看在太子份上。而是你现在根本就不敢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