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自信。”宋子墨皱眉道。
“不是自信,是因为……你不懂……相爱的感受……”司徒碧长叹一口气,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轻声呢喃道,“即使我一再挑战他的底线,他也不曾真正怪罪于我。只是,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说到这里,司徒碧苦笑了一下,做了个手势让宋子墨在前头引路。宋子墨没听清他后头说了些什么,也不再纠结于这些问题,迈开步子朝前走去,很快,便到了男监那边。
司徒瑾的牢房在最里面,很是幽静,房中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好歹不用睡在茅草里。司徒瑾长高了一些,比以前壮实了,皮肤被晒得黝黑,举止也稳重了很多。看到司徒碧来到牢门口,也仅仅只是坐在桌前定定地看着他,好久,才慢慢说了句:“十哥,你来了。”
牢房的床上盘腿坐了个长者,头发已经花白,似乎正在打坐。而夏离坐在另一边也在打坐调息,从外表看,应该还没有被用过邢。司徒碧松了口气,平静地等待狱卒解开牢门上的锁。牢门打开了,他慢慢走进去坐到司徒瑾对面,长叹口气低声说:“我来了。”
“路上耽误了一些,不过幸好夏离和师傅的武功甚好,有惊无险。”司徒瑾低声说话,以免惊扰二人打坐,也避免被守在门外的人听了去。
“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吧?”司徒碧轻声问。
“倒是没有。不过一路上始终有人跟踪,是两拨人。”司徒瑾小声道,“一回京,就直接到这里来了。”
司徒瑾没有说遇到的两拨人是谁的人,但是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一拨是君泽的人,一拨,则是君瑞的人。原来,从一开始,君瑞就有所准备,派人监视司徒府,夏离一离京,就被跟踪。司徒瑾一回来,就被抓紧天牢。
两个人的信任,已经到了如此岌岌可危的地步。之前对宋子墨说的那番话,如同一个讽刺。
“他这是怀疑,司徒家造反了……”司徒碧无力地苦笑着。或许不是怀疑,而是从一开始就认定司徒家会造反。
“十哥,那个毒,师傅已经有解药了。”司徒瑾低声说着,放在桌上的手不着边际地伸到了司徒碧同样放在桌上的手边,轻轻一推,推来一个用蜡封了的小丸,又道,“给不给他,你自己掂量。”司徒碧紧紧握住那个东西,攥在手心里,长叹了一声。
“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他……”司徒瑾欲言又止,手指搭上司徒碧的腕为他诊脉,脸上的担忧神色越来越浓重,抬眼沉痛地说:“十哥,不能再操心了。若继续再这样……”
“横竖不过这一两年。”司徒碧淡淡笑着,收回了手。司徒家那位老大夫早就悄悄告诉过他,若是不放宽心静养,最多还能坚持个一两年。只是现在,一切都让人灰心,哪里还想那么多?
“你……”司徒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眼里的忧伤让人心痛,他摸了摸身上,身上的东西几乎都被搜完了,那颗给君瑞救命的药丸还是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留下的。司徒瑾摸了半晌,才又找出一颗绿豆大小的小药丸,伸手过来放到司徒碧嘴边,看他张口把药丸含进了嘴里,才又说,“原来不是这样的。陛下不是对你挺好的么……”
“嗯,他现在也不错。”司徒碧低声说着。司徒瑾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大概是药效的关系,司徒碧觉得无比的倦怠,眼睛也快要闭上了。司徒瑾走过去,轻巧地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那张床上。牢房的床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还算整洁。牢房外的宋子墨看到里头的情形略有些担心,走进来拉住司徒瑾说:“你给他吃什么了?”
“横竖是不会置他于死地的东西。”司徒瑾厌恶地抚开了宋子墨的衣袖,拉过被子给司徒碧盖上了。那种轻蔑的态度,就好像宋子墨是一团恶臭的狗屎一样。
“谅你也不敢。”宋子墨狠狠地说着,关门出去了。刚出门,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声通报:“陛下驾到。”
君瑞进入牢房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情景“宋子墨一脸大义凛然地跪在牢门口,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都是一种让人十分无奈的气息,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控诉陛下所宠爱的并非良人。而牢房里的司徒瑾,则是一脸鄙夷和憎恨。君瑞没有理会这两个带着明显情绪的人,而是径直走到了司徒碧身边,在床边坐了下来。
君瑞伸手捋了捋司徒碧额前的头发,看了看他和司徒瑾交握的手,慢慢把他的手抽了出来,然后轻声问一旁的司徒瑾:“这是怎么了?”
“服了一颗安神丹,睡着了而已。”司徒瑾不紧不慢地答道。听他这么一说君瑞安心地点了点头,弯腰从床下拾起司徒碧的鞋,轻手轻脚地给他穿上了,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大麾,把司徒碧抱起来用大麾裹了,拉低了帽沿,轻轻松松一抱,便把他横抱起来,甚至还细心吩咐张庭海把大麾裹严实了一些,这才施施然说了声“摆驾”,完全无视已经成呆滞状的众人,理直气壮地朝外走,脚步声几乎都要消失了,宋子墨才反应过来,喊了声“皇上”,连滚带爬地奔过来跪到君瑞脚下,痛心疾首地说:“皇上,司徒家意图谋反,司徒碧罔顾圣旨,不能留他啊!”
“宋子墨,你给我起来。”君瑞忍住没有发火,但是露出了极其不耐烦的表情,怕他惊扰了司徒碧,抬脚把他踢开了,又向前走去。
“陛下……”
“司徒家谋反一事尚未查实,不能妄加定论。现在先行关押,待审查完毕再做定论。”君瑞沉声吩咐道。说完这句话,便紧盯着宋子墨,一字一句补充道:“若有人再敢给司徒碧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我定会让他尝尝株。连。九。族的滋味!”那一字一顿强硬的态度,竟是表明了要力保司徒碧的意思。宋子墨被君瑞的气势所震慑,竟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94.理想
司徒碧在御书房醒来的时候,外面仍旧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天色有些昏暗,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他看了看房间里的摆设,不由得无奈地长叹一声,终究,还是回来这个地方。他刚准备起床,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纱帐被掀开,君瑞带着欣喜表情的脸,脸色略有些发青,不过精神尚好。
“醒了?可算是醒了!喝点水?”君瑞的声音沙哑低沉,坐过来慢慢把他扶起靠到自己身上,接过张庭海端来的碗,慢慢喂司徒碧喝了一些水,然后又摸摸他的额头,捏着他的手说,“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真得怀疑司徒瑾到底给你吃的是什么药了!”
“我……睡了……多长时间?”司徒碧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糊,说话声音仍有些倦怠,君瑞拥紧他,在他脸上摩挲着,低声说:“你睡了有十天了。可把人吓坏了你知道吗?你那十六弟,还有医圣都只说服的是安神丹,说你劳累过度怕伤了元气,多睡一睡比较好。不过一睡就是十天,不吃不喝的,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
“哦……我以为只有一两个时辰……”司徒碧略有些迟钝地点点头,半晌才又说,“瑾儿和他师傅呢?”
“在宫里呢。”君瑞轻声说,“已经查实,无罪释放了。不过你一直这么睡着,我担心的紧,便让他们都到宫里来了。”
“嗯……”司徒碧松了一口气,靠在君瑞胸前不再说话。君瑞低头看看他,又拍了拍他的脸,略有些担心地说:“阿碧,你不是睡傻了吧?嗯?”
“没……”司徒碧低声说,“只不过累,睡久了,有些头晕。”
“嗯。”君瑞搂着他,拉过被子裹住他,紧紧抱在了怀里。之前医圣曾经对他说过,司徒碧若是仍旧像现在这样操心,所剩的不过只有一两年时间。听到这句定论君瑞觉得心惊肉跳,心里沉重得像是放下了千万斤的担子一样。司徒碧昏睡的这几天,他也考虑了很多,处理了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
“我……我的药呢?”司徒碧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襟,看了看自己身上,哪里还是十天前所穿的衣裳?那么瑾儿给他的药丸呢?那可是君瑞救命的药丸!
“好了好了,药丸我都吃了,别找了。”君瑞搂住他箍住他四下乱摸的手,柔声安慰他道,“医圣亲自给我诊脉,那枚药丸已经服下了,毒性已解,你莫要担心了。”
“哦……”司徒碧晕晕地应了一声,睡太多了他脑子好像有些转不过来,感觉好像是又累又饿,身上也酸软得难受,于是又闭上眼睛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了君瑞身上,心里一直惦念的事情一旦解决,放松之后便是无限的疲累。
“阿碧,阿碧?”君瑞低头摇了摇他,又拍了拍他的脸,轻声说,“你可不能再睡了。睡了十天还没睡够么?快睁眼,吃点东西。你可是十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你饶了我吧……我困得很……”司徒碧略有些撒娇地说着,像是耍无赖一样窝在君瑞怀中,团成一小团打算继续补眠。君瑞实在没办法,只好连人带被子一起抱着下了床,伺候他略略洗漱了,便抱着他来到桌前,那勺子耐心地一边哄一边喂他吃东西。
喂司徒碧吃完东西,君瑞又让司徒碧躺回床上,却不准他再睡觉,而是塞给他一本书让他慢慢看,说是一会儿回来要问问题,司徒碧拗不过他,只好歪在床上拿过书本装装样子。两人腻歪了一阵,外面的张庭海开始催了,君瑞这才急匆匆地朝外走。
“可不许再睡了!”君瑞又交代一句。司徒碧眯了眯眼睛不理他,胡乱地翻着手头的书。
君瑞出了房门,立刻风风火火的朝前面书房过去。毒性解除了之后君瑞便开始暗中调查和君泽有关的各个官员,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表明君泽确实意图谋反,而君羡失踪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所以君瑞并不敢打草惊蛇,依旧托病减少了早朝的次数,只暗中接见个别极其信任的大臣,令他们着手处理政事,让君泽以为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中的样子。
虽然司徒瑾和他的师傅医圣两个人无罪开释,但是夏离和抱琴却依旧关押在天牢里。君瑞十分庆幸刚才司徒碧没有询问他们二人的情况,因为太后一案还没有平息下去,夏离和抱琴是这件事的关键点,所以君瑞必须要小心行事。
到了御书房,和几位大臣商议了一下最近的战事情况,边境之战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文臣开始进驻城中,军队规整休憩,不出意外,冬至之前就能班师回朝。而接下来,便是平定西北了!
在场的基本上都是武将,唯一的两位文臣之中就有宋子墨,在一群慷慨激昂的武将中间他觉得异常的兴奋和激动,而这个时候坐在最上首的君瑞,则是带着一脸慵懒的表情,双手环抱胸前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下面意气风发的臣子,时不时提一些中肯的意见,简直完美、睿智得如同神祗,让宋子墨产生一种恨不得对他顶礼膜拜的激动情绪。
商议结束,大臣们鱼贯而出,而宋子墨却留了下来。君瑞看着他依旧站在那里时,表情相当不悦,却不料还没开口说话宋子墨便又开始了他那番言论。君瑞不耐,挥手让他出去,却不料他一下子跪到在君瑞面前,沉声道:“陛下,请做一位明君!耽于美色,宠爱佞臣,并非明君之举!”
“耽于美色?宠爱佞臣?!”君瑞怒极反笑,指着宋子墨的鼻子骂道,“他什么时候成佞臣了?你倒是告诉朕,他司徒碧到底做了什么担上了佞臣的名号?改良农垦政策,改造水利工程,发展工商业,哪一点,让他成佞臣了?!他做的这些努力,比你们这些一天到晚只知道打压别人的昏庸之辈多得多!”
“是,他是做过这些,但是陛下不要忘了,他参与太后谋反一事!夏离、抱琴全都问罪,而他为何逍遥法外!”宋子墨据理力争道,“太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他现在只是平民!再说,陛下正值壮年,单宠司徒碧,后宫空虚,无子无嗣,也难怪群臣会纠结于此!即使皇上想方设法要保住司徒碧,可是您再这样继续下去,不光群臣会有不满,民间也会有留言,您认为,这样能保他多久!”
“好你个宋子墨!”君瑞愤怒地拍着桌子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你非得逼朕杀他是不是?我告诉你,宋子墨,若要他死,你就先给他陪葬!”
“臣不怕死。”宋子墨极其冷静地跪在那里,表情异常镇定,完全不为君瑞的威胁所动,淡淡地道,“臣只是想助陛下完成天下一统的大业,想助陛下成为千古明君,想助陛下开盛世强国,不想陛下背负宠幸佞臣的昏庸骂名,不想陷入战乱的百姓继续生活在兵荒马乱的时代,臣,自认为自己没有错。即使是司徒碧他并非佞臣,可是他也必须得死,只有他死了,才能成就陛下的英名!”
“他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如何能担起你说的这种重任?只要他死我就是明君了?!”君瑞怒不可遏地挥手砸掉了桌上的东西,甚至冲到了宋子墨面前提着他的衣襟迫使他站起来,瞪大双眼,青筋暴露,恶狠狠地质问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迫切地想要让他死?”
“陛下,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错误,只不过,错就错在,陛下您爱上了他。一国之君,不能有如此深厚而专一的爱情,专宠于他,甚至为他一再修改自己的底线,这并非一个明君应该有的。您唯一该爱的,只能是江山社稷,其他的不过是过眼云烟。”宋子墨平静地对视着君瑞因暴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甚至君瑞一把把他扔出去,撞到殿中的柱子上又弹回来,令他口吐鲜血,他也只是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淡淡地说:“请陛下三思。”
天已经黑尽,宫门口的灯一盏盏被点亮了,司徒碧靠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跳跃的灯火,直到宫人跑过去关上窗户,低声说天寒露重,要关窗保暖才渐渐回过神来。
司徒瑾就在旁边专研医术,他已经成长成为一个稳重的男子汉,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孩子气地扑到司徒碧身上缠着不放。这样的改变是司徒碧一直期待的,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心中像缺了一块似的。
“十哥?”司徒瑾手里拿着书,侧头看了看司徒碧,略有些担心,站起来坐到他身边,伸手为他把脉,低声说,“十哥,不要想太多了,现在好好休息保养好身体才是正事。”
司徒碧点点头,笑了起来。如今司徒瑾变得这样成熟稳重他都有些无法适应了。而且他现在也变得会藏心事了,问他夏离和抱琴的下落,也推说不知。之前司徒碧想要问君瑞,但是又有些开不了口,毕竟这两人参与了太后谋反,很是敏感,司徒碧还没有想好应该怎么提起这个事情。
“瑾儿,等宫里的事情处理完,你有何打算?”司徒碧笑着问他。司徒瑾挑了挑眉,慢慢地说,“浪迹江湖,或许某日路过某个村庄城镇,停留下来,开一间医馆,悬壶济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