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安庆……我现在恨不得把那个地方烧个干净!
我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那个时候你受了重伤就快死掉了,我现在不过是头晕脚软,这一样么?干脆这样好了,你打我一掌,打到正好半死的程度,再背我出去——”
他苦笑。
我隐隐约约觉得,这样对他好像不太好,可是我又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
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还有……姬虹说……沈千月也往这边来了……
我不想……
只好引开话题:“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么?你还没到的时候,江友松曾经带着六个大弟子秘密去了定高山,你又说赵舜也不见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
顾亭之再苦笑:“也许吧。”
我都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爷爷的,不就是不给他抱么?没给他添麻烦倒算了,还搞得我欠他多少银子似的。
这什么世道……
结果,因为,曲某人走得实在太慢,两个逃命的踩着露水赶星星赶月亮,天黑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条路,顺着路又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一个小镇上。
微明的天色里隐约有屋檐墙角的轮廓,镇上黑灯瞎火,安静得诡异。
——哪怕是一个小村庄,就算是所有人都睡着了,也应该有呼噜声呵欠声磨牙声梦话声小儿夜啼声还有那啥啥声兼有猫打架狗闷哼老鼠跳米缸声……才对。
本来好好的走着,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劲,脚步更慢了。
走过一处大宅门口,只见大门敞着,坛坛罐罐绫罗绸缎白送人似的散落一地,非常狼狈。
我正想进去看看,顾亭之伸手拦住,说:“先看看别的地方。”
我问:“要不要点个火把?”
他摇头:“不要。”
唉,本来我还想着找间客栈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这下子全没指望了。
再看看别的房子,无论大小,都是敞着门,粗笨的家具被扔在一边……没有人,也没有畜牲。
最后顾亭之下了结论:“这里的人应该是逃难去了。”
我点头:“他们逃难了,我们总可以借地方洗个澡睡一觉吧?”
——还有啊,我肚子还在咕咕叫哪,在树林子里吃的几只烤田鸡根本就不顶什么事……
他摇头:“虽然不知道他们在逃什么,但是至少可以确定,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我笑:“呵,如果是连片打劫的江洋大盗呢?你就不想松松筋骨?”
他终于崩溃:“既然是江洋大盗,恐怕是人家拆了我们的骨头……”
我一脚踢上一个破铁罐,它应声飞出去,哐当哐当打了几个圈才停住。
然后我才觉得……不但没有爽快,脚趾头还真他爷爷的疼!
顾亭之拉住我:“好了好了,我们这就看看出了什么事去!”说着蹲下,点起火折子看地上的车辙。过了一会儿才说:“这镇上的人……是往南去了。”
我问:“我们呢?跟着他们走?”
他说:“往北。”
我几乎晕过去。往北,这个镇子再往北,不就是流烟楼盘踞的观云山么?
顾亭之解释:“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流烟楼突然放出了紧急召集令?”
啊,那个满天金色的漂亮的流星啊——
“我当然看到了。怎么了?”
“我猜是流烟楼出事了。”
“楼主的书房给人偷了,偷的人还得手跑了,够大的事了。”
“不对,不是这个。能让整个镇上的人都跑掉的……应该不是这个。”
我晕倒:“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顾亭之笑:“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跟着他往回走。还好我的体力渐渐恢复过来,可以用轻功了。走了大约三里地,就远远看到前面一片摇曳的火光。
不只是火光,还有吵吵嚷嚷的人声。要不是在荒郊野外,我一定以为自己到了上元灯会。
接近的时候顾亭之分外小心。我们也不敢从大路上过去,只敢猫着腰钻过草丛,一点点过去。到了前头,发现那些人竟然远远地派了人出来站岗。各个岗之间距离不过数丈,把里面的人群围了个结实,简直连只鸟都钻不进去。
看到顾亭之捏起几粒小石子,我按住他的手,摇头。
然后拉着他退远了一些,随手折了些芦苇,压低声音说:“小刀,拿来。”
他一愣,乖乖把那把小刀掏了出来。我恶狠狠瞪它一眼——就它今早还在我肩膀上割来割去的,真恨不得踩它几脚——
得,大事要紧。
我把芦苇折成几寸长的十几段,一个一个地用小刀在上面打洞。顾亭之斜着眼睛在一旁看着,满脸的怀疑。
全都削好了之后,我拿起一个没削的给顾亭之:“来,试试你用全力能把这个扔多远。”
他拿过去,手上运足力往外一抛,那根芦苇就没影了。
看来还不错。一个计划再好,也得有个有能力的人来做不是。
我搓搓手起来,把手上的芦苇全都给他:“待会我们找个偏僻的地方过去,你用力把这些往旁边扔——”
他还是一脸的怀疑。
爷爷的,难道我曲大公子响当当的名头是混来的么?!
我说:“好了走吧,你不想进去看看么?”
他这才把芦苇全兜住,往火光的方向过去。没多久,就到了有人放哨的地方。
我指指斜后方:“那边,用全力。”
他点头,手一扬,就把芦苇扔了出去。
然后,他惊奇,放哨的人突然警觉。
——我把芦苇削成哨子,再叫顾亭之用力扔出去,它便在半空凄厉地叫起来,那声音活像半夜鬼吹笛。
顾亭之忍着笑,把“哨子”接二连三扔出去,才扔到第四个,离我们最近的那两个放哨的就相互点点头,各自往哨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唉,笨成这样,果然就是个放哨的料啊……
我点头:“走!”
他早已准备好,我们当即跃出藏身的草丛,朝人群吵吵嚷嚷的方向掠过去。
那群人聚在一个圆溜溜的土堆上,黑压压的坐了一大片,少说有两三百人。中间烧着十几堆火,他们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火上还架着些野味,油滴在火里,窜起阵阵轻烟。
那些人都打扮得稀奇古怪,头上戴花帽子的活像只山鸡,肩上围五色纱巾的,头发全编成一根根小辫子的,底下穿大红色裙子的……
我瞪大眼睛,这回算是大开眼界了——这都是什么邪魔外道啊……
只是,动物的皮毛烧焦的味道非常难闻,我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难怪那个镇上的人要逃跑。这么一大群好汉要是突然对哪个地方感兴趣了,恐怕过处寸草不生……
顾亭之皱眉头:“流烟楼怎么搞的,连家门口都不打扫干净。”
——观云山的正面入口一线峡就在前面,他们没有动静,想来是想先看看这伙人究竟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于是说:“好了,先听听这帮人是干什么的再说。”
可是他们就是喝酒吃肉,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说大声笑,我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乎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有人偷听。
顾亭之说:“可能……他们的人还没来齐。”
可是看那些人,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再等下去,我都要睡着了。顾亭之让我靠住他肩膀:“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我立刻清醒过来,坐直了再仔细听。
不多久,坐得离我们最远的几个人突然站了起来,往他们身后看什么。我顺着望过去,只见远处有十几个火把慢慢靠近。火光下是些打扮得还算正常的人,其中有四个没有拿火把的,似乎在抬着什么东西。
那些人一出现,原来懒懒散散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看着他们走上土堆。
当前的一个人,穿着一身描金的白袍,身形修长,面如白玉,气度非凡。
顾亭之已经比我先叫出来:“姬虹?”
我这下全糊涂了。姬虹怎么和这么一群人搞在一起了?
只见姬虹朝那些人拱拱手,大声说:“在下姗姗来迟,让各位前辈久等了,请各位恕罪。”
不对,这不是姬虹的声音!
虽然……也好像在哪听过……
在仔细看看那人的脸色,天,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
我凑近顾亭之的耳朵:“那个姬虹是假的。”
他恍然大悟,点点头。
这时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迎上去:“慕容公子,既然这次是你召集大伙共举大计,我们稍微等等也是无妨。”
慕容公子?慕容……慕容……怎么这么耳熟啊……
慕容公子笑笑,因为易过容的缘故,看起来极不自然。他拍拍手,叫后面的人上前来:“其实在下在路上耽搁了……是有原因的。各位请看看在下找到的东西,看够不够赔礼呢?”
我忍不住冷笑。他嘴里口口声声说着要别人原谅,可是看他的态度,哪有半点歉疚的意思?
他说的那个东西,就装在一个破麻袋里,麻袋挂在一根木杆上,四个人两前两后嘿哟嘿哟抬了上来。看看那个形状……我凑近顾亭之:“你看像不像野猪——”
顾亭之一声闷哼,险些笑出来。
我说完了又觉得不对劲,哪有拿野猪献宝的。不过也说不定,看这群人吃肉吃得这么激动,没准人家就喜欢野猪呢?
慕容公子得意非常,挥手叫挑夫把东西放下,他自己亲自解开了麻袋上的绳子。
我现在可以确定,能让这个人亲自动手的,不会是野猪。
慕容公子似乎对袋子里的东西恨之入骨,狠狠冲袋子踢了几脚,看那力道,绝对是能把人骨头踢碎了的。
我暗自想,要是野猪也就算了,可千万别是个人……
慕容公子踢爽了,才拉住袋子底往上一扯,一团淡蓝色的影子出现在火光下,四肢无力地垂着,嘴巴里塞了一团东西,一动不动。
我惊得几乎跳起来。
那不是沈千月是谁?
沈千月怎么会落到这个变态手里?!
他不是好好地在流烟楼上的么?
不对……姬虹那时说“大师兄好像也往这边来了”,他是不是出来……
找我?
我几乎疯掉。
天啊天啊怎么可以对我的沈千月这样——
顾亭之也看到了,死死捂住我的嘴:“别动!别轻举妄动!”
他大爷的这时候我能不激动么?
我老相好给人抓了还给人踢了还不能动了还塞了嘴巴——
老子要杀光你们这帮混蛋!
顾亭之的声音几乎压不住了:“别激动——如果我们不被发现,还能找机会救他——看看他们想干什么再说——”
我掰开他的手:“你自己冷静吧,我要——”
嘴巴又给捂上,还多了一条手臂死死箍住身子:“别闹了……不然我把你的穴道也点上!”
我挣扎几下,老实了,赶紧再看看沈千月怎样了。那个慕容啥你敢动沈千月一根汗毛试试,看我不把你当死猪烫掉全身的毛!
那帮人围上去,慕容公子意气风发地说:“本来,在下也就是想请大家来探探情况,但是有了这个人,我们的胜算就大多了!”说着,拔下了塞在沈千月嘴里的布。
沈千月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猜是哑穴给点上了。
他爷爷的慕容啥啊……老子要把你卸成九九八十一块……
那群人好奇地看着沈千月——我真想把他们的眼珠子一个个挖掉——我的老相好能给你们这么看么……
有个人问:“慕容公子,敢问这个人是——”
慕容公子冷笑:“说来各位也许不信——可他确是流烟楼天门里总共当了五年‘朱炎’的杀手江千月!”
此话一出,人群立刻一阵骚动,再围得紧了一些,本来已经凑得很近的,几乎踩到沈千月的身上。
有几个人,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拼命扒着前面的人群往前挤,兵器都掏出来了。
唉,沈千月杀人太多,走到哪都能遇到仇家……
可看他们那个猥琐恶心样儿……我今天吃掉的几个烤田鸡都要吐出来了。
有人半信半疑:“慕容公子,‘朱炎’江千月的名字大家可都是听过的,他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请问公子你是怎样——”
慕容公子提起沈千月的衣领,把他扔到一块大石头边上,冷笑着说:“这个,哼哼,是天助我也!今天在下本想趁着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去观云山后山探探路,谁知就遇到他了。”
啊啊啊……沈千月你还真去了……
“谁来惭愧,在下武功低微,这又是流烟楼的地盘,本当一看到他就有那么远逃那么远才对,谁知——”
“咦?难道江千月就这样束手就擒不成?”
沈千月你要敢这样我就不要你了,啊啊……
“倒也不是。他看到在下,居然跟没看到人一般从在下身边过去了,且神情恍惚,目光呆滞,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在下当时仍心存畏惧,拔出剑来以防不测。谁料他一看到在下拔剑,立刻拔剑向在下攻了几招……他剑招虽然招招凌厉,却全无章法,在下抵挡过了前面几招,便将他擒住了……”
不是吧……我家沈千月会这么……这么……锉?
一定是你这小子动什么手脚了!
流烟楼的人呢?怎么回事?大弟子给人抓住了都没反应?!
“锵锵”几声,挤到前面的那几个人掏家伙的掏家伙,握拳头的握拳头,活脱脱一群见了羔羊的大灰狼。
慕容公子上前:“各位,在下知道在场不少前辈都与江千月有血海深仇,只是今天大事要紧,咱们还是等把事情办完了,再商量怎么给各位的亲友报仇,如何?”
我捏紧拳头,倒是说说看你们这群混蛋想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