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绚烂人生
看着伏在上方的人体已生生干瘪了下去,她漠然地把他推下床,赤脚踩到地板上,也不管身无寸缕,径自走进浴室。
打开所有的照明,欣赏着镜中反射出的光洁无比的胴体,她满意地笑着,把身子埋进注满水的按摩浴缸里,舒服地长出了口气。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水波缓缓轻抚皮肤的温柔,只觉得无限惬意。紧张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似乎有些困倦了。
几天没回去,大概那位高大公子已经找到新的暖床人了……还好最近的日程安排没什么通告要赶,不然自己这么一声不响的失踪,经纪人非急得跳楼不可……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几乎就要睡了过去。恍惚间,一股隐约的血腥味触动了她的嗅觉。
她猛地睁开眼睛,哗啦啦地带出一大片水渍爬出浴缸,冲到镜子前。
耀眼的灯光下,那片原本完美无缺的雪白之中,渐渐隐现出一道扭曲夺目的殷红,从胸口直直地延伸至脸庞,短短数秒之内,向两边翻折出一团团形状狰狞的息肉,然后迅速完成腐烂的步骤,直到一条条肉白色的短小油滑的蛆虫从扩大的伤口慢悠悠地挪动出来。
她蓦然爆发出一阵凄厉刺耳的尖叫,随手抓起香皂盒狠狠地砸了过去。镜子呈放射状地龟裂开来,把一张充满惊恐的脸进一步蹂躏成分裂的碎片。
“不——”
她呻吟着,踉踉跄跄地跑出浴室,草草地穿上衣服,拿了条围巾保住头脸,打开门冲了出去。
夜已沉寂,迷蒙的月光轻轻泄下。
散发着淡淡机油味的停车场里,照明的灯光微微闪动着,在地上投射出一排排车辆肃立的影子。
踢踏的脚步声打破了了无生气的寂静,一个男子打着哈欠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满脸的疲倦刻画着加班至深夜的辛劳。他边低头在包里摸索着钥匙,边向右侧停靠的一辆蓝色别克走去。
投落在地上的视界中忽然出现了一双脚。
男子吓了一跳,抬起头,悚然地张大嘴。
他看见一个无比美貌又无比狰狞的女人站在面前,一脸泫然欲泣的凄楚,只是那道爬动着蛆虫的伤口,让人完全提不起半点怜惜。
“你、你是……”即使从不留意娱乐新闻,以那频繁的出镜率,男子也即刻认出了她的身份,“你是许云深!”这个结果只让人更觉诡异莫名。“你怎么……”
许云深哀怨地望着他,幽幽地开口:“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呃……”男子盯着她身上的虫子,吞了吞口水,“许、许小姐,需要我帮你报警吗?或者,先叫一辆救护车比较好?”
“你在害怕吗?果然,我现在一定很丑。我也没有办法,这个伤口怎么也好不了……”许云深伤心地说,慢慢向他挨近,“你愿意帮我吗?”
男子忙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慌乱地道:“呃,当然,我、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
“不,不需要叫人,”许云深整个身体都靠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只要你,我只要你就够了。”
男子反射性地想要推开,但觉她的重量沉若千斤,只压得他半点不能动弹。他张嘴欲呼,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那张交织着美与丑两种极端的脸在瞳孔中慢慢放大。
生命的气息在迅速流失,透过插入他体内的长长的指甲,传递了出去。很快,这个身体像脱水的橘子一样瘪下来,紧贴着肌肉的皮肤勾勒出一个静态的恐惧实体。
松开了钳制,死去的男子瘫倒在地。许云深微喘着气站直身,借着灯光察看伤口。
“不行,还不够!怎么会这样?”她咬住下唇,惊惶的双眼漫上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还要更多,还要更多的生气!十个、二十个、三十个……越年轻的越好!我应该找个学校……”
“啧啧,真难看。”
空间忽然荡开一阵嘲弄的笑声,对她来说如同恶梦一样的声音穿刺了耳膜:“你以为这样吸食人类的生气就可以找回美貌吗?”
许云深直觉就想要逃开,但过度的紧张使她只能僵直着身躯,怔怔地看着那个造成她现在这种状况的罪魁悠然地出现在面前。
“没用的,无论你吃掉多少人,都无法遏制伤口的恶化。我的力量可不是那些妖魔鬼怪能抵御的,何况你……只是个人类吧?”缥缈的笑容带着冷淡的蔑视,不过他并没有告诉她,这是龙神螭吻的力量——因为不屑。
螭吻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了。
许云深脚下一软,坐倒在地上。她颤抖着声音恳求:“不、不要!求求你……是我的错,求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螭吻嫌恶地皱了皱眉。“那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你有妖的力量——虽然是只小小的画皮——但你并没有妖的血缘,为什么?”
“我、我只是一个实验品,”她的语速很快,声调偏高,“他们把某种东西植入我的体内,作为交换,我得到美貌。所以我为他们工作。”
“他们?”
“我是说华帮!他们一直在做这样的实验。”
“具体一点,‘植入’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许云深紧张地看着他,惟恐他不满意。
螭吻有些失望,以为是一个大头,结果却是虾兵。
“你这算虐待小动物吗,螭吻?”
听闻声音,螭吻翻了个白眼。“那么丑的东西,我可没碰她一根指头呢,二哥。”瞥了眼面前冒出来的过分华丽的身影,多少有点酸溜溜的心态。
无形之中似乎背景携带着无数盛开花卉出现的龙神睚眦,对弟弟莫名哀怨的心理早已习以为常。他注意的倒是听见螭吻的话煞白了脸的许云深。“不要太苛刻了,她不过是过分着了皮相。说起来你也不差。”听似怜悯的话语,却没有任何同情的意味。
螭吻嗤之以鼻。“别开玩笑了,她那副样子全都是籍着别人的精血造出来的,怎堪和我比?我可是丽质天生……”边说着,陶醉地用手指轻抚自己的脸颊。
睚眦挑了挑眉。他这个七弟奇怪的毛病还真不少。
“闯了祸就不打算回去了?”
螭吻扁扁嘴。“要回去也要等小九气消些,或者找些赔罪的礼物。真是,我怎么知道现在的凡界到处都是杀人的凶器,还造得那么具有娱乐性。”
“是你自己好奇心太甚。”睚眦轻飘飘地说。
螭吻投去一道凶恶的目光,“始作俑者是你,背黑锅的是我,哼,我可记住了。”
睚眦不以为然地扬了扬嘴角,转开话题:“你怎么晃到这里来的?”
“唔,因为闻到奇怪的味道。我想也许是有趣的东西。”
“别告诉我你想把她当谢罪礼带给小九。”
“现在不想了,太恶心了,小九会讨厌的。”
“但是总有人会感兴趣。”睚眦冷淡地一笑,“走吧,找老四问问,什么东西贿赂小九比较有效。”
螭吻会意。
——你也感觉到了?这个气息似乎不太像仙族。
——也许是某位故人。
——那就暂且卖个人情,将来好方便敲诈。
交流只是一瞬,两人同时闪身离开了停车场。
许云深怔愣地看着他们消失,并没有神经松弛的感觉。本能的危机感仍然响着警报,莫名的森冷把她的紧张度提到了极限。
她四下环顾,忽然视线紧紧定在了停车场的入口处。
白炽灯下,一个身形慢慢走近。这是个十分普通的女孩,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面目平凡,全身上下毫无任何特异之处,是那种扎在人堆里就找不到影儿的类型。
但是许云深没由来地觉得恐惧,身体止不住地轻轻发颤。
“没想到你招惹的麻烦还挺多,”女孩叹气,“因为你的关系,也许我被发现了。如果可以,我可不要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女孩在她身前蹲下,看着她的伤口,带着半丝怜悯地道:“很难受吧,纯粹的坎之力制造的伤口是不可能痊愈的。为了阻止它恶化,你不得不拚命吸食人的精气,这些我都能理解,也对你表示同情,可是你不该对严依下手。”
许云深茫然地看着她。“谁?”
“你不记得了?”女孩宽容地笑了笑,“那个骂你狐狸精的女人。本来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可严依是我的表姐。虽然她个性不太好,但总算对我还不错。你杀了她,我自然要给她报仇。”
女孩的表情还是那么和和气气的,忽然伸手抹过她的脸庞。
许云深并未觉到任何痛楚,迷惑地抚着脸。“你……做了什么?”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笑。
一种液体慢慢滑过的瘙痒触动了她,她用手一摸,掌心落着一块像是皮肤的物质,包裹在腊一般粘稠的胶质中。
“这是什么?”她呆呆地问。
女孩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食指向下虚划。
整片的水泥地霎时变作了光可鉴人的镜子,反射出地上的事物,也倒映着许云深的脸。
那副美丽的容貌上就像浸了水的粉刷墙,粘湿的表面开了一块斑驳。
她一副震惊过度的迟钝,吃吃地说:“我的脸……怎么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不是你的脸吧?”女孩终于开口,微笑地说着无情的话,“吸了男子的精气可以保持青春,吃了女子,则可以得到她身上最美的部分。你说,你这个样子,究竟吃掉了多少口粮才拼凑起来的?”
“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
“我叫王晴,只是个很普通的高中生。”女孩笑起来也很平凡,“我不杀你,只要你坐在这里慢慢看着自己变回本来的面目。”
许云深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倒影。
面部湿热的感觉更加浓重了,又一块皮肤如同燃烧的烛油一般缓缓滑下,落到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许云深抱住自己,像筛糠一样颤抖着,嘴里发出低低的呻吟:“不……”
往事的影像就如不断快进的默片在她眼前闪过。
三十年前她风华正茂,遇见了风度翩翩的他。
他们被誉为金童玉女,在所有人的赞美中举行了婚礼。她嫁入豪门后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甘当主妇。他对她温柔体贴,疼爱有加。
但是后来,他渐渐变得冷淡了。婚姻和妻子这两个名词的新奇感过去,他又变回了风流浪荡的本色。
不过数年,她的角色就成了一个顶着正妻名号的壁花。
她等待着他的回心转意,在孤寂的时光里流失了青春。
而他的情人却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美貌。
“不……”她拼命地想要护住脸,可是怎样也缓解不了它融化的速度。
就如同过去,哀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变老变丑,无能为力。
她不甘心自己的半生就这样毫无价值地逝去,然后五年前,她遇见了金辰风。他帮她制造了车祸死亡的假象,领她进了那间实验室。
她学会了吃人的精气,靠着这些回复了青春和容貌,并且越来越美艳。
她与丈夫再度相遇,见面不识。他迷恋她的魅力,任她玩弄于鼓掌,最后变成干尸死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