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他在心底否决。扩大的个体数字说明力量的分散,他们绝不可能再像现在的龙神一样完美无缺,一定会有弱点。
此时大殿重又安静了下来,两边坐满的宾席预示着祭礼即将开始。
弥罗慢条斯理地坐直身体,不经意地向另一边侍立的广成子问:“各族都到齐了?你那个人类徒弟呢?”
广成子恭声回答:“仪式安排人族的代表到后阶段才可获准观礼,他现在应该在偏殿等候。”
“嗯,只希望到时,他可不要丢了我们仙族的脸面。”
番外篇3 盘古祭(下)
轩辕百无聊赖地坐在水池边,伸手在水面上拨弄出一条条局促的涟漪。
在这个鬼影儿都不见的“偏”殿,他也懒得计较呆了多少个时辰,只能归结于天界的时间观念有别于人间。
朝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轩辕嘀咕着站起身,粗鲁地拍了拍屁股。
其实他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可是从一个小部落酋长的儿子到现在所有人类部族共主的经历,早已磨就了他伪装和圆滑的世故。因为在那些强大的生灵面前,这不过是他的生存之道。
拨弄着蓬散不羁的长发,转头不经意地瞥见不远处的门廊下,那个静静冥想的身影,原本消散的火性又莫名地升腾起来。
神农,同样来自凡界,代表灵族参加祭奠的灵族部落共主——也是他的天敌。
他们有相似的地位相似的遭遇相似的处境,但是他们又偏偏截然不同。
生存与权力的斗争塑造了轩辕貌似憨直实则阴沉的内外差异,却无法改变神农愈发的平和与淡然气度。
所以轩辕一向看神农不顺眼,他以为那只是故作清高假装无辜的虚伪。
也许感应到不怎么好意的目光,神农结束了冥想,睁开眼。
“我说,你还真会装模作样。”轩辕恶劣地挑衅。
神农只是微微一笑,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发挥。
“在这个地方,谁会在意你一个小小的灵族?你何必还保持着那副惺惺作态?”
“我只是打发时间。”神农淡淡地说。
“噢?”轩辕像是难得抓到把柄似地,故意加重了疑问的鼻音,“看你随时随地清心寡欲的圣人模样,原来也会无聊?”
神农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只觉得他孩子气。
“你笑什么?”那笑容在轩辕眼里成了讥讽。
“你很不安吗?”神农一眼看出他的烦躁。
“你在嘲笑我?”显然轩辕的理解不同。“还是你认为我们人族根本不配参加祭奠?”
天上的盘古祭,凡界历来只有灵族获准观礼。作为人族的代表上天庭,不只是轩辕的第一次,更是人类的第一次——当然,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神农摇头,温和地说:“我没这么想。”
“算了吧,谁知道你怎么想。哼,我们和你们灵族自古就是天敌。不要以为你们有神界庇护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别人的宠物!”轩辕恶毒地说道,似乎故意想激怒对方。
也许是觉得言语的表现力不够,眼角忽然瞥见一只肥得像团球似的白毛兔子慢悠悠地从脚边滚过,轩辕一把抓住它的耳朵拎到神农面前晃了晃:“看,这不就是一个榜样,它难道不是你的同族?”
神农还没有说什么,但见那兔子突然浑身一抖眼珠一翻四肢垂死挣扎般地拨弄了两下——不动了。
“呃?”轩辕奇怪地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肚子,“怎么没反应了?”
这时,下方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小兔兔……”
轩辕朝下望去,只见一个被层层的衣饰裹得像什锦团子似的小孩眼巴巴地看着他,努力地向上伸出手。
“你的么?”轩辕粗眉一挑,把兔子往他怀里一扔,“拿去。好像死掉了。”
小孩抱着兔子摸了摸,又往脸上蹭了蹭,看着依然挺尸般的兔子,水汽迅速漫上了眼眶。“兔兔不动了……”他嘟哝了一句,嘴一撇,忽然“哇”地大声哭起来,转身就跑。边跑边叫:“哥哥!哥哥!小兔兔不动了!呜呜……”
轩辕瞪眼看着小小的身影远去,不经意地问:“这也是你同族?怎么力量弱得跟那只兔子似的?”
神农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回答:“我可不敢自喻为他的同族。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孩子,应该是龙神陛下的第九子,椒图殿下。”
轩辕闻言看向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真是无聊的仪式。
弥罗面上保持着庄严肃穆的风范,底下却腹诽不已。
也许唯一称得上期待的,就是睚眦的祈福舞了,他想。对龙神子们的个人感情并不会影响他的美学判断能力。
正忍不住延伸出几分旖旎的幻想给忍耐了好几个时辰的枯燥一点调剂,一种不和谐的音符突然打乱了大殿内庄重的节奏。
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哭声,一个小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发冠歪了,珠帘随处乱晃;穿戴繁复的衣饰早已没了原先的肃正,身上的环佩更是凌乱不堪地拖曳了一地。这孩子直直地跑向前台,不仅没有侍卫阻拦,反是台上的龙神子们像被吓了一跳。也不顾仪式正在进行,急忙迎过去。
八皇子狻猊把小孩抱入怀里,又拍又哄。他的兄长们围过来,忙不迭地询问:
“小九,怎么哭了?”
“小九,谁欺负你了?”
“小九乖,谁惹你生气了,哥哥帮你出气!不哭不哭……”
小九?弥罗狐疑地看着那个孩子,便是那个出生未久的小皇子么?
他瞥了一眼四周——交头接耳的宾客们表情惊异——玩味地瞧向忙着哄弟弟,全然忘了仪式的龙神皇子们,只觉得有趣。
“呜呜……”小皇子抽噎着,小心翼翼地捧起怀里的兔子,“哥哥,兔兔不动了……呜呜……那个人说兔兔死掉了……呜——”
睚眦一眼就瞧明白了。他露出最柔和的微笑安抚道:“来,哥哥帮你看看。”
貌似怜惜地接过兔子,暗里却放出一线神威刺去。那兔子惊得寒毛直竖,“腾”地窜回小皇子的怀里,抱着脑袋发抖。原本只是装死避祸,一不小心装过了头。
“看,小兔子不是好好的?”睚眦笑得和蔼可亲,心里则冷哼。这短毛畜牲竟然惹他家小九哭,当真欠教训。
小皇子可不晓得个中因由,看到心爱的兔子又活蹦乱跳地使劲儿钻入他怀里“撒娇”,立刻破涕为笑。
龙神子们满意地看着幺弟的脸上雨过天晴,方才注意到仪式还在进行似地,施施然地各归其位。
“小九乖乖地,等会儿二哥跳舞给你看。”视线扫到殿内众人奇奇怪怪的各色表情,睚眦故意说得字正腔圆。
“好!”小皇子重重点头,满脸仰慕地看着哥哥。他可不知道兄长的恶作剧心理,更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多少推波助澜的戏剧效果。
龙神长子囚牛继续主持中断的仪式。繁琐的流程之后,终于轮到睚眦走上台前。
祈福祭舞开始。
沉缓古老的祭乐,融进了睚眦的修长身影。长长的礼服随着绝色的身姿舞动,如行云流水,带出一种捉摸不定的美感。但是睚眦的舞绝不是阴性的柔美,举手投足都充满着刚韧的力道和沉稳的气度。那张倾城之貌在渐入高潮的舞蹈中,慢慢蒙上了一种神秘的朦胧,仿佛他已化身为太古之初的神明,冷漠地注视着时间的流逝,指导世界的行进。
弥罗一时难以平复心中的震撼。睚眦的舞蹈带着能量的流动,但真正惊动弥罗的,却是这股能量背后隐藏着一缕他难以测度的力量气息。有一瞬间,弥罗仿佛觉得自己是地上渺小的蝼蚁,颤抖地匍匐于地,仰望天际之上的睚眦。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当初第一次觐见龙神双帝时,他就理解了自己的父皇心中所积淀的惊惧与不甘。
龙神一族,也许真是世间最强大最危险的种族。
弥罗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波动的心绪。趁着殿内所有的注意集中于台上,他悄悄观察起众人。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到冥府的座席,微微一愣。
那位酆都少君,并不像别人一样被睚眦的祭舞吸引,却以某种奇特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狻猊怀中的小皇子。
真奇怪,在他眼里这个孩子根本弱小得不像是龙神的血脉。弥罗探寻地打量小皇子,却怎么也看不出究竟。
心中疑惑的感觉更甚,弥罗的思绪隐隐地似乎捕捉到什么。
祭舞进入了高潮。睚眦随着音乐优美地向后仰倒。他的视线触及不自觉地张大了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幺弟,戏谑地朝他眨了眨眼。
小皇子被逗乐了,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笑声掩盖在隆隆的礼乐中。
弥罗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相信没有错辨睚眦眼中刹那闪过的柔软。
真是不可思议。
龙神子们个个都是高傲冷情不假辞色,没想到他们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原来如此。弥罗肃穆地垂下眼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
他想他找到了某种关键,尽管他并不明白为什么。
椒图,那个龙神幺子的名字,他记住了。
轩辕跪在长长的殿阶下,目送着广成子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最终,他还是没能获准进入大殿观礼。
因为一只兔子,他惹恼了神界尊贵的皇子们。
作为他的“老师”,作为他参加盘古祭的“引荐者”,广成子觉得大失脸面,狠狠地斥责了他,并且主动向龙神子们请罪,罚他跪在殿外自省。
轩辕面无表情,双拳握紧,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宫殿。
这一刻,他铭记屈辱。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轩辕转过头,漠然地看向一同罚跪的神农,冷冰冰地问:“你这是何必?犯错的人是我,你做什么一并承担?难道不怕惹怒你的引荐者?”
神农微微摇头。“玄女大人不会在意。”
“你究竟意欲何为?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们注定了是敌人。”
“我知道,”神农淡淡地说,“我们都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棋子,总有一天要按照他们的意愿杀个你死我活。可是在那一天之前,现在我们做一次同伴又如何?按照,我们自己的意愿。”
“哼,无聊。”
轩辕撇开眼。他不想让他看见,那一瞬间自己泛红的眼眶。
特别篇 你所不知道的龙九子之《争宠记》
当小九还是一个小婴儿时,就特别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并且偏好的程度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并递增。
所以小九的寝宫里,每一个角落都铺着毛茸茸的地毯,每一张椅子都放着毛茸茸的坐垫,床上有毛茸茸的床铺、毛茸茸的枕头、毛茸茸的凉被、毛茸茸的玩偶以及——毛茸茸的小兔子。
平时小九喜欢踩着毛茸茸的地毯追着小兔子跑,坐在毛茸茸的坐垫上等哥哥喂他吃饭,困了跳上毛茸茸的床滚一滚,抱着毛茸茸的玩偶枕着毛茸茸的枕头盖上毛茸茸的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毛茸茸后睡觉。这个时候毛茸茸的小兔子会乖乖地蹭到他枕边一起打呼噜。
因为有目共睹,所以天界的权贵们都知道了龙神的小皇子喜欢毛茸茸,争先恐后地投其所好——可见,拍马屁是多么古老的传统。
就这样,小九的毛茸茸收藏中又多了毛茸茸的小狮子、毛茸茸的小老虎、毛茸茸的小熊、毛茸茸的小狼、毛茸茸的小狐狸还有毛茸茸的小貂。至于为什么没人送小猫小狗之类的小动物,因为在权贵们看来,那个叫赏赐,就是往下送的东西。往上送的礼怎么着也要有档次吧,而且那些阿猫阿狗怎么能给龙神当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