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九子 第四卷：昆仑制造————饮风沈醉

      王晴直视着他的眼睛。半晌，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拍着额头自哀自怨：“真是的，我那么操心干吗？反正选择权不在我。好不容易解脱有望了，我做什么自寻烦恼？”
      说着她又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郑重地道：“那么，高笙，这是你决定的道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是的。”高笙坚定地点头。
      王晴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伸手致意：
      “未来的昆仑之主，很荣幸由我向您介绍，传说中的昆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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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走了。
      李佑安呆呆地趴在卧室的大床上，感受着四周的清冷。
      狻猊把他送回别墅后就不见了踪迹，睚眦他们也不曾回来过。骤然减少的人影，让这个原本就空旷的地方顿失生气。
      正如他想的，习惯最是可怕。一旦形成了，要扭转便是十二分的艰难。
      他应该喜欢独处的，他应该享受安静的。
      只不过那个人不会再默默相陪，为何同样的环境现在竟然觉得难以忍受？他们已经离开了，为何一切还不能恢复原状？一直孤独的人，又为何开始变得畏惧寂寞？
      心口抽搐，分不清是因为什么。
      其实他完全明白，过去永远不会回来。
      蜿蜒缠绵的疼痛自心脏缓缓向四周扩散。他捂住胸口，紧紧地蜷缩起来。耳际只听得到自己浓重而急促的喘息。
      又发作了，他想，忍耐力似乎下降了。大概，他需要重新习惯独自忍受痛苦。因为以后，再没有那个熟悉的怀抱给予他温暖的安抚。
      颤抖的手伸向床头的药瓶，旋开盖子，倒出几粒药片，甚至不及细辨剂量尽数塞入口，和着唾沫努力咽下。这些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惨白着脸急喘，虚弱地躺在床上，等待药性起效。
      很快就好了，他不停地对自己说，很快就没事了。
      渐渐地，他终于平静下来，在药效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梦中的世界。
      他漂浮在被殷红的血浸湿的云层上，再度见到了那个无法辨析面貌的人。一瞬间，他想起了之前的梦境。
      这个人曾告诉他，他是龙神椒图的转世。
      “现在，你做好准备去了解最上层的真相了么？”人影问道。
      他沉默。
      无论所谓龙神转世的真与假，他都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何况真相绝不会令人愉快。他既然已经把狻猊他们一并驱离了他的生活，就不能再犹豫。
      “我不想知道。”他回答，“不管我过去是谁，今生今世，我是李佑安，一个普通的人类。”
      人影微笑：“你决定了？”
      “是，我决定了。所以，也请你从我的梦境离开，别再打扰我。”他表情冷酷地说。
      “好吧，假如这是你的意愿，我会遵从。”
      人影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轻轻一拂。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却没有反应。因为那句同样出自狻猊之口的话语搅痛了他的心。
      然后，周遭的一切回归浓稠的黑暗。
      他感到自己在向下坠落。
      一直不断地，坠向无止境的深渊。
      他无惊无澜，木然地闭眼，放任意识自由落体。
      这才是他的世界。
      在永远的黑暗中，无法拯救。
      随着王晴示意的方向，高笙看见的，是那只叫作“小狗”的狮子狗。它悬在半空，那双圆润的眼睛，万分无辜地恰好与他对视。
      高笙不禁愕然。“这是什么？”
      王晴带着如同恶作剧般的期待，微笑地回答：“昆仑，小狗就是昆仑。”
      高笙无言以对。他想象过巍峨的山峰，想象过缥缈的仙境，唯独没有想象过神话中的圣地会是一只宠物狗。
      “不要怀疑，这是它的本来面目，只不过碰巧比较像狮子狗罢了。”王晴很满意地看到有人遭受自己曾经经历的打击。“所以我说，真正的选择权不在于我，是它选择了你，我则受委托把关而已——以防它可能为了几块美味的肉骨头放弃原则。”
      高笙始终无懈可击的冷静终于出现了裂缝。
      王晴捏捏“昆仑”的耳朵说：“好了小狗，开始吧。”
      小狗仰天“嗷呜”一声，向着上空猛地一蹿，骤然爆出一团绚丽的白光，映没了整个空间。
      高笙反射性地闭上眼，片刻后睁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远远胜于他想象的瑰丽世界，犹如一个浓缩的神话。连绵的山峦间，袅绕的烟岚隐约勾画成两只三角狗耳的形状，似乎还忽悠地抖动了几下，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一道凌空铺就的青玉路桥延伸至脚边，成了连接两个时空唯一的通道。
      “进去吧。最后能否继承昆仑的力量，还要看你的造化了。”
      高笙眺望了一眼远处的昆仑景致，踏上凌空的桥面。每前进一步，身后的路便减少一段，仿佛警示着他不能回头。高笙顿了顿，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深吸一口气，无畏无惧地大步前行，他的背影很快淹没在了层层云雾中。
      王晴目送着他进入昆仑，却并未感到放下负担的轻松，因为麻烦才刚开始。昆仑开启的能量波动就像花蜜吸引蜂虫一样，势必会引起各方的注意。怎么打发不怀好意的来客是眼下最头痛的问题。
      “绕了一大圈，原来我们寻找的目标就在眼皮底下。”
      瞧，她就知道，麻烦立刻上门了。小心翼翼地辨析着新增的气息，饶是有了坚实的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倒吸凉气——
      龙神，三界食物链最最顶端的强悍存在大驾光临，而且一来还是四个！
      王晴实在不知道这是好运还是不幸。
      “是你啊。早知道昆仑藏在你这里，那时候不该放你跑的。”宛若谪仙的男子笑吟吟得如同故人叙旧。
      王晴认命地单膝跪地，垂下眼恭恭敬敬致礼：“未知上坤王、上震王、上坎王、上离王四位殿下尊驾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免了。没想到你会转世成这副模样，饕餮，你的嗜好真奇怪。”
      “……”闻者低头掩盖真实表情，努力让音调维持在平板的直线上，“螭吻殿下谬赞。”
      “我没在夸你呀，不过你的忍耐功夫进步不少。”螭吻保持不变的微笑，语气却转向了威严的冷冽：“说吧，西王母在哪里？”
      第八章 西王母·昆仑（上）
      王晴微微一窒。“我不知道。”她回答。
      另一边的睚眦倒笑起来，“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情深意重了？”
      王晴苦苦抵御身上突然加剧的压力，咬着牙说：“我确实不知道，因为西王母早就不在了！”
      睚眦与自家兄弟对视了一眼，掩去了龙神的庞大气息，面色淡然地道：“起来吧。”
      王晴感到背上一轻，有些虚脱地吐了口气，站起身。“饕餮不敢欺瞒诸位殿下。数十年前，第三次天界战争之后，西王母大人便散去了一身修为，舍弃神族之体堕入人间。”
      王晴说着，回想起了她最后一次见到西王母的情形。
      那是在第三次战争爆发前夕，饕餮还没有转世成王晴，还是那个因为游手好闲并且极度贪吃而闻名的神兽。作为昆仑“寄生虫”的“他”，非常意外会受到了西王母的单独召见。
      走进空空荡荡的大殿，就见那个纤细优美的背影站在庞大的观星镜前，显得遥远而寂寞。
      “过来吧，饕餮。”美丽的背影转过身，轻轻唤道。
      饕餮上前，在离她三尺的距离外停住，躬身致意：“西王母殿下。”
      西王母微微一笑，清清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丝隐约的叹息：“我需要……你的帮助呢，饕餮。”
      饕餮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口中依然恭敬地道：“在下惶恐，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不，不是吩咐，是交易。”西王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自己说欠我一个人情，那么如果你愿意帮我做这件事，人情就还清了。”
      饕餮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请说。”
      “帮我，寻找昆仑之主。”
      字面上的意义太直白，以至于饕餮无法理解。“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西王母浅浅笑着，青葱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拂过观星镜深黑晶亮的镜面。镜面上黑色的光泽一闪而过，渐渐亮出一个古朴大地的影像。
      “这是……”饕餮疑惑地看着观星镜，上面映照的景致让他似曾相识又十分陌生。
      “这是太古时的世界。那时，三界尚未分明，万物刚刚成形，连仙族与后来的神族都没有出现，当然你也还未出生。”
      饕餮撇撇嘴，准备好听一个冗长的故事。
      “初始世界充满了能量，这些能量的集结处诞生了太古神族，一直担负着继续造化世界的使命。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亿万年，原本纠结不明的能量终于分离、沉淀了，太古神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逐渐死去。那是真正的死亡，连同意识都回归为最初最原始的能量粒子，与世界同化。最后只剩下太古龙神：伏羲和女娲。
      “但是，寰宇间的能量不可能全部被完美地分配。两位龙神便把各处遗留的能量结合在一起，混合龙神之力，创造出了蓬莱和昆仑。不过蓬莱和昆仑是两个独立的能量空间，并没有结成神体。没想到后来，它们又分别延伸出了两个意识。其中一个，被其他生灵称为东王公，冠以蓬莱上君的名号；而另一个，就是我。”
      饕餮吃惊望着西王母。她似乎看穿了他的疑问，说道：
      “没错，世人皆以为昆仑和蓬莱由我与东王公创造，当初东王公战死，如果不是因为我把蓬莱及时并入昆仑，蓬莱早已消失。但事实却完全相反，所以我们可以算一半的太古神族。至于两者合并，则是遵循我的母亲——昆仑的命令。而合并之后，便成为了新的昆仑，它的本原形态近似神兽。但我，并非它的主人，我只能借用它的力量。因为，我已经丧失了资格。”
      饕餮小心地问了一句：“和您离开神族有关？”
      “是的。”西王母美丽的面庞呈现出一丝苦涩。“更确切地说，当我的心违背了龙神时，昆仑便已舍弃了我。
      “从出生开始，我就受到万物的赞誉。我拥有完美的一切，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阻碍我。我凌驾于众生之上，因此觉得世上难有能入眼的——除了东王公。他与我系出同源，有着同样的完美，我们一起长大，无论去哪里都是携手共进。所以，我一直以为，我与他，本就是为彼此而生，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的结合更是顺理成章的事。
      “后来当我明白这只是一厢情愿时，我无法接受。而他的战死，对我而言更是致命的打击。我的感情在与理智的对立中胜出，我决定离开，没有遵守双帝曾经的嘱托，辅佐新的龙神。代价则是我失去了作为昆仑之主的资格。”
      “怪不得……”饕餮若有所思，“数千年来昆仑的力量似乎越来越弱。”
      “不，并不是它的力量弱了，是我的力量在减少，所以无法再借用昆仑之力。失去了我的母亲，我的力量之源，我在慢慢衰弱。这也是我让昆仑一脉在三界始终保持超然，置身事外的原因。”西王母低低一叹，有些凄然地说。“但是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大概犯下了大错。我不该因为私人感情背叛龙神。世事皆有因果，只是我也未曾料到，当年的一丝愤懑会成为影响日后三界事由的重要因素。”
      饕餮微皱眉，为话中含糊之处感到迷惑。
      “太古神族唯有龙神延续至今，但还有谁记得龙神存在的意义呢？连我都几乎忘记，遑论他人。这会成为致命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