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吒挥出打神鞭,轻轻扫落。可是紧跟着,又有三枚化作火球的光刃飞到了眼前,然后是五枚、十枚、二十枚……每一次抵住了攻击,就会有更多数量的火球向他袭来,仿佛是在测试他的极限。
终于,有一枚火球窃准鞭影的空隙,击中了他的手臂。光刃悄无声息地切开皮肤,超高温的火焰瞬间蒸发了血液和细胞组织。那情形,就好像他的手臂被硬生生地吞掉了一块肉。
疼痛的感觉是慢慢传递给神经的,一开始很轻微,然后愈来愈剧烈,磨砺着全身的感官。
金吒咬牙克制自己不发出呻吟。但是受伤的手臂反射性的抽搐,明显影响了他的动作,使得破绽不断增加。
越来越多的火球透过打神鞭的防御击中目标。不过片刻时间,他的身体仿佛被野兽啃食过一般,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布满了混合着血丝的焦黑的缺口。
金吒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惨白得泛青。比起肉体的损伤,这样的攻击在精神上造就的侵害更为强烈。哪怕是钢铁般的意志,在犹如目睹自己被一口一口吃掉的恐惧中,都会逐渐崩溃。
可是龙神狻猊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注视着伤痕累累已经完全处于挨打局面的对手,不知何时变作淡金色的眼瞳,不见半丝流动的情绪。
无嗔无怒无喜无悲。
更不会有怜悯。
“乖孩子,可以了,”一双手臂从他的身后揽在胸前,耳边响起睚眦熟悉的声音,“玩得差不多了。”
瞳中淡金的光色渐渐褪去。
狻猊闭了闭眼,低声道:“抱歉。”
睚眦微微一笑,放开了他。还待说什么,另一边却传来螭吻惊讶的低呼。
他们连忙望过去,但见螭吻看着前方一条条犹如丝绦的水流,万分诧异地说:“我的水被截断了,人也不见了!”
睚眦和狻猊对视了一眼,同时回头。
不远处有个人影正一手扶着神志不清的金吒,一手扛着昏迷不醒的木吒,朝他们招呼道:“此二人多有得罪之处,我家主君自会重重责罚,还望诸位龙神殿下海涵。告辞了。”
看着对方拖着两名伤者迅速消失,睚眦眯起了眼。“清源神君杨戬么?能够在我们眼皮底下劫人,真不简单。”
一旁赶来的蒲牢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是上次战争结束时唯一幸存的天神将。”
“难怪有些本事。”拖着一众水流慢吞吞飘过来的螭吻,颇为期待地道:“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截断我的力量,下次定要较量看看。那个李家的次子玩起来可不过瘾。”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战了?”睚眦瞥了他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仙族目前够级别的战力虽 不多,但扰人清静的小虫子却是不少。”
随着话音,强大的气机倏地刺入远处一团密集的灰云。只见云团里窜出两个人影,急急忙忙地仓皇遁去。
螭吻立刻认出了其中一个,“那不是顶着木德星君名头的人类么?我记得好像是叫……唐果吧。”
“还有那位应该就是继承金德星君力量的人。”狻猊则对另一个有些印象。他微微皱眉,沉吟片刻,视线落在仍然全神贯注于传承,暂时不会对外界有反应的昆仑身上。“即便是小虫子,也是不安定的因素。何况现在,我们不能明着跟在小九身边保护。”
睚眦笑了起来:“你在打昆仑的主意?也是,如果不是仙族找麻烦,我们也不会被殃及池鱼。原本我们不能在凡界使用太多力量,不过现在有昆仑在这里,借用一点它的能源造个‘有限结界’,还是可行的。”
自始自终躲在角落看戏的王晴,忍不住朝昆仑方向投去同情一瞥。
“那么,结界范围涵盖所有S城地域。结界限定条件是:自结界生效起直至解除,任何仙族不得在结界内停留,任何仙族能量不得在结界内存在。”狻猊看向兄长们,“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螭吻摇头:“不要补充了,已经一网打尽了。”
蒲牢想了想,召唤出下属:“毕渊、赤殊、九婴!”
三个人影凭空现身,单膝扣地。
“毕渊,我们回去之前,小九那边的安全暂时由你负责。赤殊、九婴,我们张开结界后,由你二人负责监视所有S城的仙族,直至他们全部撤出结界范围。”
三人应诺,得令而去。
睚眦摊开双手,唇角微扬:“好了,我们开始吧。”
四周的能量,再次翻涌而起。
注:有限结界——规定了特定限制条件的结界,结界强度由制造者的力量决定。
第九章 时间已断线
子凰蓦然惊醒,发现自己浑浑噩噩地站在一条冷清的巷陌中,不知何去何从。
她不认识这个地方,也不记得如何到了这里。大脑中的记忆一片灰白。唯有空气中某种奇特的波动,把她从绝望的麻木拉回现实。
那是……昆仑啊……
她仰望着远方的天际,云层间浅浅寥寥的仙山奇林,模糊而缥缈。凡人的肉眼看不见那些异空间的景象,所以城市维持着平和的车水马龙,没有为千年难遇的异景惊叹。
但是子凰知道,新的昆仑尊主诞生了。
可惜,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当数年之前她为了最后一只凤凰蛋臣服于仙族,当数十年前沦为仙族座骑的族人惨死在天界战场,当数千年前凤凰全族跟随西王母叛出神界——也许那时,凤凰已经注定了灭绝。
传承于血脉的记忆里,高贵华丽的凤凰曾是天界最耀眼最显赫的种族。即使是龙神双帝,也只得到他们的敬畏,而忠诚和爱,自古仅献给他们心中唯一的女神:西王母。所以,当西王母离开神族之时,凤凰毅然相随左右。
可是超然宁静的隐居生活,并不适合这个闪耀的种族。于是他们以昆仑的名义,开始介入仙族的权力纷争,期望获得更甚以往的地位。
显然骄傲的凤凰低估了仙人们的固步自封。在谦恭的笑脸背后,却是深深的轻蔑和敌意: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漫长的时间里,凤凰族被这句话消磨了所有的锋芒。而真正让他们绝望的,是西王母的漠然以及昆仑始终紧闭的大门。
子凰并不明白为什么,因为属于她自身的记忆,从凤凰的没落开始。那时,凤凰已成了世间稀有的灵兽,仙人们以驾驭凤凰代步为身份的象征。在征服与反抗的争斗间,凤凰走向灭亡,最后只剩下年幼的一凤一凰,肩负上复兴荣耀的沉重使命。
但是前路的坎坷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子凰的伴侣死在了途中,而她尚未出世的孩子,则落于仙族之手。为了夺回凤凰最后一点血脉,她被迫听命于太白金星,利用从一个人类身上寻获的南柯,化身西王母,意图骗取龙神的信任。
然而她失败了。
如今,连最后的希望都已失去,茫然四顾,再也找不到前行的理由。
子凰流下了眼泪。
她蹲在墙角,捂着脸失声痛哭。
此时,一个神色冰冷的少年从她身前走过。
霎那间,一种如遭电流似的激荡同时击中了他们的灵魂。
子凰惊叫一声,抬头正对上少年充满恐惧的眼睛。
少年跌跌撞撞地向远处跑去。
木青珞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子凰的视界。
他手按着胸口,脸色煞白,神情痛苦异常。自心底蔓延的绞痛片刻延伸向全身,剧烈地翻腾。
但是心中的万分惊恐远远甚于疼痛的折磨。
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木青珞倚着墙,艰难地支撑身体,重重地喘息。
小龙……
他紊乱的意识里闪过那副瘦弱的身影,瞬间清明起来。
不准!不准!不准!
哪怕以生命为代价,也绝不准许发生那样的结果!
突然,木青珞整个人浸没在了一片炽白的光色里,隐约可见冰冷的面容扭曲得可怕。不知过了多久,眩目的光芒终于散去,只留下少年大汗淋漓的背影,笔直地站在原地。
“小龙,我会保护你的。”低低的呢喃却像是不可动摇的誓言。
他向后倒去。
大字形地躺在地上,仰望天空。
有一层淡淡的青芒,自远方的天际弥漫开来。
迷雾环绕的世界。
参入天顶的巨树旁,嵌着一汪碧净如玉的深潭。光滑若镜的水面,正影现出躺在地上的少年那疲惫的面容。
潭边的树荫下,有个影子沉默地注视着潭面,半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在想什么?” 声音从身后传来。
“您回来了。”影子转过身,先是恭敬地致意,然后作答:“我只是有些感慨,他竟然可以为那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嘴角弯上一抹微笑。“南柯的另一个作用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只要近距离靠近便会起反应。可叹他运气不好,随便遇见个人身体里就藏着这玩意儿。不过我也没料到他用这么笨的办法解决问题。真个可爱的孩子,让我改变主意了。我就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伸出手,轻轻一拂。
水面的景象换作了天空的倒影,一片流转着银泽的青芒正在迅速扩散。
子凰呆呆地看着天空青色的异像。
“有限结界”这个名词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却让她疑惑万分:
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
什么是结界?
我又是谁?
她只觉得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留下一处空洞,却引得记忆丧失了平衡。纷杂的片断接踵而至,搅乱了整个思维。
“好疼!”
她抱着头呻吟,头晕目眩,还伴随着阵阵无法忍受的抽痛。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耳旁响起。
“你们……不愿安息吗?”有些冷漠的嗓音隐隐透着难言的悲伤。“放弃吧。交给我,我的生命里流着一半古老的凤凰血。从此以后,凤凰的血脉将由我传承下去——我的名字叫:毕渊。”
恍惚中,有只手轻柔地搁在她的头顶。一股清凉浇灭了脑中灼烧般的混乱,记忆的片断重新排列组合——
二十年前,这座城市的某户人家有了一个女儿,取名蒋萍。
和城市的大多数人一样,蒋萍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有平凡勤恳的双亲,遗传了平凡无奇的容貌,自小生活在平凡安定的环境里。待到她上学读书,也一直是中等偏上的成绩,不会得到老师的特别关照,在同学之间也毫不起眼。因此几乎可以预见她的未来:平凡的工作,平凡的丈夫,再有一个平凡的子女,循环她平凡的一生。
可是蒋萍不甘心这样平凡下去,她想要不凡。
她渴望漂亮的容貌,渴望引人注目,渴望波澜壮阔的人生。她不愿像她的父母一般,平平淡淡直至终老,最后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不曾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她的渴望是如此强烈,她的执著是如此深切,以至于有一天,与另一股怨念产生了共鸣。
那是凤凰族灭亡时留下的不甘,渴望复仇、渴望延续血脉、渴望重现荣耀的强烈执著,终于纠结成一股怨念在人世间徘徊,久久不散。
蒋萍做着不凡的梦,凤凰的怨念做着复兴的梦,于是他们合二为一,成了美丽的凤凰末裔:子凰。
可是梦终究只是梦,所以总会醒来。
“忘掉吧。”那声音再度响起,柔和得让人昏昏欲睡。“忘掉那些发生的事,回到你原先的生活。你的亲人一直在找你,等你回家。”
回家,这个词真好听……
她朦胧地想着,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意识里,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