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不要你死。」越审视越觉得对方有随时吐血挂掉的趋势,微微惊惶,我想也不想抓握住梵玖歆的肩膀,说不上是什么情节,就好像我在努力我在拼搏呕心沥血地想交出一份傲人的答卷,在我做到之时,我不仅要亲友爱人在身边分享,还要苛刻凉薄的阅卷老师也亲眼看到!是了,我还没交卷呢,出题的人怎么可以自行退场!?
「你提完条件了?那你呢?你用什么资格跟我提这些条件?」巧妙地回避了我的注视,后者逸开自嘲的浅笑,那狼狈的视线好像暗示了什么,可线索太缥缈,我放弃了去探究。长出一口气,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在我心里植根已久,如今被古远飞的豪言壮语一激,我豁然开朗了:「梵玖歆,你要我拿到的不过是一个颖国。」
笑了笑,是谁说的?天才和白痴只隔一线?说得太对了,我可以补充一句:天才和白痴在疯起来的时候,其实连那一线的偏差也模糊了……
「梵玖歆,可我要拿的是天下呵……你想不想活下去见识一下?」
「……」
擦过梵玖歆僵立的肩膀,我蹒跚地走出内室,乍见月光时一阵目眩,向前倾了倾才发现挡在身前稍嫌稚嫩的身形:「月鸣?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在这里多久了!?」咽了口口水,我干笑着稳住站姿,忽略了他殷勤伸过来打算扶持的双臂。开玩笑,就淫龙这体格,虽然不及北方大汉的魁梧,但也绝对不是少年人能够负担的重量!
「梵大哥……我、我担心你,三王爷不许我进去,我只好在外面等着。」夜并不凉,可上官月鸣轻触过来的指尖却冷冰冰的,可见是解决了「皇帝」的日常工作便跑来站岗,直到我推开门现身为止了。看来我中刀倒地那一幕是唬到他了……
也难怪这小子吓得六神无主,我大概是现世里他仅剩的依靠了。可惜,他指望我帮他,我到头来却还要劝他来帮我:「月鸣,那个……对不起,你能不能继续在宫里做皇帝?」
「梵大哥?你……你要与他们合作了是吗?」瑟索了一下,少年倒不是很惊讶,只是扫了一眼通向内室半掩的门,垂下脑袋沉默了许久,紧接着,握紧拳头用力点了点头:「如果是梵大哥的要求,那……好吧。」
「哎?你答应啦?」对方的爽快让我有点目瞪口呆,这么乖顺的小家伙真的是那个曾经飞扬跋扈惹事生非的倔强凶星吗?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把少年的头强硬地按在自己胸膛,不理会动作牵痛的伤口,心里膨胀地酸着。
如果上一秒我还犹豫自己翻天覆地的想法会不会有点过分,那么,现在那点怀疑烟消云散了。也罢,从起兵犯靳时我就做好背负骂名的准备了,大不了一臭万年被历史写进负面教材里!假如能止杀的唯有杀,能矫枉过正的唯有大错;假如毁掉一代人是造福几代人的方法;假如刨腹取子的撕痛是历史的快捷方式——那,这千古罪人,就让我「梵玖霄」当定了吧!
「月鸣,你讨厌打仗对吗?」
「嗯!讨厌死了!要不是打仗,家乡的田也不会荒,我也不会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
「那你知道怎样才能不和其它国家开战吗?」
「……」
「呵,我告诉你答案吧。很简单,不想和敌人打的话,只要没有敌人不就好了?」
「梵大哥!?」
「月鸣,想要大梵不用和其它国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么……只要吞灭了周围五国,让天下唯我大梵不就可以了!呵呵……」看吧,就这么简单。
回屋与梵玖歆阐述完自己的观点,对方仅仅用看疯子的目光沉默不语地盯了我一炷香的时间,然后任由我抱起脱力昏睡的古远飞跌跌撞撞地挪到门外吩咐上官月鸣叫人帮忙,未置可否。
既然「皇上」没有意见,掌实权的幕后黑手没有阻拦,识时务的宫人们便自动忽略了梵玖霄到底是摄政王还是逃犯的问题,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很快就有侍卫接过我怀里的人,恭恭敬敬将我们送到了宫外,备好了回王府的马车。
从皇宫回摄政王府的路,「梵玖霄」的记忆里已经走过不下千遍了,景色依旧,看在眼里却颇有物是人非的感慨。黎明前的街道一片寂静,马蹄声突兀的击打着石路,仿佛是冥冥之中要惊醒所有安逸的好梦!好几个瞬间我都犹豫了,我觉得自己在大错特错,历史有它的脚步,我何必非要催快一步呢!?即便秦汉唐宋元明清的统一比春秋战国五代十国的纷乱要和谐,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不去插手,久而久之自然也会起变化的。
等下去,说不定在我有生之年,就会有个秦始皇隋文帝一般的人物来个履至尊而制六合,天下统一呢!压下心头不负责任的期待,我环紧怀里的古远飞,无奈地摇头苦笑……每当思绪飘回怀中这个文弱却坚强的人身上,我就会由衷的汗颜自愧。
等待英雄来拯救,等待明君来治世,等待清官来雪冤,等待大侠来扶危——这些可以是无能者的无奈,却绝对是有能者的推脱!难道非要等到等不下去了,难道非要忍到忍无可忍了,才站出来吗?才做点什么吗!?也许这和我从小受到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教育差不多,每个人都认为天塌下来总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所以谁都不揽事,谁都不出头,大家一起等,看谁先憋不住。于是,恶者有恃无恐的猖獗着,善者忍气吞声的期待着,旁观者唏嘘不已的评论着、耗着,耗到时势造就或者逼出一个伟人来为止!
突然想起以前宿舍里的老大,虽然德语学的最差,但法律自学成才,逻辑分析和语言组织能力超高,辩论起来永远长胜。我们都劝他转系换专业,一个大律师别被德语埋没了。可这个对法律兴趣浓厚的人却说他是故意不考法律系的,因为如今法律界太黑暗了,他洁身自爱,不愿去同流合污,又无奈若与大潮流格格不入到时候定受排挤难以伸展手脚,索性眼不见心净,不去蹚浑水了。接着感慨,说要是有朝一日法律界能涌现清流,他一定立刻投身其中助其一臂之力一改歪风邪气!
那时候我和宿舍里的其它人都钦佩老大有屈原的清高,不肯举世皆醉一起醉。但现在我却想反问他:如果有才能又有志向的清廉之人都像他这样抱着避世退隐的想法,那谁去改变现状?谁去做那清流?如果大家都因不如意而不去涉足,那什么时候才能如意了!?
我不是项少龙,我没有一个秦作为目标去寻找。
我只知道这样多国并立中原,诸侯分封属地不好,既然等不到也找不到一个秦始皇来统一,那就自己做吧!抛砖引玉,总该有人先冒头挨雷劈不是吗?
嘿嘿……千方百计偷梁换柱渡过来的人不但没有带来梵国的和平,反而大乱了天下,不知老天爷知道后会不会悔到吐血……
马车在朝阳初升前赶回了摄政王府,令我意外的是敲开大门迎出来的人里居然有琉官!?而更加意外的是有琉官却不见邢勋和傅采枫的身影!?
「王爷!王爷您没事太好了!呜呜……傅大哥说您中了好多刀浑身都是血呢!」泪流满面的扑过来,琉官精神不济憔悴了不少,大眼睛里血丝密布红红的越来越像兔子了。心疼地展臂把他搂到怀里,将那颗不安分的小脑袋按在胸口,我一边让他听着我强健有力的心跳,一边抚着他哭得直颤的脊背:「乖,琉官,我都回来了你怎么还哭啊?对了,你邢大哥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府?」没有那抹熟悉的白默默等候,我还真不太习惯。
「呜!王爷呜呜呜——」谁知,我刚一提名字,琉官哭得更厉害了,间或地居然还偷偷用怜悯的眼神悄悄瞥我一记?那表情加周围瞬间降温的气氛,怎么看都像是通俗连续剧里老婆跟人跑了,后知后觉的丈夫无辜的在追问妻子哪去了!?
胸中的英雄气立刻短了一截,掐住琉官的肩膀,脑子基本麻木,我的语气冷得连自己都快冻结了:「琉官!不许哭!到底怎么回事!?邢勋人呢?还有傅采枫!他们哪去了!?」
「王爷……王爷息怒!是、是这样的……那天傅大哥一身血的跑回来说您出事了,邢大哥听完后安慰大伙,说是三王爷不想叫您死时您想死也没那么容易。然而我们等了一天都没有宫里的消息,邢大哥谁劝也吃不下饭,傅大哥看不下去了就自告奋勇去宫里打探消息,结果比您早了两个时辰回来,脸色难看的吓人,说是找到您了,不过……」
「不过什么!?」惨了——两个时辰前……我好像正在和古远飞「办事」中吧!?
被我狰狞的目光吓到,琉官纤细的身躯晃了晃,垂下眼帘咬紧下唇,故作通情达理的替我辩护道:「不过……呃,其实那也没什么,您是王爷,那又是很平常的事,我觉得傅大哥说得太过分了。但我真的没想到邢大哥居然会一言不发的就那样任他拽走了……」
「可恶!琉官,姓傅的到底跟邢勋说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
「……傅大哥对邢大哥说、说……王爷您这样的人,不配被他那样喜欢……」
「……」眼前一黑,心力交瘁之下我首次有了崩溃的危机。因为紧扣着琉官,我好歹没在下人们面前再来一次与大地接吻,然而瘦弱的小兔子哪里支撑得住我,只得尖叫着抱住我一起缓缓坐倒在地上:「王爷!王爷您不要吓琉官啊!王爷呜——来人!谁来帮帮忙啊!王爷!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这样……邢大哥不会生气的,您以前宠幸那么多人邢大哥不也没生过气吗?您放宽心,邢大哥说不定只是出去走走散散心……啊!说不定是因为听到您没事开心的跑去吹风也不一定呢!就像琉官刚刚虽然也在哭,但那个是高兴得厉害才想哭的……」
「……」我实在没力气提醒琉官,「老婆」和情敌跑去吹风比「老婆」独自吃醋还可怕!茫然地跪坐在地上,朝霞已经染红了东方,周围的下人们兵荒马乱,琉官的身体挤进怀里很温暖,可我觉得冷,心里空荡荡的像在看一场默剧。
这里是京城摄政王府,「梵玖霄」的地盘。这幢是我在靳赫城生不如死的屈辱日子里朝思暮想的「故土」,是我跋山涉水也要回到的居处。
可是邢勋走了,他不在了,也许有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家呢?天下这么大,我的家在哪里呢?我的家去哪里了?勋,我迷路了……
勋,我迷路了啊……我不是「梵玖霄」,我会怕的,真的。
第十八章
很多年后,梵玖歆在花间喝着暖身的薄酒,忽然不咸不淡地抬眼问了我一句:「你究竟看上那侍卫哪点?也不见是多出众,怎就死心塌地了,坏了我四弟的名声。」
「……」我很想当即反驳他那种万花丛中过一片叶子也不肯放过的淫乱名声不要也罢!但是他提到了邢勋,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我整个人连心都柔软了,眉宇盈满笑意,哪里还有工夫去恼他:「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他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活人吧。」雏鸟心理上,我会对他依赖,对他孺慕也无可厚非。
不以为然地摇头,梵玖歆那天绝对是喝多了,虽然眼神精锐不见醉意,可直线飙升的八卦度泄露了他的放松:「哦?这么说来,若你一睁眼初见的是本王,也会爱上了?」
「呃……难说。」皱了皱眉,把前者的影像代入记忆又连续换了数个人去试验,发现历史无法假设,好像换了别人总是缺乏了一点怦然心动的理由:「算了,我都被你问糊涂了!确实,我对勋不是一见钟情。」如果对同性的杀人犯一见就倾心,那有毛病的绝对是我:「谁知道呢,日久了生的情吧。勋他总是在身边,习惯了便离不开吧。」
「琉官也一直在你身边。」
「你要我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发情吗!?」那是你禽兽弟弟才干的缺德事!
「叶素玄呢?堂堂国师对你不比一个小侍卫有用?」
「我又不是为了利用谁才喜欢谁的。」不悦地耸肩,提到那个失踪的人我心里不舒服,虽然人力物力投入了不少,可那个美丽虚幻的人就像从未存在于世那般在砜达城烟消云散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留痕迹的消失,又不是被外星人抓去做实验了,怎会半点蛛丝马迹也不剩呢?梵玖歆说得有理,论才华论权势论相貌甚至论顺从,邢勋都不如那个号称爱了我几生几世的人。可那又如何?
我站在死人堆中初来乍到时,仗剑而来的是那白衣的人……
我策马山峰眺望万家灯火时,并肩在侧的是那白衣的人……
我走出三王府心有余悸之时,门外相候的是那白衣的人……
我狼狈不堪地爬出靳赫城时,千里追随的是那白衣的人……
这一生,错一步,乱一棋,我和邢勋都不会在一起。
那浴池中慌乱的夜,我几欲心碎,可他安然无恙的出现在眼前。
争吵后我不辞而别,药庐外,他身影乍见,却是从未曾离开。
就如同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那个早上,晨曦里,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吵杂,我怅然若失的陷在恐惧中,心挖空似的痛着,脑中一片绝望。我本来都绝望了,我本来都心凉了,我本来都麻木了!然而,缓缓跃出东方的霞光下,一道白影款款走来,眉目俊朗,唇边挂着淡淡的无奈,浅浅的怨讽……
「听说王爷伤得颇重?」白影站定在我寸许前,恍然若梦。
「勋、勋!?」惊喜交加地扑过去,「梵玖霄」形象全无地缠住来者的腰身,整个人恬不知耻的全贴了上去,口里喃着不敢置信的事实:「你回来了?你没走?你留在我身边?」
「怎么?古大人的『飞仙』已经解了?那还真辛苦王爷了,我看您伤得也没有多厉害嘛?哼哼……」不凉不热地在我耳边冷笑了几声,邢勋推开我,气定神闲地指挥着下人安排房间抱走古远飞,又扶起了还傻软在地的琉官托付给心腹的手下扶去照料。由始至终他都懒得多看我一眼,犹如我在对理所当然的答案问废话。只是在安顿好琐事后,回眸傲立,一字一顿严肃地警告过来:「先休息,之后把您和三王的买卖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勋?你、你知道了多少?你不怪我吗!?」呆了呆,我觉得自己方才的伤春悲秋有点喜剧效果。怎么我这边还没要死要活,还没肝肠寸断,他就回来了?
「怎么会不怪?」嗔了我一声,邢勋略微别开头,华光在如缎的乌发上流转溢彩:「王爷言而无信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您再抛下我独自涉险,属下不保证还能原谅。」
「可你不是跟傅采枫远走高飞了吗!?」
「是他莫名其妙就激动地拉着我走,那小子武功奇高,我被拉出了城门才甩开。」
「为什么甩开他?他……说得也没错……勋,是我配不上你。」我要你一心一意,却管不住自己硬下心肠去拒绝别人:「呵,很难看吧,我拿『他』的模样露出这副窝囊相!可是,勋,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在怕,我算什么?没这张皮,没你们扶植,我恐怕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就算不说这些柴米油盐的东西,论情论忠,我他X的前面烂桃花无数,后面也没保鲜到最后,这具身体什么证明也许不了你!我……拿什么来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