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便朝屏风后走过去,见到清竹的动作却僵在原地。
“你……”他指着正打包收拾行李的人,张口结舌。
“我什么?你不是要带我走?”清竹头不抬,将他那一件件款式相同,颜色相同,全都一个样的白衣服一件件折叠好,将一半的衣物仔细的放在包裹中。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他不过才说要对方跟他走,可看样子对方像早便做好了走的准备。
“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知道你要做什么。”
“那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清竹停下动作,叹口气,问道:“不知道,我们还走不走得成。”
“只要你想离开,必然走的成。”
“离非,迟鑫杰是不是已经到了,你告诉我。”
段离非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赵清竹将装好的行李放在一旁,道:“他亲自来……只怕这院中之人他都不会放过,我们要晚些才能走了。”
“而且,萧潇说,他解不了这个毒,我们去轮回宫也没用了。反倒会给他机会伤害到萧潇,我不能再害他了。”
“若是不能安全离开,就呆在这吧。”
“这包衣服给你,以后给我建个衣冠冢。”
闲聊一般的语气,丝毫不是在为自己死后做打算的样子。
段离非恨不得一巴掌将赵清竹扇个清醒,然而也只能是想想。
这人竟然连自己死后的墓冢都安排好了,怎能不让人气愤?!
但最让人气愤的还是赵清竹只针对特定人的同情心泛滥,或是无限的心软。
明明之前便要离开,偏逢那个皇帝好死不死的受了重伤,那人不忍心离开。
如今皇帝苏醒,想要走却被轮回宫围的水泄不通,蚂蚁也走不出去了。
他有时会怀疑,会不会是轩辕境察觉了赵清竹要离开的意图才故意受伤,又或是赵清竹干脆便不想离开才故意让轩辕境受了这个伤……
想来想去,他只有一个结论——什么人找什么人,恶人自有恶人磨!
三十三、武林纷争
自从出了漠北,赵清竹便一直将去看望皇叔作为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尽管他知道,此去轮回宫,便有可能再也出不来。
轮回宫的宫主迟鑫杰,他早在彻师傅那里听闻了不少,嗜血,好杀,曾挑起武林纷争无数,后来出现了一个能制住他的人,皇叔赵璇,他才销声匿迹。然而那个能够压制他的人却在没多久便中了绝还。
迟鑫杰耗尽生平所学也只能保住那人一丝气息不散,每日便靠着仅有的那丝希望过活。
然而如今,希望渐渐破灭,他血液中的嗜杀便又重新显露出来。
既然萧潇说了无法解毒,便绝对不能带萧潇去轮回宫,否则迟鑫杰大开杀戒,会伤到萧潇……
他毕竟只是常人一个,还是对琐事记忆有些残缺的人,有些事不在计划也怪不得他吧?可是他还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一意孤行,将原本便浑浊的江湖搅得更乱了。
况且,即便有法可救,皇叔醒来发现他深爱的人早就满怀愧疚的离开人世时,心中又会作何想?他真的愿意醒来吗?
赵清竹向后重重靠在了椅子上,指尖刮过那支竹笛的圆口,有一种细细的摩擦声。
赵清竹问自己,若早想通这点,若早便知道绝还绝无解药,是否还会舍弃平淡的一生换来未知的一年?
答案显而易见,预谋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准备,不就是为了这次出行么?
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把悦耳的女声传进来,道:“赵公子,庄主有请。”是随侍的小婢。
赵清竹放下银笛,声音透着疲惫,道:“说我不舒服。”
“是。”
郑斌此时请他,无非是发现了山庄四周的形势,分析对策一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他自己正混乱着,不能再乱上加乱了。
另一边,橙月山庄正厅中,主座上坐着郑斌,下手两排各坐着门派的掌门人,斜侧的座位上是欧阳桥怀和轩辕境。
郑斌右手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眉头锁起,不时望向前大开的两扇门。
未几便见一个长相平凡的素衣男子小跑进来报道:“上山下山的路已经被封死,放出的信鸽全数被半空劫落,放信号的两位师弟也已经失去行踪……”
“行了行了。”郑斌摆了摆手,心里烦躁。
怎么一夜之间原本繁华的橙月山庄突然如入瓮中之鳖,而他之前竟然毫不知情?
此行各门派均是带了几位门人前来,未想能在此时便与轮回宫碰硬,如此形势令他措手不及。
搬救兵,却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橙月山庄内部之间意向短时间内又不能达成一致,有建议趁着对方人马不齐先出去会一会,也有说恐防有诈原地观察的。
然而让郑斌烦躁的实在不是以上之事,他只想知道此次轮回宫派来了大批的弟子来到底所为何事,如此大费周章倾巢出动,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林阳大战。
想到此处他便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之前曾怀疑过轮回宫与魔教勾结……此事若是成真,今日局面怕还只是个开端……
“各位掌门,轮回宫此时尚未犯侵,怕是另有打算,如今郑某想听听诸位对此事的打算。”
于是,唧唧喳喳……
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个女婢悄悄走到轩辕境身旁低语几句,便见他脸色微变,看着旁边空出来的椅子默然不语。
轩辕境觉得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他,便是,也该是他坐在上位。
只是下面的乱况又不是他应该插手的,于是愈加心浮气躁,尤其是心里惦记那个人……
他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只是不到两个时辰未见便要想办法见上一面,对方不出现他便无法安下心来。
闭目凝神,将外界的声音摒除,头脑中便很轻易的勾绘出那人清丽容颜与绰约的身姿。
有一种遭遇天劫的惊心动魄和无力。
最令郑斌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
未时,正当众人依旧如火如荼出谋划策群策群力之时,听外面传来乱糟糟的声音,接着是一阵散乱的脚步声。
一众弟子抬着两个蒙着白布的担架经过门前。
“什么事?!”郑斌见到那含义很明确的东西,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跨出门外。
“秉庄主,这两位华山师弟未听劝告私自下山,弟子再见时他只剩一口气,说了句话便归西了。”
“……说了什么?!”郑斌双手不自然握紧,传出‘嗑嗑’的骨骼错动声音。
“他说,”那名弟子显然是见过风浪的人,此时不见慌乱,对郑斌的话依旧对答如流,继续道,“听见轮回宫有人说三日后便要攻上橙月山庄!”说罢便低头。
三日!三日便要打上来!
事情比他想像的要严重!
对方根本没有协谈的意思,亏他之前还派了两名弟子去轮回宫质问,如今对方反而理直气壮的找上门来了!
郑斌原本隐忍的怒气一并发泄出来,在门口大声说道:“轮回宫众人听好!我橙月山庄非是众位想来便来想走能走之地!如今既然不请自来便别怪我庄招待不周了!”一字一句中气十足,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半山的橙月山庄上空。
武林盟主果然是武林盟主,即便长相貌不惊人,却实在是个深藏不露之人。
轩辕境心中对这平日溜须拍马工作做的不露痕迹的郑斌印象倒是提升了些。
欧阳桥怀有些不安的看着轩辕境。
这种挑上门来的事在武林中时有发生,即便在打斗过程中不幸身亡也是常事,然而这也只是针对他们这些武林中人。
若是一届天子卷入武林纷争,这事情可就大了。
先皇与轮回宫的纠葛他小时也听父辈私下说起过,因此更是怕那位宫主迁怒于青帝,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轩辕境察觉欧阳桥怀在担心什么,他自己倒是不担心。若是想走他随时可以离开,可若是要带着赵清竹平平安安离开,这种事他无法保证。现在也只能等机会了。
傍晚时,正厅中门派人都走走散散,各自回去做打算。
不久却从各院传出惨呼声。
待人们赶过去时,一些原本在院中走动的弟子早已血流如注人事不省。另有一些侥幸未死的便脸色惨白惊恐万状的形容当时外袭的场景。
据说,他们被袭前原本静谧的院子突然狂风大作,沙石飞走,一旦被飞起的沙粒碰到便是一道深深的血痕,因此正在院中闲聊的人群被石子划得血肉模糊,失血过多而亡。
郑斌惊惧,心知这正是十几年前西域邪教分支之一的派系独有的一种叫‘大漠飞沙’的功夫。
此招杀伤力强,攻击范围广。
没想到他最不愿设想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另一伤亡较重的院子中,松软的沙泥地上留下一条条软物滑过的痕迹。
仔细辨认便可知道正是蛇过的印记。
伤亡的弟子倒是衣衫整齐,只是面部表情扭曲,眼瞪如铃,似是看见了人间炼狱的情景。
郑斌检查了那些人,发现或在颈间或在手腕等皮肤裸露处均可见很小的咬痕。
这毒蛇也是西域魔物,此蛇既出无血不归。
正在众人忙乱同时,寂寂夜空中突然传出一阵笑声,狂妄邪佞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以为我说三日便三日?我做事向来全凭心情。今夜之事只当给各位送个见面礼吧!”随后又是一阵笑声,骇人的声音回荡在山庄上空,仿佛笼罩了一片阴云般让人感觉被压抑的喘不上气。
前前后后的院子听闻此声后便如入了沸水一般扎了开来。
好在众人皆是见过世面,虽有几声挑衅的叫喊传了出去,却并未有过多失控举动。
后院乱糟糟的清理尸体,前厅灯火又重聚。
各派掌门人此时才真正意识到此番事情不如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中原数以十名医道高明的大夫失踪不过是个引子,由这个引子引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汇集,然后一并绞杀一网打尽才是轮回宫真正的奸计。
此番轮回宫不仅聚集了魔教余党,更将西域邪教也一并收纳,或是两伙人达成了某种一致,一看便知是蓄谋已久……
那次林阳平原的正邪大战,邪教便是如此实力,然而己方却也是得道多助,各派纷纷派了半数门人前去。此时对方实力未减反增,己方却只汇聚了各派掌门及门下寥寥数名弟子,实力岂可同日而语?!
若是再让郑斌喊出下午那句话,恐怕底气便要欠缺五分了。
郑斌统领江湖年数虽浅,然而往届老前辈如何作为他也是一清二楚的,他深知此时并非硬碰硬的时候,若是真碰了上去,敌在暗他在明,死伤惨重不说,他一盟之主的声望也将随之扫地。
然而若是一直畏畏缩缩,怕其他道中人也不会同意。
打,要死人,掉威望。
不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要死人,掉威望……
威望声望名望,如今形势下显得不那么重要,看来只有再与众人商讨了。
所以说,世间独独缺少的就是这一举两得之法。
恍惚间,他忽然想到那两个人。
三十四、反五行花树阵
赵清竹自知刚刚他们的松院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树林不同往日的纷乱沙沙声淹没了兵器交戈的声音。
林中鸟纷纷振翅飞离。
恐怕若没有郑斌私下派来保护此院的高手和一直在暗处的轩辕境的暗卫守着,他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呢。
他感觉有些累,为何,任何事他都习惯去分析,然后将未来几步路铺好?为什么一定要活的这么累?
若是如他人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是不是会是一种极洒脱快意的生活?
起码,像轩辕境那样,算计别人的时候,不要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混乱暂时平息下来时,郑斌找到了欧阳桥怀。
“欧阳,你看这个。”郑斌说着便从怀中逃出一张纸笺,递给了欧阳。
欧阳看后大惊,双眼瞪着薄纸道:“郑盟主,轮回宫向来言而无信,盟主切勿听信了他们去!”
那纸上写着,若橙月山庄交出赵清竹和萧潇,轮回宫便主动撤走。
然而欧阳清楚,这两人均是轩辕境的人,若是交了出去别说这个小小的橙月山庄,便是加上十个八个的欧阳世家也挡不住天子一怒啊!
郑斌道:“我当然不会听信他们,只恐类似游说的话语会入了别人的耳,到时只怕我也不能保他们周全!”
郑斌起先也不知那个白衣公子到底是谁,然而上次在进餐时,无意中听得有人叫他‘清竹’,再将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不难推知,这个赵公子便该是五年前落崖的苗疆皇子赵清竹!
赵清竹当年可是与当今圣上交情匪浅。
再联系赵清竹和那位黄衫公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便可知道,他山庄来了不得了的人了!
他自然不能说,但是既然他已经知道,难保别人不知道。
如今又来了一封以赵清竹和萧潇换武林安宁的信笺,他自是宁肯拼上一拼也要保下两人,然而别人未必都如他一样。
近几年中原与苗疆时有战乱,不少武林中人对苗人很是抵触,如今若为包庇一个苗疆人甚至还是苗疆皇子而要牺牲门下弟子,更有甚者要被灭了帮派,这怕是谁也不会允许的。
如何是好?
他已经派了数名得意弟子去探山庄外围情况,却每每均是有去无回,甚至连发信回来的机会都没有,可见此次轮回宫是执意要将他们灭在此处!
信上说,三日不交人,便急攻上山!
三日,迫在眉睫。
次日,原本趾高气昂着来的各大门派如今却垂头丧气。
前一晚夜半偷袭搅得他们安宁不得。损失了数人不说,追出去的人也没了踪迹,多半是九死一生。
郑斌主张开门迎战,起码主动拼出去也比坐以待毙这样慢慢损失人手来的好。
然而坐下那些平日将打打杀杀挂在嘴边的人却畏惧了那西域邪教和魔教,均踌躇不前。
郑斌气的直拍桌子,下边人却如聋了般再不说话。
郑斌恨恨的咬牙,什么武林正道!大敌犯侵时犹如一盘散沙!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永远不知何为团结!永远只顾着自身利益!
不过两个时辰,便已经抬进山庄十几具尸首。这很明显是对方在警告他。
可在他这种消极抵抗的情况下,对方早晚会将那封信内容公开,到时候这些自私的以正道自居之人必然会丢车保帅!
郑斌长叹一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打不出去,即便坐在堂上,仍陆续有弟子遭到迫害……
“郑盟主。”
正当郑斌头疼时,便闻一声清越悦耳的声音传来。
众人抬头望去,便见耀目灼日下站着一位白衣公子。